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是池早第一次參演電影連它什麽時候開的機都不知道,合作演員更是進了組才有頭緒。他到了《槍與花與騙子》的片場,看到周嘉異,也看到昭達。但不知道他們都是什麽時候來的,一時也看不出他們都是什麽角色。

周嘉異正在拍着。同一空間的不遠處,昭達坐在一張陳舊的沙發上看劇本。後者見到他,目光不冷不熱地投來,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這才是他們這兩個前隊友的真實狀态,池早很适應。

一個現場副導演小跑過來,說:“早哥到了,來上妝吧!”

池早點點頭,跟他走了,甚至不清楚即将上的戲是哪一場。化妝期間,葉臻不知道從哪裏抽了個空進來,拿着劇本翻開某一頁,開始跟他說戲。還好他拿到劇本就認真讀了,否則還不一定能明白葉臻在說什麽。

等葉臻說完,池早問:“我這一場的對手演員是誰?”

葉臻說:“昭達。”

池早做了個“哦”的嘴型——這位前隊友演的,是他在戲中早期的絆腳石,按劇本看,也就三五場戲,剪出來不知道有沒有五分鐘。

妝是少年妝,池早的生活體驗效果很不錯,這個妝上了臉,再換掉衣服,命運慘白的美麗少年形象就生動逼人了。他松松垮垮踩着人字拖走到鏡頭前,半長的頭發遮到眼睛,視線透過那一縷頭發望向自己的對手。

昭達剛剛走入鏡頭,感受到池早慵懶冰涼的眼神,無端端有點怯。

葉臻捕捉敏銳,從監視器後擡頭,對昭達道:“狀态不對,再醞釀醞釀找茬兒的感覺。”

昭達轉過臉,對葉臻連連點頭,然後背過身去垂首默默站了一會兒。大家都等他,他也沒浪費多少時間,不久後就示意可以了。攝影和場記都準備就緒,一打板就開始。

這時候的花剛到娛樂城不久,是塊幹幹淨淨的野生料,劇本中給他的身世定位是“模模糊糊”,似乎是棄兒,又似乎是從哪裏逃出的受虐小孩兒。他在這個娛樂城,只為活下去。渾身上下除了美貌,一無是處,卻偏偏憑美貌奪走許多風光。

昭達是那個被他對比得最落寞的人,形容輕蔑又兇狠,上來就要動武。手臂揚起,正要落下,池早晃了晃肩,飄似的避開了。

他沉默,懶散,目中像茫然,又像傲慢,總之無人。昭達被激怒了,一巴掌沒打到,就接連來第二下,腳也一并招呼過來,嘴裏噴出咒罵的臺詞。池早躲不開,與他打在一起。

這段打鬥沒有排練,昭達近身欺來想肉搏,池早臉上肌肉微微一抖,篩下一層嫌棄,閃身避讓。一擊一退,場景中的桌椅杯盞都受牽連,東西乒乒乓乓掉了一地。兩個人兩種狀态,抓狂和冷漠,對比清晰流暢,葉臻讓他們打了兩三分鐘,才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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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臻道:“打得不錯,收拾一下,一會兒再來一條,動作軌跡還是自由發揮。昭達,臺詞不太行,琢磨琢磨,争取不要用別人給配音。”

這對一個內娛愛豆來說可太難了,同批人裏能做到的至今都是鳳毛麟角,尚必寧勉強算一個。葉臻這話說完,旁人都對昭達投去略帶同情的目光。

昭達本人是什麽反應,池早沒去看,他把話聽了進去,自動自覺自省起來——剛才他沒有什麽臺詞可言,都靠臉和肢體,若真要用本人原音,他也發怵得很。

收拾現場的時間裏,葉臻不說戲,不理演員,池早就自己看劇本。剛才下了一場的周嘉異竄出來,拉了張小凳子坐在池早身旁,神秘兮兮地湊近他耳邊。

周嘉異說:“小心昭達。”

池早看過去,臉上維持着一個茫然的表情。心裏當然不是完全茫然,應激習慣罷了。

果然,周嘉異說出他猜測中的事情:“你搶了他的角色,他進組是沖着花來的。看,連中長發都留了。”

聞言,池早看了看自己的頭發,還是接的。

興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在聽了爆料之後好無變化,周嘉異有些急,瞪起眼睛,道:“前輩,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池早搖搖頭,問:“你的角色是什麽啊?剛才看了一眼,沒看出來。”

周嘉異說:“騙子啊!”

池早聽罷,“哦”了一聲,尾音拖得老長。

周嘉異:“……我只是演騙子!”

池早聳聳肩:“誰知道呢,你又沒少搞我。”

周嘉異呼了口氣:“那是以前,我看你們不順眼!”

池早又“哦”,問:“現在順眼了?”

