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夜燈熠熠兮生輝(三)
31 夜燈熠熠兮生輝(三)
◎第三十章◎
肅霜撥開桐花,一眼就看到祝玄的身影,他正站在不遠處優哉游哉地賞花。
這倒确實是林中相見花下相約了,可他張口第一句話是:“戳破手指頭都會暈倒?”
他偷聽了多少?
肅霜左右看看,找好了竄逃的路線,才輕道:“對,我就是那種戳破手指都會暈的柔弱書精。”
她醞釀了一會兒,開始信口開河:“以前在書精世族的時候,因為我太調皮,總是被打,有一次還把我關進老鼠屋,出來後我就見不了血受不了疼。少司寇,你特地帶我來赴宴是為了讓我見儀光神将吧?難得你這樣看重我,可書精怎麽做戰将?我還挺珍惜自己腦袋的,不想看它有危險,要不我還是回……”
祝玄忽然“呵”地一笑:“老鼠屋的故事編得不錯,腦袋掉了不要緊,你這根三寸不爛之舌應當能好好留在原地。”
行了,刑獄司是再不能待了,她馬上就走。
“多謝少司寇誇獎。”肅霜笑吟吟地起身,“你慢慢玩賞桐花,我先告辭了。”
她旋身而起,照着方才看好的竄逃路線,挑了個最刁鑽的地方騰飛,下一刻便被潛伏的玄凝術抓貓似的一把掐住。
祝玄的語氣說不出是笑還是譏诮:“你以後想逃的時候,眼珠子別那麽老實,往哪兒逃都寫臉上了。”
他要不用玄凝術抓她,她至于逃麽?
肅霜拔下耳畔花樹又想給玄凝術重重來一下,卻聽祝玄淡道:“就你也想做戰将?學點逃命的本事也罷。”
肅霜不由微微一愣。
沒有誰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缺陷,她已不是吉光神獸,真正快到一定地步時,便消耗巨大,不然也不會躲環狗那一下便暈過去,且她半點打架本事都沒有,所以祝玄輕而易舉就能堪破行動軌跡,用玄凝術抓住她。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有心了。
肅霜抿緊唇,原本塞了一肚子浮誇的暧昧廢話,此時卻突然不知能說什麽。
四下風聲忽起,四季時氣有了變化,春景将過,桐花們漸漸衰敗,紛紛揚揚随風而落。
山一般高的青火梧桐樹,落英時如雲散落,如花驟雨。
如夢似幻的绮麗景致,肅霜看得入神,身體突然一松,玄凝術撤了,她輕飄飄落在祝玄身側,便見他微微仰着頭,罕見地看落花看到出神。
她沒話找話講:“少司寇很喜歡落花?”
她使勁搜刮肚子裏的廢話,想着這個不答總有一個他會搭理的,不想祝玄應得很快:“還行,此處青火梧桐雖好,到底還是駺山的一樹櫻花更絢爛些。”
肅霜又是一愣。
駺山?吉光一族的駺山?駺山有櫻花樹?靈雨似乎沒與她提過,也是,溫柔的她從不會提叫她難過的東西。
說起來,她只有剛出生那幾日在駺山待過,很快就被送去幽篁谷,即便神族出生就能記事,可她眼睛不好,做吉燈時殘留的所有回憶都只是陰影輪廓。
如今眼睛好了,回憶裏的一切也都毀于大劫,再也不能看清。
肅霜默然良久,莫名的沖動促使她問出口:“少司寇去過駺山?那裏是什麽樣的?櫻花樹又是什麽樣?”
祝玄不耐煩她層出不窮的問題,可要是不搭理,書精又要鬧騰,鬧騰厲害了,他又不太能對她下狠手。
他有一種罕見的混亂,摸不準該拿什麽面目與書精相處。
兇殘冷酷的瘋犬少司寇?因欣賞屬下聰明所以放松的溫和少司寇?還是最常見的有事說事無事滾開的正常少司寇?
