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File.041

File.041

組織在日本警方內的線人數量不算少。

畢竟大本營在日本,平時也需要有人在事故後期善後、或者獲取一些除開警察之外的人員不方便獲取的信息什麽的,這些線人有一部分不算特別重要,所以獲得代號的成員都能和他們直接交流,但有一部分潛入得足夠深,或者被收買後升職獲得了更高的權力——

這部分人員,目前是掌握在上辻手裏的。

上辻這次聯絡的是警視廳公安部第四課的一名線人。對方是因為欠下巨額賭債而被收買的,之後就逐漸徹底堕落,習慣了領兩份工資的日子。

上辻這次的要求不高,也沒有時限要求,對方可以盡可能隐蔽地完成這項指令——不過話說回來,被收買的線人對組織的了解是非常少的。他們只需要知道自己的聯絡人、以及能下達命令的另外一個聯絡方式。這确保他們如果暴露了身份也不會影響到組織。

——希望只是我想太多了。

在回東京的路上,上辻這樣想。

但——

——如果是真的,也無所謂吧。他們是在做正确的事情,我只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

一周之後,上辻祐希收到了一封以暗碼回複的郵件。

這一周時間內他做了很多準備,包括把數據庫的硬盤徹底遷移到新宿的安全屋內,檢查水無憐奈和坪內剛的訓練進度,最後确認組織內的情況……

還挺巧合的,宮野志保在這一周之內回到了日本,去了一趟鳥取縣,然後就回到東京,開始以雪莉的代號帶新的研究小組。

貝爾摩德給上辻發來一封言辭暧昧的郵件,大意是建議他離雪莉遠一點。

上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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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輩子看動畫和漫畫的時候還挺喜歡灰原哀的,但這輩子真的見過一次雪莉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忘掉了很多東西。

——所以我所堅持的東西,是否還是我最開始堅持的那一切呢?

然後,那名線人的暗碼表示,他已經收集到了上辻需要的東西,事關重大,希望能面見他。

*

——這種夜晚接頭的事情真是夠了。

上辻想。

他和線人約的地點當然不在Crow,但是對方發來的時間也是晚上十點。這時候的隅田川邊确實已經沒有什麽人煙,但……

——今天下暴雨,一整天。

他站在河道邊的路燈下,撐着傘,身上的長褲和鞋子都淋得濕透透的。

組織的線人很快出現了。他畢竟已經做了好幾年類似的事情,這會兒表現得相當從容,毫無可疑之處。

不過他還是第一次見馬爾貝克。

“我要怎麽确認你是我要找的人?”他同樣撐着傘,兩個人開始順着河流往下游的方向一邊行走一邊交談。夜色和暴雨沖刷掉他們背後的行跡,也遮掩住了這場隐秘的交談。

“你需要确認嗎?”上辻從衣服內袋裏掏出一只用防水油紙包好的小包裹,“我還以為你只看重這個。”

他的聲音又一小部分被口罩擋回去,外面又是滂沱大雨的聲音,線人差點聽不清他的聲音。

他伸手敏捷地接過那個包裹,拆開一看——是一疊萬元大鈔。

——為了賭債而不惜背叛誓言的男人露出笑容,但眼底還有未滿足的貪欲在湧動:“我這次所探聽到的消息可比這個要值錢多了。”

“哦?”

“警視廳公安部确實派遣了卧底。”他舔了舔嘴唇,“之前收集消息的時候我就發現他們有好幾次奇怪的行動部署……稍微對了一下,那段時間沒有接收到普通的線報。剩下的部分我冒了大險才探聽出來,那名卧底甚至已經獲得了組織內的代號。”

“你已經知道是誰了?”

線人停頓了片刻:“……我要雙倍——不,三倍的報酬。我冒了很大的險才調查到這個。”

“可以。”上辻回應得漫不經心,“先把名字給我。”

“……本名和假名我都不知道,但——對方的代號是蘇格蘭。”

*

——就像是剎那間的驚雷聲。

只是沒有閃電,也沒有真的打雷。如果這會兒在附近有人,大概也只能描述出“在雨聲中模糊聽到的一聲沉悶聲響”。

臉上尚且殘留着貪婪的線人摔在地上,濺起一地水花,鮮紅色的血逐漸融入雨水,變得淺淡。

上辻祐希把槍收回口袋,面無表情地站在屍體面前。本能快過理智,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開了槍。

