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IN家是為數不多的,他們兩人都有明确title的品牌。尚必寧代言全線産品,池早代言系列。當初兩份約也是一起簽的,前後隔了小半年官宣。這次活動就是宣傳池早那個系列的新産品,他理應到場,但換成尚必寧來,品牌方也只有歡迎的道理。

何安娜這邊接到沈悅的電話,有些意外,個人求之不得。然而想到池早上次為《白虎》甩的臉色,又沒好直接替他做決定。敲敲門,把事情給池早說了一下。

沈悅在電話那頭說:“當然,還是看早哥自己的意見。”

何安娜同步問池早:“你怎麽想?”

池早蹲在被窩裏端着手機打游戲,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神情冷冷淡淡的。

池早說:“姐,你定吧。”

何安娜無語,一臉被孩子氣到的老母親表情。

她關了房門,對沈悅說:“那就這麽辦吧,謝謝寧總。”

挂掉電話之後,何安娜在客廳刷了會兒手機,各種網絡平臺挨個看一遍。《白虎》的小道消息,《全世界》的預告,都在熱門占有一席之地。明天,IN家這個活動也必然會掄上熱搜。

一目十行掃過去,大致對眼下網絡上的情形有了個了解。

尚必寧的用意,她模模糊糊有了些看法。

再推開房門,想和池早聊一下。池早已經背對門口躺下,剛剛還打着游戲的手機被他丢在雙人枕頭的另一端。睡了肯定是假的,不想聊是真的。

何安娜的老母親臉更愁苦了,苦中還有幾分惱火,惱火又無可奈何。

何安娜說:“你這段時間休息休息吧,想出去旅游就跟我說。哦對了,傅小姐遞了話來,說傅老爺子這段時間身體不是很好,念叨院子裏海棠花開了。”

被子裏的池早聽了,動了一下。片刻後翻過身,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征詢地望着何安娜。

池早問:“姐,你說,我現在還合适去看外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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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長了一雙非常漂亮、非常幹淨的眼睛,小鹿一般。年近三十了,這雙眼睛透出的眼神還是清澈的要命,表情再迷茫一點,就讓人立刻沒脾氣。

何安娜心軟了,語氣也軟了,說:“你都還叫人家外公,怎麽不适合去?我估計,寧總也壓根沒和家裏說呢,照常去吧。”

池早點點下巴:“那訂票吧。”

尚必寧的外公家在蘇南,往上再數兩代都是文化人,算是書香門第。家族挺大,傳承也比較講究,整個家庭都透出一股講理的氛圍。池早是結婚那年才第一次來這邊,當時外公還不同意他們的事,但他人來了,也沒受到什麽苛待。

後來他們結了婚,老爺子要求他們一年至少回家一兩次,他也很樂意。頭兩年都做到了一起回去兩次,去年他和尚必寧都特別忙,兩人怎麽也沒湊夠數。

如今已經過了年很久,這次算是新年第一次。

還是他一個人來的。

池早有點緊張。

推開深巷老門,正如何安娜轉達的那樣,院子裏兩株垂絲海棠都開得熱熱鬧鬧。粉紅色的花一小簇一小簇,生機勃勃擠在一起。風拂過,蕩得春光一片惹人憐。

池早喊了一聲“外公”,往堂屋裏探去。

傅老爺子的聲音從側屋傳來:“小池啊?”

池早立刻掉頭,循聲跑到側屋去。看到老爺子踩着一張凳子,取書架頂層的書。他連忙過去問要哪本,老爺子點了好幾本,他踮腳都取了下來。兩人出到院子裏,老爺子直奔樹下茶桌。

早年,老爺子還生着風爐燒水泡茶。前兩年風爐造成了一場小小火宅,燒了院裏幾株月季,傅顧溪就再也不讓爺爺用了,給他置辦了新茶桌,帶配套電磁爐。池早主動坐在泡茶位置上,給随手泡加水燒。

老爺子由他去,低頭翻着書,也不怎麽說話。

桌上陶罐裏只有普洱散茶,池早熟門熟路地取用。一道水醒茶,茶香已然清晰撲鼻,相當強勁。這道茶湯用于溫杯、養茶寵,第二道水才喝。池早給老爺子斟了茶,望過去。

池早說:“外公,請用茶。”

老爺子飲了一口,神情滿意。

茶飲過三道水,老爺子收起書,讓池早陪他去一趟學校。池早不敢拒絕,給舒筱筱發了信息,讓她拿帽子墨鏡的來一趟。一老一少出門,往巷子外走了一段,就碰上舒筱筱。

舒筱筱懷裏抱着一件戴帽子的外套,一條更大的圍巾。

舒筱筱問:“早哥,換上嗎?”

池早的活潑勁兒在傅老爺子面前總是有點發揮不出來,很普通的僞裝行為,傅老爺子看着,他就忍不住自問是不是太擺譜了。

傅老爺子只說:“我到前面路口等你。”

池早回答:“哦。”

換上衣服,頭上壓一只棒球帽,加上大圍巾,臉是不怎麽看得到了。池早快步去趕上傅老爺子,搓搓手,主動開口說話。

池早道:“顧溪表姐說,您最近不大舒服?”