他終于還是擺出溫和正經的上司模樣,緩緩道:“那時候我還很小,不能獨自騰雲,見不到駺山全貌,只記得山勢極險峻,金頂宮建在最險處,山裏有一塊平緩腹地,九株萬年櫻就長在那裏,有半座山那麽高。不過我也只看了一眼,那時吉光帝君為吉燈少君的殒命一病難起,筵席都沒擺開就散了。”
肅霜猛然把頭轉過去,像是突然對旁邊的一株茜草感興趣似的,漫不經心地說:“我怎麽覺得風特別冷?時氣不是往夏天走?”
确實沒有往夏天走,桐花落了大半時,雪片已悄然而落,不一會兒便墜如棉絮。
祝玄望向突然變沉默的書精,她蹲在那株茜草前,像在看什麽稀世寶貝,一團雪掉在睫毛上,漸漸又有更多雪片掉在她頭發上,衣服上,她也不去管,傻愣愣的。
“發什麽呆?”他長袖一揮,雪片噼裏啪啦從她身上飛開。
她懶洋洋地說:“在想剛才儀光神将的話,到底是吉光一族快還是我快。”
“和吉光神獸比?大言不慚,他們可比你快多了。”祝玄搖頭,“何況死物成精都是獨命獨運,有靈的血肉之軀對你們來說重如太山,你再快也只能快自己。儀光是客套話,別當真。”
不錯,确實是吉燈更快,已成仙丹的她也确實沒能帶犬妖逃出生天。
肅霜笑了笑:“你說的對,可惜駺山沒了,不然還能去看看萬年櫻長什麽樣。”
好似有雪在她眼裏淅淅瀝瀝地下起來,那一點在他無邊無際黑暗裏孱弱閃爍的燈光看不見了。
祝玄下意識走近她。
頭頂突然一暗,淺杏黃色的氅衣像片翅膀似的落下,因着過于寬大,肅霜被從頭到腳罩了個結實,她愕然拽住衣襟,便見祝玄暗金紋繡的長靴出現在視界,他站得很近,伸手又把氅衣展開,重新蓋下,擋住越來越大的雪。
“那就空了畫一張給你。”他淡道。
肅霜擡眼看他,笑眯眯地問:“那你什麽時候有空?”
“有空的時候就有了。”祝玄說繞口令似的,轉身踏雪而去,“走了。”
肅霜揪着氅衣的襟口,像一尾靈活的松鼠,呲溜溜繞到他面前:“少司寇等下,現在雪大了,我給你看個有意思的。”
她捂着嘴叽裏咕嚕不知悄悄念了一長串什麽,手掌虛虛握住,放在唇邊輕輕一吹,纖細的手指一根根張開,似有活潑潑的氣三兩下竄起,隐入漫天飛雪中。
等了半日,什麽東西都沒有,肅霜奇道:“怎麽回事?怎麽不靈了?”
她眼睛瞪得溜圓的模樣莫名好笑,祝玄撐不住笑了:“心誠才靈,可見你心不誠。”
“誰說的?以前的我都不如這一刻的我對少司寇誠心!等着,我再來。”
肅霜連着試了三四次,沒一次成,不由苦惱地撓了撓腦袋:“出了什麽差錯?”
祝玄轉身繼續走:“說了是你心不誠。”
袖口突然被輕輕牽住,身後響起衣袂翻卷的動靜,肅霜笑道:“再等一下下!”
風忽然大了,密密麻麻的桐花與雪片卷在一處,自頭頂如雲散落,如雨驟降。
祝玄擡眼,望見自己那件氅衣高懸數丈,青火梧桐樹上即将凋謝零落的桐花像被風攏過,聚在氅衣下,落花飄了他和她一身。
“那個不行就試試這個。少司寇不是很喜歡落花?我再送你一場。”
肅霜一口氣将自己身上的桐花吹去他身上,揚眉一笑,神采飛揚,還是那麽輕率而大膽,念着風花雪月的詩詞來逗他:“春日游,落花吹滿頭,少司寇就是陌上的少年郎,真是足風流。”
她眼裏的笑是明澈的,須臾間真心實意的愉悅,那一點孱弱的燈火驚鴻般亮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有關駺山,這個是我杜撰的,駺這個字有兩個讀音,都是指的馬,本文的駺山,音同“梁山”。
最後肅霜念的那個詞是是韋莊的《思帝鄉·春日游》,原詞“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看了下存稿,明天還可以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