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雲變
回平定州的路上也并不太平,東方行和秦見山遇到了三撥企圖刺殺的人;好在兩人武功都不弱,這些小角色還不放在眼裏。
但是眼前這個人,卻是不容小觑。
“向左使,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兩人到了濟南,東方行說想在這裏歇幾天,秦見山當然全都由着他,于是便找了個大些的客棧住下。這天兩人下樓吃飯,剛坐下喝了杯熱茶,便來了個不速之客——日月教光明左使向問天。東方行知道,自己遇到的殺手裏,想必有不少是這個人派出的,至于是他擅作主張還是任我行授意的,東方行還不能确定;而這個人武功高強兼足智多謀,現在還不到下手的時候。
“好久不見,東方兄弟十分自在逍遙啊。”
“向左使是奉教主之命來的?”
“是,也不是。”
“哦?”
向問天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左手搭上桌沿,右手還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面色緊繃。東方行原本手拿茶杯放在桌上,此刻手肘用力頂住桌子,手上青筋暴起。秦見山眼珠一轉,雙手立刻都放到了桌上,不料東方行揮了揮空着那只手,“見山,放開。”
秦見山只好順從他的意思,看着兩人隔着桌子比拼內力,他握緊手中的劍,準備一有什麽意外立刻殺了向問天。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兩人同時收了力,向問天輕微地抽搐了一下,用力咽下湧上喉頭的腥甜。“東方兄弟,除夕就要到了,教主着你務必在此之前回到黑木崖。”
“教主之命,我自當遵從。”
向問天站了起來,神色與來時無二,“東方兄弟,教主待你如何你心裏有數,在下勸你還是不要辜負了他的心意。”
東方行輕笑幾聲,“多謝向左使。不過我待教主的心意,就不必你來操心了。”
向問天大步走出客棧頭也不回。
秦見山趕緊去扶住東方行,剛才向問天幾欲嘔血,東方行也不比他好多少;秦見山搭上他的手腕,只覺他脈相紊亂,“我們回房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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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回了房間,東方行在床上打坐了一刻鐘,這才恢複如常。
秦見山在東方不敗身邊時也沒見過向問天這個人,于是猜想應當是東方不敗當上教主後殺了他。這個人要是一心輔佐任我行,對東方行來說确實是非常大的威脅,如果可以的話秦見山非常希望盡早除掉他。
“任我行讓你除夕之前回黑木崖,你是什麽打算?”
“我自然是要回的。”東方行頓了頓,仿佛看懂了秦見山眼中的猶豫和不甘,“他還是教主,教主之令我不能不聽。”
秦見山悶不吭聲地點點頭,他想到了和東方不敗在一起的新年。東方行拍了拍他的手背,終究還是把自己的籌謀說了一些給秦見山聽,又說到自己為什麽必須要回黑木崖;他早已在日月教上下布下了自己的勢力,不久便要到收網的時候了。秦見山于他來說是個意外,他可以坦然接受并将對方放到自己的規劃中,但并不準備改變自己的方向。
“那我在平定州等你?”
“好。”
于是兩人便不再在路上耽擱,快馬加鞭回到了平定州,東方行在平定州的小院住了一晚才趕回黑木崖。
除夕當天秦見山獨自在小院裏度過,廚房裏溫着酒,桌上還放着武館的小孩知道他回來專程送來的餃子;秦見山百無聊賴,想起自己和東方行過過的招,依着回憶都練了一遍。練着練着劍下起了雪,後院的槐樹枝上也積起了雪,秦見山站在光禿禿的枝丫下,想着等到四五月槐花開了一定會很好看,恍惚間覺得東方不敗就穿着一身白色鑲銀邊的衣服、披着貂皮大氅站在自己身邊,寒冷也無法侵蝕他。
“東方……”秦見山喃喃地念了一聲,甚至聽見了東方不敗的回應,但他站在原地連頭也不敢擡。
三更天了,院子前面傳來的炮竹聲終于驚醒了秦見山,焰火在空中爆開的光照亮了整個小院;秦見山往前院走去,剛打開房門,空中的焰火再一次炸開,紅色的光讓雪地看上去也不再冰冷;心底深處那個人一襲白衣、裹着貂皮大氅,越過牆頭穩穩落在地上。
眼前人的臉逆着光無法看清,有那麽一瞬間,兩個人的身影在秦見山的心裏是重合的,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眼花了或是思念成疾,踏出的每一步都好像要踩碎這绮麗的夢境。直到焰火再次亮起,他清清楚楚地看見東方行笑了一下,才猛地跨了過去,将東方行緊緊抱在懷裏。
“東方!”
