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File.044

File.044

上辻祐希有那麽一個瞬間覺得自己可能幻聽了。

不過他幻聽也不會幻聽這麽離譜的內容。所以萩原研二真的說了“喜歡的人”這個詞語。

沒有驚喜,上辻只覺得疲憊:“萩原警官——我不知道你的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但這不重要,你依舊想讓我活下來,我很高興。不過退一萬步說,假設你是真心的。那你真的是瘋了。”

“是嗎?”萩原冷靜地反問,臉上甚至還帶着微笑,“小祐希覺得自己屬于很沒有魅力的那一類嗎?”

上辻:“……”

他這輩子的臉倒是确實長得不錯。至少放在訓練營裏,他這種類型如果成績不合格,一般不太可能被送去實驗室。

“蘇格蘭大概沒有給你科普過我的‘豐功偉績’,”他說得有些嘲諷,“但我真的殺人放火都做過,還不止這些。萩原警官,你應該不至于這麽不理智才對。”

“但你也救了很多人。”萩原研二肯定地說,“信號屏蔽器、液氮排爆的設想——全世界的排爆警察都會為此而受益。”

松田在旁邊幫腔:“老實說……我雖然是抱着自信的态度面對每一顆炸彈的,但不能否認,什麽意外的情況都可能發生。遙控更加是難以控制的情形。你真的救了很多人。”

上辻反問:“那又怎麽樣?生命是很珍貴的東西,不能用來做加法和減法。哪怕我救了一百個人,之前死在我手裏的那一個人的生命也挽救不回來了。”

“——你看,就是這樣。”萩原說。

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生在這樣的環境中的你,依舊這樣珍視生命的你。你知道在這麽說的時候,你的靈魂有多閃耀嗎?”

*

萩原研二以前從未想過有這一天。

他向來是異性當中最受歡迎的角色,也深知要怎麽利用自己的優勢來獲得女生的歡心——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被和預期完全不同的靈魂所吸引,為那份閃閃發亮所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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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上辻祐希實在很特別。他看起來仿佛軟弱到無法堅定地活下去,內裏卻擁有格外堅強的信念。

這是個很矛盾的人,也是個很危險的人。但萩原研二越是了解他,就越是覺得自己移不開目光。

那個年輕人被困在泥沼中,幾乎整個的被淹沒——但顯露出來的那一部分,以及逐漸被他拉扯出來的剩餘部分——那是明亮的、光彩奪目的東西。

他知道自己尚有踩下剎車的機會。他知道自己的情感尚未達到無法挽回的時機。但——隐約的,他意識到自己并不想停下這輛有些失控的車。

今年年初時,隔壁交通部的女警官習慣性地過來找他參加聯誼會——萩原研二人氣高,又很擅長炒熱聯誼會的氣氛,警視廳內不管男方還是女方舉辦的聯誼都喜歡叫他,但鬼使神差的,他那一次拒絕了。

——然後下一次也拒絕了。

當時被拒絕的同僚非常吃驚:“哎?難道萩原你終于找到喜歡的人了?恭喜啊!”

萩原:“……”

當時的他想了想,然後彎起眼睛回答:“我也不清楚。但我認為在想清楚我自己的心情之前,還分心在別人身上不太合适。”

在做出這樣的回答的同時,他隐約意識到,自己仿佛在縱容那份尚未開花的幼苗安然成長。

這是危險的道路。諸伏提醒過他,公安的入坂警部更是在和他熟悉一些之後鄭重地告誡他“你依舊要記清楚,馬爾貝克是什麽樣的人”。但他卻只是無端聯想到年幼時,父親第一次讓他坐上家裏的汽車,然後踩下油門,帶着他出門兜風的經歷。

那天回家後母親唠叨了他們整整十分鐘,為了父親開車總喜歡往限速上靠的習慣。但年幼的萩原研二只是雀躍而興奮地抓住了父親的手。

“我能學嗎!”他大聲說,“很有趣!”

