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飛鳥在城外偏僻處緩緩降落下來。
在飛鳥上站不穩的顧長青,此刻率先躍下飛鳥,搶在江如月之前朝她伸出手。
“小心些。”
江如月看了眼他伸來的手,莞爾一笑,“不妨事,我坐慣了的。”徑自跳下。
腳下遍地矮草野花,從中開辟出一條路直通高高城門。
那城門牌匾上刻着“南七城”三個大字,銀鈎鐵劃、入木三分。擡眼望去,城門高牆與碧藍天相互映照,清朗當空,心中不免正氣激蕩。
“不錯的景。”沒有那日定安峰烏煙瘴氣血流成河,也沒有初到那山滿目荒涼。
來時應當是經過此處的,但當時江如月生機将散,哪怕這些景落入眼中,怕也不曾記在心間。
旁邊顧長青側目望着她,唇角勾着,“對,不錯的景。”
江如月回眸,恰好與他目光觸上,淡笑如蘭,“走吧,今日不興不歸。”
*
踏入城門,四下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混合各種食物香氣撲面而來。
街頭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卻井然有序,不堵不滞。時不時有人停下在街頭叫上一碗油茶糍粑,亦或一家三口買了糖堆哄笑孩童。
歡聲笑語,煙火人間,如暖爐般逐漸驅散江如月一身清冷疏離之氣。
她眉頭舒展,偏頭看向身旁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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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相間長袍襯的身形如松,滿頭烏發用青色束帶在腦後高高束起,幾縷碎發被風吹的飛揚。
本以為他看到這番情景會驚喜開心,沒成想眼下眉心深鎖,腳下還有意無意的朝她靠近。
想問問他怎麽了,餘光卻敏銳發現方才還有序流動的人群,此刻卻似是凝滞般出現擁堵,駐足的皆是女子,以帕掩唇朝這邊望來,更有大膽的,視線直勾勾定在顧長青面上,随他步伐移動。
江如月心中只記得他那日的廣大神通,卻忘了他頭一次出山,頭一次見這麽多陌生人。
看他還在不着痕跡朝她靠近,似是孩童不安的靠近大人,江如月不免輕笑出聲,索性伸手抓住他手臂,将他拉近自己幾分。
她掌心溫涼,這日頭最高時被她握着手臂,仿佛山間清泉淌過,格外舒适,也格外心安。
但她鮮少主動接觸他,除卻他受傷在榻那段時日,顧長青倏然回頭,滿眼詫異望着她。
江如月能感受到他視線,兩眼望着前方路,“無需緊張害怕,她們沒有惡意……”
說到此處頓住,扭頭笑睨向他,“只是覺得你俊,所以多看兩眼。”
顧長青緊繃的雙肩落下,“當真?”
“自然。”
“你也這麽認為?”
江如月目光從他面上掃過,語氣沾染着幾分無奈,“是……”
顧長青頓時眉開眼笑,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大道,任風吹起額前碎發,露出燦爛星眸,意氣風發,“這人間當真不錯。”
瞧着方才有人買了糖堆去哄孩童,那孩童瞧見當即眉開眼笑,顧長青也亦步亦趨追着那賣糖堆的步伐。
江如月t瞧出他意圖,攔下小販,從袖中摸出幾枚銅板換來一根糖堆,遞到顧長青面前。
“山楂做的,嘗嘗。”
顧長青常年在山上,餓時吃過野草,渴時也曾喝過雨水,這等江如月吃慣的小吃食,在他眼裏自是稀罕之物。
江如月等着他送入口中問他味道如何,卻見他将糖堆反遞到她唇邊。
“我不喜酸甜味道。”
“不喜酸甜?”
“對。”
顧長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将将一串糖堆吃完,看到路邊攤有賣花樣點心的,興頭上拉着江如月穿過人群直奔小吃攤。
“哎……”
人流擁擠,江如月被他牽着飛速穿行,本想嗔怪幾句不可如此,但見他發絲飛揚,眉眼盛笑,是未曾見過的歡喜。
憶起進城前她說了,不興不歸。
這一回,便由着他吧。
顧長青拉着她将整條街的小吃皆嘗遍,酸甜苦辣味道各有涉獵,見了此處風俗人情,又覽了湖光山色,顧長青這匹如脫缰野馬般的男子終于消停幾許。
遠遠瞧見湖中有船只游蕩,其中不乏男女乘舟談笑風生。
顧長青當即手指着湖的方向,“我們去那邊歇歇腳。”
他重傷還有殘餘,江如月也正要讓他休息,那船舫是個好休息地兒,便點頭應了。
雖是春日,但日頭曬得久了也覺熱燥。
一入船舫之中,湖水微涼水汽擴散,将身上暑意消解大半。
船夫站在船頭搖橹,看着船舫內的俊男美女笑道,“郎才配女貌,二位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令人豔羨啊……”
顧長青唇角不覺朝上勾起,下意識小心翼翼觑向對面坐着的素衣女子。
江如月飲了口涼茶,放下手中茶盞,“師傅說笑了,我二人并非那種關系。”
顧長青眼底流光溢彩眨眼暗淡,垂下眼簾遮掩住。
船夫微愣,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游移,卻也多年待客,知曉眼下合該閉嘴,順勢岔開話頭,讓內人給江如月二人上了份現切甜瓜。
看江如月訝異,船夫道,“我這破船還是頭一回載二位這般天人之姿的男女,這甜瓜送給二位嘗嘗鮮,讓我這破船沾點彩頭。”
江如月道了聲謝,受了這好意。
瓜瓤肥厚,清甜可口,甫一咬下去,汁水随果肉在嘴中爆開,甚是消暑。
江如月将裝着甜瓜的盤子往顧長青面前推推,“嘗嘗,味道不錯。”
顧長青瞥了一眼甜瓜,半晌之後方才恹恹伸手拾起一塊甜瓜品嘗。
“怎麽了?心情不好?還是乏累?”江如月瞥見他黯然的面容,關切問他。
顧長青神色恹恹答:“許是乏累吧……”
江如月不疑有他,前傾身子隔着矮案捉住他手腕把脈,脈象平穩正常,這才放心。
“若是覺得累,我們可以提前返回。”
“無妨,說好了不興不歸的。”
顧長青雙手抱在腦後,偏頭看着船舫另一頭的風景,清涼的風從外湧入,帶起他額前碎發浮動,将他眼底一點暗淡光芒吹去。
他坐直身子,雙目重新明亮的看着江如月。
“這船舫略悶,我們去船頭透透氣如何?”