周嘉異咧嘴一笑,擠出酒窩,說:“總比那邊那個順眼。反正,現在在這個片場裏,我一定是最不想害你的人,你愛聽不聽吧。”

池早也笑笑,沒接話。周嘉異讪讪坐着沒意思,沒呆一會兒就走了。休息有小一刻鐘,這場戲再次開拍,池早回到鏡頭下和昭達又打了一次。打鬥動作和上一輪幾乎沒有重合,葉臻的反應看上去也滿意,點名表揚了池早。

這是他來的第一天,戲份不多,之後就沒給他安排了。但葉臻也不讓他走,叫他在片場多轉轉,多看看,和其他演員熟悉熟悉,交流交流。每個導演都有自己的風格和怪癖,池早習慣了接受,應答一聲“哎”,真閑逛去了。

這個片場據說在世紀之初曾是有名的娛樂城,後來大老板落了馬,地方就被封了。這種事情背後的權力關系往往錯綜複雜,娛樂城就一直閑置到現在。而葉臻竟能拿來做片場用,可見不一般。不過,這種不一般一貫不是池早要關心的。

娛樂城五層樓,裏面的裝飾都是世紀之初的審美,劇組進來前修繕過,現在看上去倒是不怎麽破敗,燈光打好一點,氣派依然是輝煌的。池早剛才拍戲的地方是二樓,他拾階而上,三樓一片安靜,走廊彎彎繞繞,各種包廂。

他繞了一圈,就有點分不清方向。

這時,聽到隐隐的呻、吟聲。男人和女人,這等環境下,戰況聽起來不算收斂,女人的嗓子都有些發啞了。池早“嘶”地吸了口氣,自覺此地不宜久留,連忙往聲音的反方向走。轉過廊角,遇到一道曲折的小樓梯,沒有多想便走了上去。

走過一半,發現不對,聲音忽然變得清晰了。

原來這樓梯竟是和那戰場連通的,繞上兩圈,不遠反近了。偏偏他腳步太急,響動不小,似乎已經影響了別人。

他聽到一個渾厚的男聲,問:“誰?”

從樓下傳來——準确地說,是從這到樓梯下面傳來。池早有點理解這個地形了,大抵明白,他現在只要往樓梯下面探身俯首,就可以看到一副活**。但他不确定自己會不會被下面的人看到,只好暫且不出聲。

被打擾的戰事已經停了,對方似乎在等他回答。他堅持不開口,那邊輕笑了一聲,說:“行,那就當互相不知道吧,別亂跑了,原路返回吧。”

謝謝您嘞!池早在心裏暗道,聽話地原路折返了。那邊戰事又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聽見了相機拍攝的聲音……未免太有情趣了些。

幾個小時之後,池早就知道自己撞上了誰的戰事。槍與花與騙子,那個人是槍,虞沛峰。

這部電影的卡司裏,虞沛峰毫無疑問一騎絕塵,其發跡與出身便将池早和周嘉異這兩個愛豆甩開一大截。他在上大學之前,就被大導演看上過,拍出了至今堪稱影史經典的作品,拿到國外某電影節最年輕的影帝獎項。如今人才三十出頭,在大家的印象中已經是老藝術家了。

得知與自己、周嘉異同為電影男主角的人居然是虞沛峰,池早才算在這部電影中真正被震驚,一下子把先前遇到的事情都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本來嘛,劇組裏搞搞男女關系就司空見慣,不值得大驚小怪。

虞沛峰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池早看着他笑容親和的樣子,簡直有些迷弟起來,雙手接過對方遞來的友好握手,恭謹地說:“前輩您好,我叫池早。”

虞沛峰微笑,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我認識你,去《晚凝香》探班的時候,看過你演戲。”

池早露出驚訝的表情:“您還去過《晚凝香》啊?什麽時候?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不然就問您要簽名了!”

虞沛峰道:“嗯,就是去看個朋友。”

“朋友”是什麽朋友,都在氣氛中飄着了。池早眉眼彎得更甜,把眼神都埋在笑容中,心頭情緒也壓得嚴嚴實實。虞沛峰稍稍松手,他便抽出自己的手,嘴上熟練地說着恭維的漂亮話。

虞沛峰看上去很受用,眉開眼笑。

虞沛峰也是剛剛才進組的,今天沒戲份,先過來同事們打招呼。他舉止大方态度溫和,對每個人都平易,連戲份最少的在場演員他都親自去認識,寒暄,還送小禮物。這人情排場着實不省時,但葉臻在那邊坐着翹腿吃盒飯,眯眼看,一點也沒有不耐煩。

虞沛峰花了好半天做這場猶如領導慰問的“打招呼”,臨近夜戲開機,終于結束。他和自己的助理朝池早所在的方向走來。理論上,他應該只是去休息室,但池早總覺得他有些沖自己。

這份預感,很快就被應驗了。

虞沛峰路過他身旁,停頓了一下,把手上分剩下的小禮物塞給他,說:“多出來的,再給你一份吧。”

池早猶豫着是接還是不接。

虞沛峰傾身靠過來,擁抱一般湊在他耳邊,低聲說:“之前的事你要好好保密,如果有任何洩露,我都會拿你是問。”

池早:“……”

他倒是不想洩密,但無奈他早就遵守和尚必寧的約定,把八卦爆給大洋彼岸了。

虞沛峰說完話,放開他,走進他身後的休息室。

池早體會到這個片場的生态複雜難測,放眼望去,這裏恐怕真的就像周嘉異昨天說的那樣,只有他最不想害他。因為害了他,就是激活自己的頭號情敵尚必寧。

唉,生存多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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