傅老爺子說:“沒什麽大事,誰能天天沒有病痛。我看臉色你就不怎麽好,是不是累着了?”

池早連忙擺擺手,瞪大眼睛說:“沒有沒有,怎麽會?我休假,好着呢。”

傅老爺子笑笑,說:“懂得休假就好,你們這一行就是太忙了,沒日沒夜的。過年也看不到人……你還好,我過年在電視臺上看到你了。小寧呢,今年怎麽一家也沒去?接不到邀請了?”

過年上各家春晚,已經是明星們年底的常規工作,他們兩個從出道第一年起就走這一項了。今年,池早上了兩家,尚必寧卻一家也沒去。沒有邀請自然不可能,尚必寧從出道夜開始,六年來就沒有涼過,什麽時候都是搶手貨。

但這次,池早是真的不知道尚必寧為什麽沒有接任何一家邀請。

取消《全世界》發行的事情,發生在去年九月。十月開始,他們異地情況下就不怎麽聯系了,好不容易都回了家,也極少交流。

倒不是池早因為這麽一件事,就真的要和尚必寧冷戰了,而是他們之間确實找不到什麽必須要交流的話題。因為他們有交流的時候,主題也基本在工作上。

這一點,池早在更早之前就意識到了,尚必寧也意識到了,否則不會有《全世界》的誕生——他們必須找一件既有象征意義,又涵蓋工作、生活、感情的事,共同完成,拯救岌岌可危的“沒話說”。

可惜這件事不僅沒有真正一起完成,還暴露了他們之間更多的問題。

當這個項目因為尚必寧一句話中止的時候,池早心寒的,不只是尚必寧臨到頭放棄發行這張意義重大、也注定敏感的專輯。更是清晰徹底地明白,尚必寧在工作上做什麽決定,他已經完全插不了手了。

CP超話所有扒得深一點的帖子,都會說他們互相扶持攜手與共。可走到如今,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已經攜不住尚必寧的手了。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攜住過,一直是尚必寧在帶他,一旦尚必寧松開手……

“離婚吧。”就是結局。

那天晚上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盤旋的想法,就是在尚必寧松手之前先做那個識趣的。當他聽到彼此的聲音交疊在一起時,真是連最後一絲餘地都沒有了。

尚必寧當時在想什麽呢?

這個問題不能夠往深想,稍微深思,就會一路摧枯拉朽,把他的自信踹進深淵,也把他們的感情踏成泥沼,連美好回憶都支離破碎。

傅老爺子說:“小寧現在嘴唇皮真是越來越厚了[1],在做什麽都不跟家裏說,也不回來。我前面一陣子還擔心,你們是不是要不好。不過現在就放心了,他昨天傍晚剛給我電話,說你要回來,你今天就到了。”

池早飄遠的思路被老爺子的話拉回來,愣了愣。

傍晚?他半夜才決定回來的,尚必寧怎麽傍晚就知道了?

這疑問不能表現出來,池早臉上堆笑,姑且先附和老爺子。

池早說:“外公,你放心,我們都惦記回來的。沒時間一起回,也商量派個代表回,我這不是一休假就屁颠屁颠跑回來了……”

傅老爺子擡眼望向他,眼角彎彎,點點頭微笑。

學校就在老房子隔兩條街的地方。傅老爺子帶他去了辦公室,翻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寫着“同性婚姻合法聯合提案”。池早一眼瞟去,心裏猛地一抽。

傅老爺子說:“我們已經連續多年提交這份提案了,今年受到的重視最大,我估摸着,能有希望……能立法就好了,到時候,你們在自己的祖國也能有法律認可……”

後面傅老爺子還說了什麽,池早都有些聽不進去了。他心裏咚咚直跳,比當初老爺子告訴他們,可以幫他們去國外登記,還激動。伴随激動的,還有厚厚一層愧疚感。

他知道這不必,也無用。

可情感波動,又怎麽能是被不該、不必、不能所阻止的。

老爺子科普了一番當前形勢,問他:“小池,你跟小寧這幾年,委屈不委屈?”

這說哪兒的話?池早笑了笑,搖搖頭。

池早道:“怎麽會委屈,有名有分,工作上也互相幫助。我們解散那年的情形,外公也清楚,要不是寧寧膽子大,什麽都肯幫我要,我在這行可能也就走下坡了。”

老爺子擺擺手,說:“沒有的,你們是互相幫助的命水[2],不要妄自菲薄。沒有你,他也走不過來,我看得明白。趁這幾年還能動一動,我替你們争取個好一點的環境。”

池早喉嚨驀地發哽,抿緊唇,點點頭,沒敢出聲。

一直到老爺子和他從學校再出來,他心裏都麻麻的。

晚上留在家裏吃飯,老爺子又喊了居住在本市的兩家後輩一起,席間還和傅秋雲通了視頻,算是補他一頓團圓飯。以往好好的,都不覺得自己被這家接納有多深。現在卻格外感受到傅家對自己的認可與關愛。

然而遲來的溫暖體會,總是尴尬有負擔。

[1]嘴唇皮厚,指代不愛說話、不愛溝通。方言用法。

[2]命水,形容命運。方言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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