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日光明燦, 穿過雕花镂空的窗,斑駁碎影灑在女子面頰脖頸,瓷白的肌膚更加明透白皙。

素手執着調羹, 轉動湯蠱中熬到濃稠如沙的紅豆, 露出一粒綿軟的小湯圓,一并舀起送入朱唇中。香甜軟糯,摻雜桂花獨有的香氣,酒醉的腦袋仿佛被逐漸軟化, 沒那麽痛了。

餘光瞥見門前出現一道剪影,她當下起身踱步向門前, 伸手将門拉開。

懸在虛空叩門的手僵住,顧長青訝異的聲音響起。

“這麽快就醒了?宿醉怎麽不多睡會兒?那位賞金連的姑娘呢?我不是讓她陪着你嗎?”

他額前碎發被風吹得倒飛在腦後,額上沁出點點汗絲, 想必趕路回來的急。

是怕她将他再次丢下嗎?

跟着她,又有什麽好處?

江如月斂起眸底神思,側身讓開一條路,沒好氣笑道,“陪着我?還是監督我?”

“自然是陪着你,你宿醉不醒, 萬一有個萬一呢?”顧長青大大方方跨過門檻入內, 絲毫不心虛, 一眼掃見桌案上冒着袅袅熱氣的紅糖桂花釀,順手執起調羹在花釀裏轉悠個圈, 舀了些往口中送。

江如月擡手欲告知那是她方才用過的, 話還未出口, 調羹已入顧長青唇中。

甜滋滋的沙軟口感混合着花香氣味在口中化開,他連連認可地點頭, 調羹探入花釀中準備再來一勺,手卻忽而僵住。

莫名的,感覺這味道他先前好似嘗過……

腦海中毫無征兆的閃現出一副模糊畫面,如同裹了層薄霧般他看不真切。只依稀感覺,那是某座山上,繁茂的樹下,有雙纖細白皙的手捧着碗在桌案前坐下,他伸手搶過調羹先嘗了一口,惹得那女子起身與他追着打鬧。

只一剎那,猶如昙花一現,腦海中那點畫面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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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

江如月看他突然似被施了定身術,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上前卻見他瞳孔微散,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直到那雙黑眸重新聚攏起光。

“想什麽這麽出神?”

顧長青定定看着江如月,随後又看向手中調羹,眼底升起些茫然迷惑,“沒什麽,就是覺得……這紅糖桂花釀,我原先應當是吃過的。”

“你找回失去的記憶了?”

顧長青搖頭,“沒有,就只是一瞬間。”

他眼底光芒暗淡下來,手持調羹在碗中畫着圈,兩眼緊盯着那漩渦,似想從漩渦中看出來點什麽。

江如月道他是找不到記憶懊惱,安撫他道,“無妨,慢慢想,總有一天會全都想起來的。”

“萬一……”只一眨眼,顧長青又恢複先前那般明朗散漫的模樣,雙臂環抱在胸前,擡起一手摸索下巴,“萬一我恢複記憶,發現我其實是什麽驚天大魔頭,那該怎麽辦?你會不會殺了我?”

江如月按在椅背上的手驟然僵住,腦海中突兀閃出臨月冰冷的眼神。

若是臨月那般魔頭,她會毫不猶豫下手……

“這個問題,我原先回答過你。”

顧長青仔細回想,好像是曾讨論過。她那時的回答是——會。

“你出去捉妖想必餓了,用膳吧。”江如月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給顧長青拉開椅背,徑自坐下。

“哎呀呀,”顧長青散漫的籲出口氣,拾起筷子,“看來我只能自求多福,失去t記憶前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魔頭了……哦對了,有個東西要給你,險些忘了。”

他伸手入懷,從中掏出那縷金玉穗來,放在桌案上。

“金玉穗?!”江如月一把拾起。

“捉妖時在山腳草叢中發現的,應該是你宗門中人不小心遺落的,靈石裏面的已經探查過了,是個叫博文的男子的,你就不用查看了。”

這靈石裏面有那個臨月,還是莫要叫她瞧見了。

“博文師兄?”江如月口中低聲喃喃,握着金玉穗的手不住收緊,眼有震顫。

博文師兄,也是同臨月一起去烏鶴山滅魔的……

“怎麽了?”顧長青見她臉色不對,關切問,“這金玉穗,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只是有些事她雲裏霧裏的想不通。

這一路行來,除卻靈撫城之外,其餘地方都能尋到宗門弟子的金玉穗。先前那個村子尋到了花沐師兄的金玉穗,那奪人面皮的妖怪性情與花沐師兄也有幾分相似,很可能就是花沐師兄本人妖化。

現在又尋到了博文師兄的……

若說前去烏鶴山一行皆出了變故妖化,那臨月為何好端端的沒事?亦或者說,這些弟子變故,都是臨月一手所為?

看着一心向道的弟子跌落妖魔道,他心中很痛快?

讓她腳踏實地走完這一程再去見他,也是為了讓她看到昔日同門遭受如此折辱?

感覺一切好似順理成章,但哪裏又隐隐有些不對。

“阿月?阿月?”

