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華裳楚楚兮絢爛(三)

28   華裳楚楚兮絢爛(三)

◎第二十七章◎

又缺一點?

肅霜還未來得及說話,眼前一暗,後腦勺被一把箍住,祝玄拿着簪子就往她臉上比劃。

不好!現在他發瘋已經毫無預兆了?

肅霜想起在刑獄司這些天,偶爾聽見秋官們閑聊,說少司寇最喜歡嘴硬倔強的囚徒,因他手癢時總要見血才舒坦。

所以他現在手癢了?拿簪子紮她?

“使不得!少司寇使不得啊!”她飛快把可憐的臉捂在掌心,哀叫連連,“你冷靜點!我今天一個字都不說了,半個字也不說!”

祝玄發間的銀龍咬住銳利的簪頭,一口咬去小半截,他在手背上戳了戳,簪頭已變得鈍而光滑,他囑咐:“拿開手。”

“我拿不開!”肅霜恨不得縮成仙丹。

下唇突然被什麽冰涼的東西抵住,她從指縫裏望出去,祝玄捏着珍珠簪,正輕蘸她唇上的胭脂。

手腕被拉開,鈍而冰冷的簪頭點在鼻梁上,她不由微微一顫。

一點殷紅小痣落下去,嬌俏的味道便将凄楚沖淡,祝玄滿意地松手:“現在是真的還行。”

珍珠簪被他順手戴回她耳畔,肅霜仍在發愣。

她的膽量時而大如虎,時而小如鼠,這樣就又怕了?祝玄低笑一聲,忽聽她輕飄飄地說道:“少司寇,待會兒我變成書,你把我裝袖子裏吧。”

袖子裏裝至樂集赴人家的壽宴?看來是真被吓到,出這種一眼看穿的鬼點子。

不防她捶了捶腿,淚光閃閃:“我的腿吓軟了,走不動。”

祝玄目中掠過忍俊不禁的笑意:“走不動正好,省得亂跑。”

肅霜怯生生道:“可我車都下不了怎麽辦?當然、當然不敢讓少司寇攙扶,你體膚尊貴,我不敢玷污,要不你用玄凝術托着我下車?”

玄凝術當拐杖,她果然時時有奇思妙想。

此時心情甚好,祝玄索性手掌一擡,當真喚出玄凝術,看不見的巨掌将肅霜托起,她軟綿綿地晃了下,一把抱住巨手的拇指,細細摸了一陣,問道:“少司寇,玄凝術的巨掌不光是神術對不對?也是你的手?”

她還記得打環狗的時候,這雙巨掌正是他神像真身的手。

祝玄颔首:“既是神術,也是手。”

話音一落,便見她拔下另一邊發髻上的玉珠花樹,用尖頭重重紮進去,滿面無辜地問他:“疼嗎?”

祝玄攤開手,右手拇指上有一粒極小的血珠凝着。

不疼,只是癢,軟毛撓到恰好處,簪子也戳到恰好處,癢得鑽心。

書精渾身上下都藏着雷,她那似笑非笑的刁鑽梨渦若隐若現,要哭不哭地婉轉盯着他,那雙眼似在說話:不是你先來的嗎?許你點痣,許你吓我,不許我輕輕輕輕地紮你?

又在挑釁他,不知死活,輕佻大膽。

祝玄緩緩将拇指上的血珠搓開,全然不受控的危險野火奔騰燎燒,手裏忽然空蕩蕩地,饑渴異常,該握住什麽鮮活的、發抖的、誘惑的……

不只一次了,都是她點燃的。

祝玄反而将身體舒緩下去,支着下颌眯眼看她,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會把這麽個一給好臉色便要炸雷的書精召來刑獄司。

是因為她聰明且從容,尤其是與環狗應對自如,該軟就軟,該拖延就拖延,有些秋官都未必如她,且她恰好是個書精,正巧又遇到恩怨冊出事,祝玄頭一個便想起她,倒差點忘了她最初湊過來的目的。

春風一度?談情說愛?不過是些粘膩混亂的欲,淺薄無聊的風花雪月,她的聰明卻在這一塊上發揮得最淋漓盡致。

為何他會與她談笑?為何又因着那份奇異的不順眼替她點痣?