東方行也伸手抱住他,感覺到他偏低的體溫,“怎麽這麽冷?”
“我在練劍。你冷不冷?”
東方行退後一些,抓住秦見山的肩膀上下打量,“三更半夜練什麽劍?快進屋。”
“這些焰火……”
“小孩子瞎放的。”
拉拉扯扯地進了房間,秦見山早已按捺不住,拖着東方行就往床上去。
一番雲雨過後,兩人相擁着躺在床上,秦見山一下下撫摸着東方行柔順的長發。東方行累極,他在黑木崖上喝了不少酒,本來已經打算休息,想到某個在平定州孤孤單單過新年的人,終究還是心軟了一下,大半夜騎着馬飛馳過來。
“想睡了嗎?我去拿毛巾給你擦一下。”
“別走!”東方行抓住秦見山的手,半眯着眼睛把他的手捂在胸口,“就這樣睡吧。”
秦見山一顆心好像掉進了蜜罐裏,他小心翼翼卻又不容拒絕地将東方行摟在懷裏,在他發頂落下一個吻。
大年初一東方行是被鞭炮聲吵醒的,秦見山難得地在他之前就已經起了,不僅幫東方行身上收拾得幹淨清爽,還給他包好了餃子。東方行去摸自己的衣服,竟然意外地在枕頭底下摸到了紅紙包着的壓歲錢。
秦見山推門進來,見東方行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單衣擁着被子坐在床上發呆,幾步走過去給他披上貂皮大氅。東方行舉起那團紅紙在秦見山眼前晃了晃,“給我的?”
“當然!新年快樂,往後每一年,都要平安喜樂。”
東方行失笑,抓過秦見山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腕,又在他手背上親了一下,“你也是。”
“穿好衣服起床,我給你包餃子了。”
餃子還沒吃幾口,東方行突然想到了什麽,從兜裏掏出一本泛黃的舊書放在桌上,“昨天任我行升我做光明右使,還給了我這個。”
這本書流傳的時間太久,書上的字都快看不清了,秦見山辨認了好久,才看清楚那四個字:葵花寶典。秦見山的心突突跳起來,他放下碗筷凝視着東方行,“你看了嗎?”
“看了。”
“那你怎麽想?”
“江湖人只知道世上有《辟邪劍譜》,卻不知還有《葵花寶典》。只要是練武之人,看到這個不可能不心動——我也一樣。”
秦見山點點頭,他當然早就知道。東方行卻對他的态度有些訝異,仿佛他也看過。
“東方,只要你喜歡,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東方行還想告訴他這門功夫開頭就要人自宮,想告訴他自己雖然想追求武學的極致但也怕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是好像什麽都不用說了,自己在他面前,從來便是想做什麽都可以,他不會拒絕、不會厭惡,也不會逃走。
“盡會揀好聽的說。”東方行不願再多說,只把葵花寶典翻開一頁指給秦見山看,秦見山臉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只讓他到時候千萬小心,別傷了自己。
兩人在平定州濃情蜜意地過了好幾天,黑木崖上卻是發生了件大事,逼得東方行不得不馬上動身回去。
原來是日月教光明左使向問天在除夕之後便不見了蹤影,有人說他下山了、有人又說沒有,總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東方行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帶着秦見山立刻便去了黑木崖;童百熊在山下等他,兩人見面後言語了幾句一同上山,留下秦見山在山下等候消息。
任我行召回東方行和八位長老以及各堂堂主議事,一是他們派出人手務必要查出向問天的下落,二便是将原本向問天掌管的教中事務托付給東方行。東方行不過二十來歲,成德殿裏站着的長老和堂主幾乎全都比他年長,入教時間也更長,他們對任我行升東方行做光明右使的決定本來就心存不滿,此時見他權勢更近一步,甚至懷疑任我行老糊塗了。
“諸位兄弟可有話要說?”
青龍堂長老剛要說話,童百熊立刻大聲說道:“教主之命弟兄們自然不敢違抗,一切聽從教主吩咐!”
