第34章 File.034
File.034
漆黑的,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房間內。
已經不記得上一次中斷計算心跳時計數到多少,也不知道還要再過多久才能離開。
身體上和精神上的疲倦感像是洶湧的潮水,再翻湧一個浪頭就能把他拍碎。
——但是,他并不覺得孤獨。
太陽穴中槍的人、被割開咽喉的人、死于火災的人、被溺死的人。
重重疊疊的黑色影子沉默着站在他身後,靜靜地陪伴着他。
鑰匙和鎖眼契合時的金屬碰撞聲、門邊的合頁轉動的聲音。
“還是不說嗎?”
——他知道這只是訓練。
——所以有什麽可說的?最開始,這一切的目的就不是為了讓他說出什麽來,而是為了盡最大程度地折磨他們,并讓他們逐漸習慣這個過程。
——說什麽呢。
他在心底苦中作樂地想。
——啊,就這個吧。果然,他還是很喜歡——
“——”
*
Advertisement
上辻祐希睜開眼。
刺目的白色簡直占據了他視野中的大部分地方。天花板、窗紗、牆壁、床單、枕頭、被套……
“啊。”
他發出一個單音節。
坐在病床邊的綠川悠人:“你醒了?”
“……我是怎麽。”
綠川露出有些為難的笑容:“萩原警官表現得很強硬……總之我為您辦理了住院的手續,用的是新裏曉的名字。好在警官先生沒問太多。”
事情已經發生,再質問“為什麽要聽從他的建議送我來醫院”已經沒有意義。上辻用手慢慢撐着自己坐起來,然後一臉空白地發現自己住的是單人病房,旁邊那張陪護的折疊床上躺着一個閉着眼睛的萩原研二。
綠川解釋:“ 你不記得了?之前你醒過一次。萩原警官走的時候你突然整個人被驚醒了,坐起來呆了一會兒又昏睡過去——大概是覺得不放心,他就請假留下來了。松田警官也來過一次。”
上辻:“……”
他接過綠川遞過來的礦泉水,先習慣性地檢查過,再擰開,喝了一口——幹澀的喉嚨得到了滋潤,他緩慢地吐出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已經退燒了。
“我睡了幾天?”
綠川報出今天的日期:“已經兩天了。醫生診斷是過度疲勞、輕微脫水,可能還有壓力過重。”
上辻:“……我的手機呢?”
綠川把依舊是關機狀态的那只手機遞過來,瞥了一眼萩原的方向,随即掏出自己的手機,在郵件裏錄入幾行字,展示給上辻。
——琴酒和霞多麗都聯系過你,我說你最近有事不方便接電話。琴酒希望你盡快回複他的郵件。
等上辻看完,他就删掉了這封草稿。
“萩原警官呢?”
“萩原警官……”綠川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可能覺得這邊無聊,帶了掌機過來玩,昨天熬夜打游戲……”
上辻:“……”
——來陪護熬夜發燒的病人然後自己也熬夜了。
——萩原警官,有時候意外的是個笨蛋也說不定。
他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沒更換過,估計綠川也考慮到安全問題,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麽說服的醫生護士和萩原研二。
……不過綠川的社交能力确實很強。這家夥,搞不好最開始單純地把他分類在狙擊手上才是屈才了。
——所以他一定也能應付的了醒來之後發現上辻祐希不見了的萩原研二。
這樣想着的上辻動作輕巧地掀開輩子,跳下床,抓起邊上的外套,向門口比劃了一個手勢。
綠川:“……”
綠川:“等——”
上辻一點都不想等。他雖然之前把卧底的名字成功挖出來了,但霞多麗給他的名單還沒看過。雖然最開始這只是個魚餌,但他是打算把這部分名單順手錄入自己的數據庫的。
事情還有很多沒做完,他一口氣睡了兩天已經很過分了。
以完全不會吵醒到萩原的動作打開病房門,上辻一邊對綠川示意之後郵件聯絡一邊就要溜——
“——我說。”
背後,站着一個高個子、戴着墨鏡、黑着臉的熟人。
上辻的動作一僵。
“你是要跑到哪裏去啊,上辻君。”
這個人故意提高了嗓音,被吵醒的萩原研二在陪護床上掙紮了一下,窗邊的綠川悠人對一直沒來得及聽他的發言的小上司無奈地攤開手:“我剛剛就想說的。松田警官發郵件說他快到了。”
*
被松田陣平當場抓包不養病試圖從醫院偷溜的上辻祐希回到了病床上。
他一邊莫名心虛,一邊又覺得不對——他和萩原警官、松田警官也沒熟悉到對方說什麽他就應該乖乖聽從的程度,他為什麽不剛剛直接越過松田陣平直接逃跑?後續的事情交給綠川處理就行,他的身手肯定能及時溜掉。
“……總感覺小祐希在想什麽很危險的事情。”睡了三個多小時後被吵醒的萩原盯着上辻,“該不會是後悔剛才沒有幹脆跑掉吧?”