直到這一刻回顧,祝玄才發覺這些确實不像自己會做的事,哪怕心情再好。

可他就這麽順其自然地做了,做的時候也全然沒察覺到不妥,面對書精,他最常有的念頭竟是“沒必要,不至于”。

他又想起她最開始那花枝沾衣般的觸線即退,把一分刁鑽藏在八分乖巧裏,那時他就在想“不用這麽小題大做”,于是現在好像成了習慣,被她一點點蠶食那條線。

不應該,竟未能生出警戒心。

突然間,她那些曾叫他覺得有趣又煩人的手段,此刻令他生出了真正的嫌惡。

祝玄沒有壓制這股嫌惡,他一向翻臉如翻書,縱容心底那些敵意星火燎原般熊熊而起,瘋犬嗅到了危險的存在,有可能會撼動影響他的存在——危險的不只是他的不受控,危險的更是她。

黑暗裏潛伏的利齒緩緩張開,祝玄垂下眼睫,冰冷的殺意還未醞釀成型,耳畔倏地回旋起她略帶沙啞的聲音:還是活着好吧,說不定哪天突然遇上什麽好事,那時候他一定會想還好堅持下來了。

那時她細長的眼既不刁鑽也不妖媚,裏面有一盞細小的燈。

那一盞燈仿佛在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裏也亮了起來,遇見同樣孤單徘徊的影子,給了他一絲安慰,也興起他一絲憐愛,無由而起的敵意迅速消散開。

祝玄揉了揉眉間,只覺細微的煩躁缭繞不去,他伸手去瑪瑙盤裏拿桂花蜜金糖,冷不防一只細白的手硬生生從他手下搶走最大的那塊。

“咯吱”一聲,肅霜惡狠狠咬碎那塊糖,旋即掀開紗簾,冷風一下灌進來,她後背獨垂下一绺說粗不粗說細不細的柔軟長發,此時像蛇一般被風帶着搖曳,薄軟的鲛绡貼住身體,雪浪翻卷。

“栖梧山到了。”她沒事人似的回頭笑,“少司寇快看,外面許多鸾鳥。”

祝玄看着空蕩蕩的手,胸膛裏全無兇戾殺意可撐,劇烈的麻癢卻在流肆。

是什麽巨大的不足?彌漫的空虛?

他的眉頭皺了一瞬,下一刻卻擺出溫和正經的上司模樣,淡道:“紗簾合上,不然等下青鸾火會飄進來。”

剛說完,冷風已成了熾風,肅霜眼明手快,一把按回紗簾,神官的唱喏聲同時響起:“刑獄司少司寇祝玄、少司寇季疆來賀——”

車門打開,滿目蒼翠撲面而來,栖梧山只有盛夏,山中種滿各色梧桐,星星點點的青鸾火點綴樹頂,風過時似青紗包裹綠浪。

橙紅火玉鋪就的寬闊大道自山門延伸至舜華宮內,舜華宮依山而建,明豔奇巧,殿宇高低起伏極大,高聳的殿柱皆是藏青與淺金交織,華彩絢爛,時常還可見鸾鳥盤旋舞動,啼聲似珠玉一般。

火玉大道盡頭是迎賓高臺,青鸾帝君堆滿笑意,滿嘴“惠然肯來,不勝喜悅”,倒還真有幾分古雅持重感。

臺上賓客已來了許多,見着二位少司寇,有幾位白胡子老帝君嗓門甚大:“水德玄帝他老人家現如今可好?”

祝玄此時一點沒有瘋犬樣,應禮說話更是特別優雅得體:“父親還在下界,他一向行蹤神秘,連我們也不知他的去處,倒是前些年收到他傳信,提及諸位老友,十分想念。”

原來兩個少司寇真是高陽氏水德玄帝之子,怪不得誰都要給他們點面子。

奇怪,祝玄和季疆兩個的年紀算來不會比吉燈小太多,可她從未聽過水德玄帝有成婚傳聞,似他這般尊貴的大帝,成婚生子不可能悄無聲息。

肅霜琢磨不出所以然,見女仙們熱情地送上各色茶水,便挑了杯胭脂蜜茶,嘗在口中只覺甜而濃——這就是祝玄最愛的茶?聽秋官們說,刑獄司把茶水換成萬青竹葉茶後,他還不高興,他可真是口味奇特。

她嫌棄把茶杯推遠,打量高臺上越來越多的賓客。

這邊廂祝玄還被無數老神君們圍着,裝的好像什麽優雅君子,那邊廂季疆則随性得多,敷衍幾句便與美貌的神女們說笑去了。

他今日也是一反常态,罕見地穿着檀紫色的氅衣,平日裏總與金蛇墜纏一塊兒的頭發束得齊整利索,顯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文雅隽秀。

少見的穩重讓他面上時時挂着的淺笑都與往日有些不同,格外地風輕雲淡,這就使得他即便滿嘴暧昧廢話,還是惹來許多只聞惡名未見真神的神女們與他歡歡喜喜地說笑。

【作者有話說】

今日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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