江如月點頭應了。
二人行至船頭,當即有風沿湖面迎面吹來。
微涼中夾雜着湖中開放荷花的清新香氣,卷走身上疲乏。
江如月墨發素衣随風飄飄,只往船頭一立,便引來不少目光側視。本該錯身而過的船舫紛紛放緩速度,遠處的船也在緩慢靠近。
“姑娘!”
旁邊有呼聲傳來,江如月無意朝聲源處一瞥。
迎面而來的船舫中快步走出一位錦衣公子,立在船頭沖她躬身一禮。
“在下……”
“在下顧長青。”
介紹才起頭,忽而被一道清朗嗓音截住。那人擡頭朝船頭望來,見那宛若天仙般的女子旁立着位玉樹臨風的男子,束發青帶被風吹的在腦後飛揚。
龍章鳳姿,與這女子相得映襯,如珠如玉,令周遭黯然失色。
那人當下面色讪讪,高高拱手以闊袖遮掩面容,“無事……叨擾了。”
江如月雙眼茫然,嘴裏喃喃念了句,“真是個怪人。”
旁邊顧長青身材高挑,雙手環在胸前望着慢悠悠遠去的船舫,嘴裏學着方才江如月那般嘀咕,“确實是個怪人,自我介紹都沒做完,怎麽就走了……”
一旁船夫淡笑不語,他方才可是清楚瞧見,那位公子本在船頭另一側,聽聞有旁的公子搭讪,一個箭步便立在那位姑娘身旁了。
船将靠岸,江如月付過銀錢跨上岸頭。
那船夫卻不走,目光在江如月面上掃過之後,落在她身側的顧長青身上。
“城東邊有一座廟宇,今夜應當還有祈福燈會,據說,将自己的姻緣也好,其他什麽心願也好,寫在燈上焚燒入爐,心願化作青煙直達九霄,天神見了,會幫忙達成心願。”
江如月垂下眼簾,“我的心願,唯我自己方能達成。”
“哎,姑娘,話不能這麽說,祈福或許不能達成心願,但也可寫下堅定己心不是?再者,我見二位并非本地人,可權當湊個熱鬧……”
“言之有理,”顧長青垂眸看身側女子,“左右出來便是湊熱鬧,也不差這一個熱鬧。”
船夫捋須朗笑出聲,“焚燒祈福燈後,若燒的是姻緣燈,記得去折桃花一支,贈予心上人,會增加成功概率哦。”
顧長青聽得認真,用力點點頭,目送那船夫遠去。
江如月只道他要去瞧個熱鬧,便依着他,等着暮色降臨,便前往船夫說的廟宇。
根本無需人指路,走出沒多遠,便見人流皆朝一個方向前行,只肖跟在後面,沒一會兒便嗅到濃郁香火氣息,還有陣陣誦經念佛清心聲。
廟宇四周遍挂經文燈籠,照亮紅牆土瓦,莊嚴肅穆。
來客排隊有序而入。門前領祈福燈籠與心願信紙,方可進入寺廟。
江如月瞧着顧長青給她塞過來的祈福燈籠,不過巴掌大小,裏面一盞矮燭燃着,散發着微弱的光。
“這麽微弱的光,我都要看不到,天神如何看到,”她看身旁顧長青,“你怎也信這些。”
顧長青微微一笑,“非是信也不信,只是他日若是心願未達成,許是會怪自己今日未曾來廟裏拜上一拜,我不願如此,不願有一絲隐患幹擾。”
人流擁擠,他順勢拉起江如月手腕,“以免走散。”
不得不說,顧長青的說法說服了江如月,她也焚燒了祈福燈。
顧長青看着焚燒鼎爐中燃燒的火焰,側目問她,“阿月寫的什麽?”
江如月勾勾唇,仰頭看漆黑天幕,口中淡淡吐出四個字。
“了結孽緣。”
夜風忽而兇猛,吹的鼎爐火焰呼的聲響,她發絲一瞬間被吹的淩亂。
許是覺得這般話語在廟宇說不太合适,她側目望身旁男子,岔開話頭。
“你寫的什麽?”
話才問出口,江如月便瞧見他藏在身後露出枝頭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