——過于敏銳了。萩原警官真的是爆/炸物處理班的人,而不是搜查課的警官嗎。
雖然被對方說中,但上辻的表情和肢體動作都沒有絲毫破綻:“沒有。”
——不對!剛剛直接承認不就行了嗎!有什麽關系!
他說沒有的同時,松田陣平也吐槽:“萩你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就小朋友這個有事沒事都要隐瞞的性格,你問了他也不會好好回答。”
上辻:“……”
上辻:“松田警官,我之前就想說,你也沒有比我大幾歲。”
萩原研二在初次見面時就說過,他剛從警校畢業,結合他的年輕面容來看,和他同齡的松田應該也只比他大五到六歲。
松田抱着手臂站在他的病床前,自上而下俯視他:“你今年多大?”
上辻習慣在經過1月1日後自動算生日也過去:“19歲。”
“——未成年人。”松田評價,“小朋友。”
上辻放棄繼續和他争論,而被這邊的動靜驚動了的住院部醫生也出現在了門口。
“家屬應該在病人醒後就及時按鈴的。”這名負責任的醫生責備地看了一眼室內的三個成年人,又低頭确認了自己手中的病歷單,“新裏……君,對吧?”
萩原和松田在之前就聽過了這個名字,兩個人暫時保持了沉默,而上辻鎮定地應了一聲。
“年輕人也不能仗着自己身體素質好就擅自太過勞累。你這樣的情況我們其實更建議做全身的體檢,不過你的家屬沒有同意……”
“不用了。”上辻冷靜地說,“我之前發燒有點吓到他了。其實不嚴重,休息一下就好。我這邊會盡快辦理出院手續的。”
松田微微眯起眼睛,但沒有立刻開口,等醫生離開病房、并貼心地替他們關上門後,他才說:“我真是越來越懷疑你到底在什麽黑心企業打工了。你還未成年,連續熬夜?”
上辻瞥了一眼萩原,後者反應迅速地舉起手:“小祐希,你确定要在我們面前撒謊說自己是熬夜打游戲了嗎?”
上辻:“……法律沒有限制十八歲以上的未成年人的打工時間。”
“但《勞動法》規定了。”松田眼睛都不眨。
上辻:“……”
上辻:“總之這件事和松田警官沒有關系。”
松田:“在你發燒暈倒被萩送到醫院之前你可能還能這麽說吧,現在?”
上辻:“……松田警官繼續這樣我會很困擾。”
他低垂着眼睛坐在床上。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神逐漸冷淡下去。
他是真心不想把松田和萩原扯進麻煩裏的,也有以最糟糕的手段阻止他們繼續的覺悟,但他不希望那一刻到來得太快。
諸伏景光和松田陣平還毫無所覺,萩原研二突然翻身從自己的折疊床上跳下來,也不穿鞋子,就這麽光着腳走到上辻的病床邊,擡起手按住上辻的腦袋。
“那就先放過你啦。”
他的聲音很溫和:“但作為交換,如果小祐希以後再遇到類似的情況,要在結束後好好休息,可以嗎?”
他沒有提出“以後不要再熬夜”的要求,因為他很清楚上辻祐希可能做不到這一點。
上辻沉默了片刻,甩開按在自己腦袋上的手,真心地評價:“萩原警官,你真的有點可怕。”
萩原研二:“?”
他懵了一瞬,大受打擊地蹲下:“可、可怕——”
——很少有人能在上辻祐希隐藏得很好的狀況下直接觀察到他的意圖。他剛才設想了若幹種可能,包括但不限于“直接切斷聯系并致以威脅”、“囚禁”等過激選項,結果萩原仿佛能讀心一樣地立刻打斷了他的思考。
——這樣的人,是正義一方的警察,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值得被好好地保護起來,也值得幸福地、不受到自己幹擾地生活下去。
而上辻自己——他已經意識到,認識了萩原研二之後,他原本就頗為脆弱的理智雖然被修複了一些,但上限值卻一降再降,最近連這樣簡單的應對卧底的情況都會打擊到他了。
*
——從最一開始,我的選擇或許就是錯誤的。
我不應該放任自己片刻的脆弱,不應該容許溫暖的存在。
——是什麽讓我暫時忘卻了自己的警惕心?
——告,或許是一些……不應當存在的奢望。
很久沒有出現過的自問自答在腦海中浮起。
——所以,我應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告,當斷則斷。拖得越久,後續可能産生的變化就越大。
——但,這就意味着……
*
“小祐希。”
“你又在想什麽危險的東西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穿上了自己的鞋子的萩原研二問。
他蹲在床邊,這回是以仰視的姿勢看着上辻。
上辻:“……”
——第二次了。
上辻祐希捂住臉。
——告,個體萩原研二存在的環境,似乎無法正常地進行這一類思考。
“……算了。”他脫力地嘆了口氣,然後又一次認認真真地重複,“萩原警官,你真的超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