——在仿佛對一切都游刃有餘的外表下,萩原研二本質上是個喜歡刺激的人。

年幼時的經歷讓他學會了如何在适度的情況下享受自己的愛好。所以這一次,他沒有太着急做出選擇,只決定好好思考自己的真心與會随之而來的一切衍生風險。但現在,邊界線從遠處挪到了他的腳底,在如今、在上辻祐希的事情上,他意識到自己正面臨無法回頭的選擇。

——是就此剎車,看着他抱有好感的年輕人死在絕望之中,并在未來無數次地回想這一天。

——又或者,踩下油門,伸手抓住還沉沒在泥潭中的珍寶。這或許有一定的風險,但他不需要在未來的某一天突然為了自己曾經做出的選擇而感受到後悔的情緒。

這絕非安全線內的選擇,但意識中,萩原看着自己踩住離合器的踏板,并将手放在變速杆上,将它往更高一檔的方向推出。

——他做好了加速的準備。

*

“這個時機不太好,”萩原研二垂下眼,靜靜地敘述,“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你值得很多人的喜愛,而我渴望獲得你的垂青。”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顆由幼苗成長成花苞的小小的植物發出輕柔的“啪”的一聲,溫柔地舒展開了自己的花瓣。

*

諸伏景光以前就知道,很少有女生能抵抗火力全開的萩原研二。

……不過他今天決定把這句話中的“女生”改為“人”。

上辻祐希看上去完全怔住,臉上的神情是全然被震動了的模樣——諸伏景光下意識地向前移動了半步,又退了回來——他移動的瞬間,上辻握槍的手就向上擡起了少許,示意自己還有人質在手裏。

但……

——萩原研二是真的可怕。

上辻想。

在最糟糕的時機發生的告白太過真情實感。哪怕這其中可能存在他未曾察覺到的虛假部分,他也無法克制地産生動搖。

“如果我再加一份籌碼呢?”他試圖完成自己原先的計劃,“我所知道的、和組織相關的所有的情報……我做了一個數據庫,只要我死去,程序就會在72小時之後把對應的密碼發送到你的郵箱裏。你們很需要組織的相關情報——”

“小祐希也說了這是你知道的全部。所以你活下來也是一樣的結果。”

“……”

“而且,我還以為小祐希至少有一點——點在意我?”萩原刻意拖長了聲音,露出有些可憐兮兮的神情,“結果要把這麽殘酷的事情交給我嗎?”

“你也說了我是想報複啊。”上辻的聲音中終于帶上少許顫抖,“在這裏殺掉我不好嗎?你以後還會遇上更值得的人,殺掉我可以救下對你來說重要的同伴、可以獲得資料、可以徹底擺脫我——”

他感覺自己的理智在崩塌。

“——我不想活下去了。真的。”原本克制在心底的痛苦傾瀉而出,他近乎茫然地說,“真的太累了。每天不管做什麽都要反複思考,走錯一步的後果就會非常嚴重。這甚至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如果選錯一個選項,那位先生就會發現我身上的問題,往前倒推所有我經手的事務,會有很多人因為這個而倒黴。這次機會足夠好……”

他輕微哽咽起來。

“我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對自己動手,但是我真的很害怕。然後越是拖下去,事情就越變得複雜。因為我沒有選錯,所以BOSS越來越信任我,然後我可以走的路越來越窄——”

“我記得每一個死在我手裏的人。我記得自己是怎麽動手的,他們又在死前都說了什麽。我盡可能假裝成因為那位先生要求而減小動靜,能放過一個人就放過一個——但是我還能堅持多久?”

“一個人繼續下去真的太累了。”他盡可能真誠地說,“萩原警官。現在真的是很好的機會。動手吧。”

*

上辻祐希說這些絕不是為了獲得憐憫。

他只是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傾訴真心話的機會——哪怕他認為這是他死前的最後機會,他也要确認周圍沒有任何威脅才敢說出自己的心事。

——這樣活下去,确實很累。

——可是,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啊。

萩原研二咬緊牙關,沒有打算放棄。

“——所以。”在他快速思考自己應該說什麽的時候,被當做人質、依舊被鎖在椅子上的諸伏高明擡起頭。

他銳利的眼中有光閃過:“雖然我對此事了解得不多。但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這位上辻……君,你最想要的,不僅是死亡,而且是正确的死亡——你想要法律的審判,或者退而求其次,你希望死在代表正義的警察的手裏,對嗎?”

