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為什麽喜歡她?而且不是循序漸進, 剛開始便是能感覺到的明顯、強烈。說不定有目的,就像臨月那樣。讓她下意識的生出戒備心,一直刻意忽略。
顧長青沒想到她會主動問起這話來, 微微怔一下, 見她眼底神色認真嚴肅,也斂起臉上漫不經心的笑來。
他将要開口,江如月卻擡手按上眉心,滿臉疲憊的打斷他的話。
“抱歉, 剛才的話可以當做沒聽到嗎?”
她精神太過緊繃,尤其聯想到臨月的事, 那種不安與疑心的感覺像無數蟲子爬入她體內,啃咬她的骨頭與肺腑,一時間對周遭的人都失去了信心與信任, 這種感覺如将她架在火上烤,心神與身體兩面煎熬。
顧長青赤誠,與臨月不同。
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最起碼,不要懷疑一個未出過塵世的少年。
顧長青将她神色看在眼裏,手探出在半空, 想要安撫下眼前人, 馬車卻倏而停下, 江如月幾乎是瞬間起身,先行下車。
“我有些乏累, 先去歇了, 你也早些歇息。”
留下這話, 江如月身形便閃入了賞金連中。
馬車上,顧長青一手半掀車簾, 如玉面龐被屋檐上的燭火照的若隐若現,眸光深邃凝着江如月離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麽。
幾縷黑雲将月色遮掩,屋內光芒也跟着暗淡。
江如月躺在雕花梨木床榻上,月華從她面龐下滑,如同銀色薄紗從她身上緩緩抽走,芙蓉面隐在黑暗中,手緊攥着衣袖,逐漸入眠。
夜裏有夢魇纏身,每日每夜,從未有一日放過她。
她深知如此,可她非金仙之體,要熬過去,總得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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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尖蹙起,如受驚般打了個寒顫,緊攥着衣袖的手再次收緊,被下的身子也變得緊繃如弓。
沒一會兒,額上已然冒出汗絲,呼吸也跟着急促不穩。
眼前漆黑一片,驟然開朗。明山秀水,雲霧蒸騰,俨然仙境。
書香古色的房間內,一聲稚嫩啼哭響徹穹頂。只聽得珠簾聲清脆碰撞,有手拂過,一抹月白的身影帶起陣風,人已至床前,半蹲下身,輕拍床上女童誘哄。
“阿月乖,只是做噩夢而已,不怕,師兄在這兒陪着你。”
啼哭聲不止,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響起悠揚民謠歌聲。
“山色青、水繞流,木屋炊煙起,紙鳶空兒飛……”
嗓音同樣稚嫩,是少年人未變聲前的音色,清新婉轉如山中黃鹂,莫名帶着撫平人心焦躁的力量。
嘉榮懷中抱着的小女孩竟然奇跡般的停止哭鬧,臉頰上挂着兩行淚,奇跡入夢。
嘉榮小心翼翼将女孩放在床榻,輕手輕腳邁出門去。
甫一打開門,瞧見坐在臺階上的小小月白身影,“臨月,果然是你小子,什麽時候把師尊的搖籃曲都給學去了?”
臨月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t,往他身後木門瞟了一眼,不答反問,“那愛哭鬼睡着了嗎?”
“睡了睡了,”嘉榮笑睨着他。
臨月當下轉身,“我練劍去了。”
繞過抄手回廊,等看不到嘉榮身影他忽而轉身小心翼翼巴在拐角處往回望,嘉榮已然走了。
他複又蹑手蹑腳推開門,一溜煙鑽入屋內。
獸耳鼎爐內白煙袅袅,空氣中散發着清淡的檀香味。
臨月穿過珠簾探頭朝裏望,見床上躺着嬌小身影,并無他人在,便大膽入內來,停在床前凝着女孩熟睡的小臉,眼尾還有潤濕的淚珠。
“又夢到魔族霍亂了?”他嘆息一聲坐在床頭,捏着袖角沾去她眼尾淚痕,“在外面不是挺厲害的嗎?還揚言要護着我,如今竟被一個小小的夢魇吓哭,真是沒出息。”
床榻上的小女孩眉尖蹙起,作勢又要哭,他當即吓得慌亂,“哎,你別哭啊,被師尊發現我孤身入你房屋他要訓我不懂禮數了……”
小女孩還在被夢魇纏繞,壓根聽不到他說啥,呼吸越發急促,染着鼻音,随時要哭的撕心裂肺。
臨月情急之下捉住女孩小手,“別哭小祖宗,我繼續給你哼曲兒。”
歌聲悠揚婉轉,如同造物主女神溫柔的大手,輕輕撫平緊皺的眉眼。
床榻上女孩悠悠睜眼,隐約看到個模糊輪廓,悄然之間,反握緊了那只小手,複又安心睡去。
鼎爐內煙霧缭繞,兀然之間恍若大霧天彌漫開來,周遭白茫茫一片,眨眼之間又如潮水撤退的一幹二淨。
躺在床榻上的小女孩已然化為成年女子模樣,雙眼仍舊閉着,手上傳來溫熱黏膩的不适感讓她眉頭緊皺,眼睫不安地輕顫,呼吸淩亂有要睜眼的跡象。
這會兒,又響起了方才那民謠歌聲。
與頭一次聽到的稚嫩嗓音截然不同,這次低沉了不少,但仍舊清朗,恍若清風過境,有着平撫人心的力量。
眼前夢魇驟然被白霧籠罩,一掃而空,只剩下混沌的黑。江如月躺在榻上閉目安然沉睡,呼吸平穩均勻。
窗外顯出男人身形剪影,在原地定定站了片刻,感知屋內人氣息再未變化,方才悄然離去。
*
翌日,前去探查城主的小黑與玉媚回來了。
江如月一夜安睡神清氣爽,緊繃的神經放松,連帶眉眼也是舒展的,雪白肌膚都散着明亮白光。
細膩白皙的手執着白玉茶壺,幾乎與之融為一體,渾然天成。
“一夜未歸,想來是有什麽收獲。”江如月将茶水推至二人面前,視線落在臉上明顯帶着困倦乏色的玉媚面上。
玉媚嘆息一聲接過茶水,還未入口,忽然似是想起什麽,眉頭大皺,面露痛苦之色,團扇掩了面容扭頭幹嘔不止。
小黑見狀頓時沒了喝茶的心思,兩手捂着耳朵,一副恹厭了無欲望的模樣。
“究竟是怎麽了?”顧長青拉開椅子坐在小黑旁,揣測問道,“碰到妖物了?那城主是妖物?”