其他人頗有些敢怒不敢言,任我行似乎也無心久留,他揮退了其他人,只單獨留下了東方行。
等東方行再從後院的書房中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童百熊還在成德殿旁邊等他,一見了他馬上迎上去,東方行搖搖頭示意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坐着竹簍下山,童百熊還是忍不住問任我行到底說了些什麽。
“他把向問天的手記、教中的賬本給我,還囑咐我好好練功。”
“就這些?”
“就這些。”
童百熊想來想去覺得這點事情絕用不着半個時辰來說,看來東方行是不願意說,他便不再強迫。“你接下來是什麽打算?”
“我還需要一些時間,童大哥,教中多有不服我的人,還需要你幫忙。”
“包在我身上。”
回到山下東方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出來,秦見山一開始在後院裏收拾他的花花草草沒發現,想回去把沾了泥的衣服脫下來,才發現房門被鎖住了。
“東方,是你回來了嗎?”
過了好久東方行才來開門,神情頗有些疲憊。
“怎麽了?”秦見山想去抓東方行的肩膀,被他輕輕一閃避開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東方行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秦見山,半晌把手裏已經捏得有些皺的紙條遞給他,“這上面寫的,是向問天有可能會去的地方,你幫我去找找。”
秦見山接過紙條看也沒看便放進了貼身的口袋,“好,找到以後呢?”
“這個人智勇雙全,想找到他只怕不容易。但是如果能找到,立刻殺了他。”
“我記住了,那你……”
“接下來的半年我都走不開,你獨自去找他,千萬要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
“好。”
東方行就這樣在沉默中看着秦見山,眼神竟然帶着一絲哀傷。秦見山幾乎有些不敢看他,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即便東方行要他的命他也會心甘情願雙手奉上。“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千萬小心,我還有很多話沒跟你說,還有很多事情想跟你一起做。”
“嗯。我準備練功了,今晚就開始。”
“都準備好了嗎?”
東方行點點頭,把從平一指那裏讨來的金創藥從懷裏掏出來,“到時候我要是下不了手,還要你幫個忙。”
秦見山苦笑,如果東方行自己都下不去手,他又怎麽可能拿刀對着他。
當晚東方行把秦見山趕到後院去,自己在房間裏自宮了。秦見山在院子裏心急如焚,過了将近一個小時東方行才喚他進去。好幾個火盆燒得房間裏熱烘烘的,一切都處理好了,房間裏看不出任何痕跡,但還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東方行臉色蒼白十分虛弱,滿臉都是冷汗,窩在被子裏幾乎無法動彈。
秦見山問不出“疼不疼”,只握着東方行的手輕柔地把他摟在懷裏,“還在流血嗎?”
“沒有,平一指那個庸醫還是管些用的。”
“睡得着麽?”
東方行點點頭,眼睛半閉着靠在秦見山懷裏,始終急促的呼吸和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卻顯示出他并不能入睡。
秦見山一晚上都不敢合眼,直到寅時已過三刻,東方行終于睡着,秦見山才小心地托着他的頭把他放在枕頭上,去端了盆熱水,拿毛巾細細擦去東方行還殘留着冷汗的臉和脖頸。東方行把他趕去後院,自然是不想讓他看到揮刀的那一幕,他便忍住了查看傷口的想法,默默地守在東方行身邊。
又陪了東方行一天,看他恢複神速連走路都沒有大礙,秦見山這才出發去找向問天。
兩人這一分別就是大半年,秦見山統共收到過三封東方行的信,也讓那只灰色信鴿傳回去了三封信;然而這半年江湖上關于東方行的傳言卻不少。據說東方行帶着日月教的人屢屢向所謂的名門正派挑釁,據說東方行練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功夫,據說東方行的武功快到恐怕只有風清揚才能勉強應戰……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某天秦見山在客棧歇腳,旁邊坐着的正好是日月教的人,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們說光明右使東方行整天流連青樓,樂不思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秦見山才突然醍醐灌頂,想通了東方行為什麽在臨行前,要自己親眼見到他自宮。
秦見山心裏被既酸澀又濃烈的情感填滿了,恨不得馬上回到東方行身邊。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東方行支開他,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
終于在八月初的一天,秦見山依然沒有找到向問天,卻聽說了日月教教主任我行的死訊。其時他還在北直隸,消息傳來的下午他便遇到了童百熊,童百熊帶了東方行的話,要秦見山和他一起回黑木崖。
“秦兄弟,這天,終于變了。”
秦見山一刻也不耽擱,騎上東方行送他的千裏馬,日夜兼程回到了黑木崖下。
這半年東方行的樣貌發生了些變化,他的皮膚變得白而細膩,胡子是早已經不長了,原本細長的眉眼此刻看起來竟然有些妖媚。這天他穿着淺杏色的外袍,烏黑發亮的長發未束,柔順地垂在背後。
“見山。”
出口的聲音較半年前尖細了一些,但也并不女氣。秦見山克制不住心裏的思念,幾步上前抱住東方行,不停地在他臉側脖頸落下滾燙的吻。東方行低頭躲了一下,卻被秦見山強硬地捏住下巴,承受他急切又飽含欲念的吻。
“東方,你真好看!我好想你!”一吻結束,秦見山抱着東方行讓他坐在自己身上,雙手幾乎要掐進東方行的腰裏,“你想不想我?”