上辻:“……”

他低頭看向諸伏高明。這個人一無所知地被當做人質帶過來,然後借助他們的發言,直接找到了問題的核心。

這樣能力真是了不起。

“對。”他沒有否認,低聲回答,“但我等不及法律審判我的那一天了。”

“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們,”諸伏景光開口,“我相信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沒有這麽容易。”上辻有些疲倦地搖搖頭,“組織的影響力和掌控力真的很強。哪怕我把現在我所知道的所有的信息給你們,你們也最多能消除掉組織三分之一的力量——然而這是九頭蛇,砍掉一個腦袋,會再生出兩個。只要留下一點餘燼,它就還能繼續燃燒。”

——正因為親眼見證了組織在水面下蟄伏的力量,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想過提前和各國的官方機構合作,而把希望賭在了原作劇情開始的那一年上。

只是距離那一天的到來太過遙遠,而他已經失去了獨自前進的能力。

*

萩原研二深吸了一口氣。

他側過頭和諸伏景光、松田陣平各做了一次對視,兩者或者用肢體語言或者用眼神,都表達了“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我信任你”的态度。

于是他開口:“小祐希,你看着我。”

上辻祐希把目光轉過來,然後看着萩原把自己手裏的那把手槍轉交到諸伏景光手裏,然後以毫無防備的姿态向他走近。

上辻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快點回去,而且我剛剛有說只有你可以拿槍吧。”

“抱歉,”萩原研二又向前邁了一步,“那天自顧自地對你伸手,又随便地把你放在一邊——雖然這方面也是因為你真的太會躲避了——但是既然決定要幫助你,我就應該幫到底的。”

“別再過來了。”上辻緊張地說,“我手裏還有人質在。”

“小祐希不會開槍的。”萩原肯定地說,甚至還露出一個輕快的微笑,“因為從最一開始,你就沒打算真的對諸伏高明先生做什麽。你只是想要我們過來,想給自己一個還算正确的結局,也想最後再做一點——只有那麽一點自私的事情,那就是讓我記住你。”

他仿佛看透上辻祐希的內心:“你一直都思慮周全,會做好所有的計劃——你有沒有想過現在這樣的局面呢?”

上辻:“我想——”

“——你想過。”

萩原終于走到上辻的面前。他擡起手,後者本能地閃避了一下,最後還是被他抓住了自己的右手腕。

——也是他握槍的那只手的手腕。

萩原輕聲說:“你總是會想很多。所以你做好了最後我也固執地不肯開槍的打算,這把槍裏的子彈是你留給自己的,對嗎?”

“這個距離很危險。”上辻沒有去看萩原的眼睛,“我完全能夠掙脫你的手并對人質開槍。你不了解我,萩原警官,哪怕沒有槍,我身上也還留了匕首。我很危險。”

“所以小祐希現在要這麽做嗎?”

萩原的聲音很溫和。

上辻祐希僵直着沒有動。從他任由對方握住自己手腕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失去了主動權。他知道自己的戰鬥本能,如果反抗,他沒有把握自己不會不小心扣動扳機——傷到這裏除開自己之外的任何一個人——而這是他的計劃中唯一沒有安排的內容。

于是他任由萩原緩慢地從他手裏抽走武器,又從他的衣服口袋裏找出手铐鑰匙,最後還把他身上的匕首也一并抽走。

“你的計劃做得很充分。”萩原研二把那些武器丢開,又示意諸伏景光過來幫諸伏高明解手铐,自己則微微向前傾身,将自己的額頭抵在上辻祐希的額頭上。

他的兩只手都抓住了上辻,後者僵硬地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掌。

“但——明明最一開始就說過,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就要好好地求助、好好地說出來啊。”他注視着上辻祐希的眼睛,“小祐希,一個人承擔這些事情确實很累,但你現在有可以求助的人。抱歉,之前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但現在你知道了一切——既然還是未成年人,也嘗試向靠譜的大人尋求幫助如何?”

上辻完全被控制住。

他有些艱難地側開臉。萩原的呼吸太近,他以為自己會本能地反擊,所以繃緊了精神——但他的身體和思想都沒有進攻的欲望,就好像面前的這個人對他毫無威脅。

——又或者,如果這個人真的把槍抵在他的太陽穴上,他也只會覺得理所應當。

一步的退讓,後果就是輸得丢盔卸甲。

“……我可是剛剛才揭穿你們的騙局。”他有些狼狽地說,“我沒辦法——”

“那就一步一步來。”萩原研二說,“先從接受我開始,好嗎?”

“……?”

“上辻君,”萩原松開他,并突然更換了更加正式的稱呼。他略略低下頭,紫色的眼睛裏盛着溫柔的情意,“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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