小黑兩手捂着耳朵,眼中亮光仿佛被抽了個一幹二淨。
江如月沉吟片刻,忽而想到什麽猛地伸手扣住對面玉媚手臂,“是不是看到了屍體?那城主在撒謊?!”
玉媚緩過勁兒來,又喝茶壓了壓胃中翻滾。
“你猜的不錯……昨夜我與小黑跟着那城主,進了一處暗室,發現了一具封存的……”
屍首兩個字未出口,她便難以控制的扭頭幹嘔,想來畫面十分一言難盡。
“暗室在哪兒?今夜你與小黑拖住城主,我親自去探。”
*
銅盆淨手,幹帕擦拭。城主随意将帕子搭在銅盆上手一揮,下人便端着退去。
桌案昏黃的燭光跳躍,映照着城主面上細紋。他對鏡梳發,瞧見一根白發,仔細拔了下來放在手中端詳。
“歲月不饒人,不過如此也好,不久之後,我便可随你一起去了。”
門輕叩三下,方才離去的仆人歸來,畢恭畢敬,“城主,那幾位捉妖的來了,正在花廳候着。”
……
玉媚交疊着腿坐在烏木椅子上,整理裙擺褶皺,餘光瞥見轉着茶盞把玩的小黑,“待會若是不知道說什麽就壓根不要開口,記下了嗎?”
“可是我不開口,就靠你一個人能拖住那城主嗎?我也是有用的好嗎?”
“……”
玉媚待要再開口,聽到外面腳步聲靠近,當下噤聲斂起神色,手叩小黑面前桌案提醒。
等到那一抹暗紅的袍子入了眼,二人方才起身,“見過城主。”
城主進門只見二人,當即環顧四周,“還有兩位呢?”
玉媚牽唇笑道,“阿月身體不适,長青留下照顧她呢。”
“身體不适?”城主踱步走來撩袍坐下,“那位姑娘看着修為很高,竟也會身體不适嗎?”
*
門吱嘎一聲被推開,在安靜的夜色裏尤為明顯。
一片冷白的火焰在虛空飛舞着深入房中,照亮了靠牆而立的博古架,以及排列整齊的各式書籍。
冷風湧入,兩條被拉長的影子跟着邁入其中,反手輕關上門。
“按照玉姑娘所說,機關應該在……這兒。”
素白的手指拂過書冊,忽而停在某個位置,将書冊抽出,裏面赫然是個獸首銜環的裝置。
将獸口拉環扯出,咔咔咔一陣機械金屬碰撞的連環音響起,平整的地面忽然有塊塌陷,露出一條向下的階梯來。
暗道才開,旁邊顧長青便擡袖掩鼻,蹙眉道,“什麽味道?”
江如月神色發冷,“屍首腐敗的味道。”
二人先後走下臺階。暗道是有預謀的修建而成,寬敞明亮,四下陳設齊全,有桌椅書房,甚至還有床榻屏風。
顧長青見此一幕不禁道,“這城主把暗室打造的怎麽像‘家’一樣?難不成打算在這兒跟一具屍首常住?”
正前方一間屋子地面透出些瑩綠微光,有絲絲寒氣與臭味混合着飄出。
江如月踱步上前,停在門口,本就緊擰的眉頭瞬間又是一緊。
一張碧玉寒冰床上,躺着一具屍身高度腐敗的屍首。發絲不腐,整齊的盤了發髻,另有朱釵在上。身着綢緞紅梅長裙,幹淨嶄新,似是有人後面為其穿上的。
顧長青緊随而入,見床上一幕,閉目緩了口氣,“我終于知道小黑他們為何會那般反應……”
“難受就出去在外面等我。”
江如月已然提步上前,查看纏絲痕跡。
“還是你在外面等着我吧。”
顧長青快走幾步,搶在她前面,蹲下身在屍首周身尋找纏絲。
尋了片刻沒有結果,江如月眉心斂起。
“不對。”
“怎麽不對?”
“先前我跟你說過纏絲生存的條件,還記得嗎?”
顧長青點頭,“需要有怨氣的屍首,亦或者陰氣重的屍山血海。”
“怨氣,”江如月看碧玉寒冰床上的屍首,“你有感覺到嗎?”
“那……”
正在此時,江如月袖中飛出一枚折紙,似是一角浸入墨中般,逐漸被染成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