有幾秒鐘,他什麽都沒有想。

然後他彎腰把屍體扛起來。夜色和暴雨成為了他的掩護,他把沒有指紋的傘丢進河川,然後順着隐蔽的道路往回走——一路回到自己開過來的車上。

濕漉漉的黑發貼在頭皮上。他檢查了一下汽車裏有什麽需要帶走的東西,然後翻找出一直有放在車上的小錘子。

他的手最開始有些顫抖,但逐漸恢複穩定。死者的牙齒被他逐一敲下,穩妥地裝進透明的塑料口袋。

他思考了一瞬要不要做更多,然後得出結論,做到這種程度應該就夠了。

于是他整理好東西,把這輛撬鎖偷來的車開到比較空曠的市郊。最後把車廂內的備用汽油找出來,澆在車上。

暴雨還在下,他點燃了打火機之後迅速丢過去也來不及,于是他站在足夠近的距離,對準汽車的油箱位置連開了幾槍。

第二槍就已經成功引燃了車輛,第三槍引發了小規模的爆/炸,或許還驚動了一百米開外的公寓住戶,之後的兩槍純粹是為了發洩。

被澆了汽油的火不會很快熄滅,裏面的屍體會被燒焦到指紋和面容都無法辨別,牙齒也都已經被他敲下,沒有人能辨識車中人的身份。

——然後呢?

他一邊往回走一邊有些機械地思考下一步。

——綠川确實是警視廳派遣來的卧底。不,綠川是假名,他大概真的和諸伏高明有什麽血緣關系。

——當時交付給綠川的信任倒确實沒有遭到背叛,警視廳的卧底當然不會對自己的同僚動手……說不定他還迅速計劃了之後的事情。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那兩個人繼續和馬爾貝克保持聯系,是不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配合卧底的工作?

——肯定是吧。

——被騙了。太糟糕了。

——不,他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畢竟上辻祐希同時也是馬爾貝克。這個人是犯罪團夥中高層的犯罪組織,手上沾染了那麽多無辜者的鮮血。

外套濕漉漉、沉甸甸地搭在他的身上,口袋裏的P226進了水,短期內倒是沒有影響。

這個時間點已經沒有末班電車。他走了半個多小時,找到一家小旅館,吵醒昏昏欲睡的服務員,用濕掉的紙鈔開了一個房間。

——我應該怎麽做?

他對着鏡子裏狼狽的自己無聲發問。

*

過去的十九年內,上辻祐希思考過很多次自己這輩子的終局。

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戴上手铐,經過法律的審判,然後被執行死刑;最糟糕的情況大概是重複自己上輩子的尾聲——那場他記得足夠清楚的車禍。

他設想過各種各樣的死法,有好幾次猶疑着想要付諸行動,卻又都沒有動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在堅持——但他也清楚自己只要還活着一天,就不能忘記掉那些決不能忘記的東西。

——那是上輩子、作為普通人的那個自己。

——在平和的生活中,在教室裏、課本中和電視上學習到的道理。

——要記住什麽是正确的,什麽是錯誤的。

——撿到錢要交給警察叔叔,遇到麻煩應該報警,犯了錯誤要主動承認、乖乖認罰。

他努力靠着這些東西支撐到17歲。然後生日當天,他躺在床上,睜開眼,突然覺得自己不想繼續下去了。

——太累了。

他上輩子只是個普通人。他的家庭很和睦,父母偶爾會吵架,但絕不會鬧過頭,他小時候也是同學之中出了名的乖巧小孩,做的最出格的事情是高二的時候和父親吵架試圖離家……出走了兩個小時後就回來了。

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他的人生終結在大學畢業之前的那場車禍中,然後他帶着這一次人生的經歷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他只是個普通人,為什麽要經歷這一切?

——活下去真的太累了。他這輩子一直在裝,裝作自己真的是個壞人,裝作自己真的是對BOSS忠心耿耿的工具人。可他的意志依舊是自由的,他在每一次動手殺人的時候都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

他知道再等幾年,工藤新一就會變成江戶川柯南,作為世界的反派的組織會在時間線極度混亂的一年內就被消滅,這是他渴盼的結局,可他覺得自己真的等不下去了。

于是他做了點倉促的準備,然後決定用自認為最殘酷的形式終結自己的生命。

——這是他唯一擁有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權力。

——然後有人伸出手來,告訴他活下去還會有希望。

這是那麽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對他伸手。

*

“真難看。”他對鏡子裏的自己輕聲說,“而且萩原警官騙了你嗎?沒有,他伸手的那個時候是真的想幫助你。”

“至于後來的事情。他是個優秀的警察……他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你很清楚這件事。甚至,如果他沒有這麽做,那才是出大問題了。而且他未必完全是抱着‘工作’的念頭接近你,日本警察和公安之間向來有很深的矛盾,他說不定也是抱着‘這樣對你更好’的态度在做之後的一切。”

——這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他在心底無聲地告訴自己。

——那個對你伸出手的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光明正大的好人,是個好警察。他是值得你回報的人,是值得擁有更美好的、和你無關的未來的人。

“……但他也已經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了。”

模糊的思路在腦海中漸漸成型,他眨了眨眼睛,然後打開水龍頭,往自己的臉上撲了一捧冷水。

“——這樣也好。”他對自己說,“我到底還是個自私的人……就讓我自私到最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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