旁邊呼喚聲陣陣,她兀自回過神來看向顧長青,“怎麽了?”

顧長青目光從她面頰移向她握着金玉穗的手,将她五指輕柔解開,“再用力要弄傷自己了。”

等那金玉穗從手中被解救出來,她方才看到掌心已被印出一片紅印,痛感随淤血緩慢散開而顯現。

顧長青指腹摁着紅印處輕輕揉着,鴉色的眼睫低垂,“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了嗎?可以告訴我。”

“沒什麽。”江如月說着将手也一并抽回。

掌心驟然一空,微冷的空氣在掌心回攏,心頭也仿佛跟着涼了涼。

叩叩叩——

外面響起清脆有節奏的敲門聲。

顧長青眨眼剎那,将眼底情緒盡數打包扔出九霄雲外,起身散漫道,“誰啊?”

“賞金連的。”外面人回,“我家主子有請,說是姑娘先前問起的事,眼下有個結果。”

獸首雙耳鼎爐擺放在整張的獸皮毯子上,袅袅煙霧向上缭繞散開,屋內充斥着安神的檀香。

有清一色齊胸襦裙的婢女上前端茶奉水,而後恭敬有禮的退下。

坐在上位的狐貍娘子端起茶托,染着豆蔻的手指撚起杯蓋撥去昏黃透亮水面上漂浮的茶葉,淺飲一口,而後以香帕沾去唇角莫須有的水漬,媚眼掃向下座二人。

“新茶還未收來,只有去年的芽兒春,二位莫要見怪。”

江如月将手邊茶輕推到一側,正色道,“你知我來不是品茶的,直接說正事吧,我先前曾問,可有棘手亦或者有奇詭特色的妖物……姑娘有眉目了?”

“別姑娘姑娘的,我有名字,叫玉媚……”玉媚換了個雙腿交疊的姿勢,手撐着下巴笑睨着江如月,“是有眉目,但具體情報,咱也不得而知呢,阿月莫要心急。”

“阿月?”顧長青挑眉,“阿月名叫江如月,你與阿月應當還沒熟到這般親昵稱呼份上。”

玉媚撐着臉頰的手指輕敲着,眼底笑意更深,“就喚阿月,叫着叫着,不就熟了?怎麽,只許你叫得,不許我叫?”

顧長青待要答話,被江如月擡手制止,她眸光清冷中帶着幾分銳氣,“現有的情報是什麽,可否告知?”

“阿月怎麽總是這般心急?”玉媚松開交疊雙腿站直起身,盈盈踱步,卻是沖顧長青而去,“這次委托,我可是要跟你們一同去的,再着急,也得按照我的步調來。”

她停在顧長青面前,手中掐金絲軟扇半遮面容,只剩一雙風情萬種的眼,微微前傾身子,湊近顧長青在他面上梭巡,仔細打量一番,又閉上眼,似犬類嗅聞那般,靠近顧長青在他脖頸面頰處輕嗅。

“你做什麽?”

顧長青直接一個躍起,從她頭頂翻過,落在她身後,幾步踱到江如月身旁,警惕戒備的盯着玉媚。

玉媚慢悠悠直起腰身,眼含秋波水朝他睨觑來,“敢問這位小哥,我們是否在哪兒見過?比如……”

她兩眼眯起,眼尾上翹,宛若狐貍般噙着笑意與精芒,“烏鶴山一帶。”

“胡言亂語什麽?誰跟你見過,我壓根沒去過什麽烏鶴山。”顧長青立在江如月身後,雙手環在身前,“少來這套。”

“哦?”玉媚卻不打算就這麽放過他,蓮步輕移,朝他緩慢靠近,“那敢問小哥從何而來?”

“從北邊,說了你也不知道。”

“北邊……”玉媚口中喃喃自語,視線又轉到江如月面上,忽而噗嗤笑出聲來,“那看來真是咱認錯了。”

江如月道:“長青失去了從前記憶,興許他真的到過烏鶴山,也真的見過姑娘。”

“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啊?”玉媚坐在方才顧長青坐過的位置上,雙手交疊撐着下巴笑望着站在江如月身後的顧長青,“那說不好等你想起了,發現你我二人真的有場淵源也說不定?”

顧長青心下輕嗤,面上渾無變化,“定無淵源。”

玉媚也不惱他這般冷淡帶刺,反而笑盈盈打量他。

“不過話說回來,玉姑娘提起烏鶴山……姑娘先前去過?何時去的?”

她壓在桌案上的手不禁收緊。若是時間與臨月他們出發時對得上,那是不是能從她口中得出來些當年烏鶴山發生的變故?

玉媚下巴擱在撐起交疊的雙手上,望着顧長青的眼轉回看向對面江如月。

“應當是……一年前。”

江如月本身握緊的手直接攥到關節發白,呼吸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一時之間心跳跟着停了一拍。

一年前……不恰好是臨月他們前去烏鶴山滅魔的時候嗎?

“敢問姑娘……一年前,烏鶴山……是什麽模樣?可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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