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再見
再見
蘭爸在裏屋帶着老花鏡細細品茶，他放下報紙，透過鏡片上方的空隙瞥了一眼蘭粲：“這次待幾天走？”
蘭粲随手扔下行李箱，坐到蘭爸對面，端起一杯熱茶，邊喝邊擺手：“不走了不走了，現在青鎮旅游業這麽發達，我打算把我們家的藥房改成民宿。”
蘭爸放下報紙，擡手就要打：“你小子，回來打的什麽鬼主意！我看你性格是越發無法無天，那趁早走吧，我不留你。”
蘭粲抱頭鼠竄，她搬了張小板凳坐到蘭爸腳邊：“好啦，開開玩笑。”她把頭倚到蘭爸膝蓋上，好像回到了十八歲那年的乖巧，“我想住在後山，現在既然開放成半風景區了，我就把爺爺房子的一樓改成一個小賣部，又能住，又能賺，爸爸你覺得呢？”
蘭爸看着女兒的側臉，發絲柔軟，臉頰清瘦，不過分白皙，眼睛很大很亮，神采奕奕。
他感謝自己七年前敢于将女兒放手，一根細苗長成這樣一朵富有生命力的花。他自然是都依蘭粲的意見。
小賣部的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了，蘭粲每天拿着喇叭，穿着塑料雨鞋站在水泥地上監工。
她邊走邊檢查，拿根棍子在瓷磚上敲敲，有不合格的直接敲碎。
康娜和康哲在一旁都看呆了，媽呀，這出去幾年回來真是升級了。
康娜已經順利從師範大學畢業，在縣城的中心小學當英語老師，在大學認識了一個男朋友叫做南凱，也被拉上來幫蘭粲的忙。
而康哲，他能沒吹上他愛的口琴，但是去了愛的網吧當了網管，據說已經是經理級別，現在康經理正在灰頭土臉地幫蘭粲搬貨。
店比較小，他們趕工做，大概一個月就弄完了。
四個人站在房子面前，看着門頭上比手大不了多少的小賣部三個字，陷入沉默。
康哲先開口：“你确定不做個牌匾？”蘭粲倒很無所謂，進屋理貨：“這是我爺爺的房子，我不想占太大的面積，東西擺出來照樣有人會來買。”
康娜也進來：“那不取個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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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粲擦了擦汗：“小賣部不算嗎？”
衆人語塞。
小賣部完全弄好之後，他們打算慶祝一下，正好趕上青鎮旅游的什麽小鎮音樂節，特別多人來旅游。
順便，康哲和康娜也叫上了朋友一起，他們在後山喝了很多酒，談天說地，酒瓶子一桌都擺不下。蘭粲就坐在桌邊陪着他們，原本不能喝酒，但興致上來，她就偷偷喝了兩勺子楊梅酒。
很甜的味道，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躺在後院裏吃楊梅，然後就着昏黃的夜睡着了。後來有人把她抱回房裏，是誰，是誰來着？
蘭粲覺得空氣好悶，身旁酒氣熏天，插科打诨。酒瓶碰撞，不知道什麽東西撞倒在地上，她覺得有點煩躁起來。
蘭粲起身笑笑，說了句出去透透氣，出門就開始漫無目的地亂走。
青鎮商業化後，好多地方都已經改變了，不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了。
蘭粲走到一處，就會開始回想，但可能是因為從不喝酒，她的思維被凍住了一樣，根本轉不動。
青鎮的石橋上人最多，石橋下有很多人在放花燈，寓意平安，幸福，健康。也有很多人求姻緣，蘭粲靠在石橋上，看着河上熙熙攘攘的蓮花燈，心裏只覺得平和而溫暖。
她偏頭，看向河岸邊，笑容愣住。
很熟悉的眉眼，即使是隔着這麽多人，這樣遠遠地看了一眼，過了這麽久，她也一下子就能認出來。
或許有時候命運也說不清這些安排，蘭粲邁出了步伐，鬼使神差地，她沖開人群，特別特別想去确認一下。
但是人真的太多了，今天第一次抱怨人怎麽這麽多，這麽短的路卻好像怎麽也走不完，暖黃的燈光在她的眼裏都暈成了影子。那個身影，會是嗎？就算是又怎麽樣？蘭粲，你已經二十五歲了，你看清楚你自己的感情了嗎？
擠着擠着，蘭粲終于停了下來，再走幾步就可以觸碰到那個背影了，她卻不敢再上前。
有人在催促她往前走，蘭粲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開始打退堂鼓：是酒精作祟，如果你沒想好怎麽見面，就不要再見面了。
她大踏步往前走，和那個身影擦肩而過。蘭粲目視前方，沒有分一點多餘的眼神給旁邊，但走出了那個範圍，她才感覺到自己緊繃的肩膀有點微酸。
心情也有點酸澀，難言且無語，她想了想，選擇去江邊吹吹風，這裏的人倒是不多。
江邊的風很鹹澀，很潮濕，很暖和，像一只手撫摸着你的臉，蘭粲閉上眼睛，微微擡頭，像輕輕抿了一口鹽，忍不住咂巴嘴嘗嘗味。
江那邊的樓已經很高大，但是蘭粲見過更廣袤無垠的世界，她不會再覺得城市樓房有多麽繁華，也不會覺得青鎮是一個太灰暗渺小的地方。
房子只是一個居住的地方，廣闊的是人心和見識。
不遠處有一群年輕人在大呼小叫，蘭粲懶懶地倚在欄杆上，那兩勺楊梅酒讓她暈暈沉沉，她聽得有點熟悉，斜眼望去，發現是康哲他們。
康哲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了一大堆煙花，明顯喝醉了，嘴裏直喊着飛飛飛！！康娜也不攔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在褲兜裏摸着打火機…
蘭粲雙加酡紅，輕笑了一下，心想有煙花可以看了哎，煙花這麽貴，不知道哪裏買的…
煙花……買……
！！！
媽的，不會拿我小賣部裏的吧？
這夥人還搞自助？
蘭粲腳步都有點不穩，穿着小裙子直直沖上去，康哲和康娜一行人看到突然沖出來的蘭粲，來不及躲開。
蘭粲剛沖進去想阻止一下，結果發現引線都已經點燃了，暗道一句媽的，所有人都逃之夭夭，她慌裏慌張，不知道往哪個方向逃，
昏頭昏腦的，突然有一股勁把她拉進懷裏，身形高大，味道清冽幹淨。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仿佛要從心口撞出來，不知是後怕煙花，還是別的什麽。
蘇澈拿手護住蘭粲的臉和胳膊，又氣又好笑：“這麽久不見，怎麽變得這麽馬虎？”
…
蘭粲沒說話，也不敢動，只聽見自己的喘息聲。
與此同時，天光炸響，璀璨的煙花照亮了黑夜，點亮了每個人的臉龐。
時光好像突然靜止了，所有的吵鬧，喧嚣，一切的不安，不和都平息了。
蘭粲小心翼翼看了看蘇澈的臉，在一瞬而過的煙花掩映下，他顯得永恒而美好。
人們總喜歡在時光洪流前進的角落中感慨過去，無非就是懷念那些僅存于回憶中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