東方行低着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想不想?”秦見山顯然不滿意這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回答,一邊扒東方行的衣服一邊固執地要從他嘴裏聽到一個“想”字。
東方行掙紮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沒拗過他,喘着粗氣小聲地回了一句“想你。”接着便再也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在愛與欲中沉淪。
終于等秦見山盡了興,他抱着東方行翻了個身,讓東方行趴在自己身上。“累不累?”
“還好。”
“山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就快了。”
秦見山捏捏東方行的後頸,貼在他耳邊說:“以後都別再讓我走了,讓我陪在你身邊。”
東方行一手撐在秦見山肩膀上,擡起身子認真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太多人見過你了,我怕任我行打你的主意,才讓你去找向問天,路上我派人保護你了。你……你生氣了麽?”
“哎……”秦見山輕柔地撫摸東方行瘦削了不少的臉,“我怎麽可能生你的氣。我生自己的氣,怪我武功不夠好,也比不上你智計過人,留在你身邊只會拖累你。”
“不是的!”東方行激動起來,神色有些惶急,“我從來沒這麽想過,我就是……就是……”
“就是怎麽?”
“你明明知道的。”東方行已經有些像秦見山認識的東方不敗了,秦見山在他身上找到了曾經熟悉的感覺,更加忍不住要疼愛他、逗弄他。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嗯?東方,說出來,我想聽。”
“我就是擔心你。”東方行将頭埋在秦見山肩窩裏,說完這句話再也不肯擡頭,不管秦見山怎麽逗他哄他、怎麽說些肉麻的話,他都當沒聽見。
胡鬧完了自然還是要處理正事的,第二天東方行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黑木崖,拿出黑木令,宣布任我行已經傳位于他。教中長老震驚之餘當然有不服的,但是都被東方行暴力鎮壓。
鬧了一整天日月教內才勉強平息,東方行傍晚時去了任我行之前住的院子,院子裏堆了十幾口大木箱,據說是任我行一家的細軟,全部要送到洛陽任盈盈的住處。
東方行走到一個鎖上用劍劃了個叉的箱子前蹲下,曲起手指輕輕扣了幾下。
“這是什麽?”秦見山也蹲到了東方行面前,東方行沒有出聲,用口型說了三個字;秦見山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說的是“任我行”。
“要送到洛陽?”
“杭州。”
秦見山點點頭,随即明白了去年東方行去的梅莊想必才是真正的目的地。此事極為隐蔽,知道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東方行也在思索到底讓誰去才合适。仿佛看懂了東方行的憂慮,秦見山說:“我去。”
他前一天才說要留在他身邊,轉天卻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就要走,東方行自然不高興。
“我以為此事要交給東方你最信任的人才行,難道我不是麽?放心,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你要是敢不回來試試。”
“不過東方,斬草要除根,這個人最好還是……”
東方行點點頭長出一口氣,許久才嘆息似的說:“我知道。”
大隊人馬押着十幾口箱子要去洛陽,只有秦見山親自帶人押着的這口,到了洛陽後會繼續沿着水路往南去,一直到杭州。
東方行給秦見山送行,秦見山拉着他不肯松手,非要他親一口再親一口,黏黏糊糊地賴着不肯走。東方行最後實在不堪其擾,敷衍地又親了一下,說:“快去快回我就獎勵你。”
秦見山得令,終于帶着人馬走了。
還沒到洛陽,秦見山就聽見不少正道人士大罵邪教徒無恥。卻原來不是別的事,而是新任魔教教主東方行自稱武功天下第一,還把自己的名字改為了東方不敗!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在劇情線上比較重要,目測會(稍微)有點長。
我暴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