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帶刺的藤蔓鋪天蓋地湧來, 恍若綠色海浪高高掀起,遮天蔽日。
顧長青持劍一躍而起,橫劍一砍将藤蔓高牆攔腰斬斷, 俯身直沖地縫。
“阿月!”
江如月身形悄然而至, 身後四方将緊随而上,将斷裂重生的藤蔓盡數阻攔。
她側目追尋顧長青身影,“傳訊紙鶴,收好!”
廣袖一甩, 紙鶴脫手而出,顧長青旋身一轉, 将紙鶴穩穩夾在兩指之間收入懷中。
地縫在下,橘紅摻雜血色的光芒透出,染紅顧長青三千墨發與側臉。漆黑的眸子亮着兩點紅光望着江如月方向, 瞧着她眉眼緊蹙,倏而揚唇一笑,恍若和煦日光消融冰雪。
“無需擔心,我去去就回!”
他身上青白相間的袍子被地縫湧出的勁風吹的獵獵作響,被密密麻麻的光點孢子圍攏,右手拔劍, 寒光折射, 側身翻轉俯沖, 眼底溫柔缱绻瞬間化為凜冽冰刃,如利刃直切入地縫。
江如月收回擔憂視線, 雙手結印釋放三千傀儡, 将那些男女脖頸纏絲拔出, 再輔以符咒貼在傷處,将殘餘妖氣根莖拔除。
越來越多的人恢複神志, 見此一幕皆如無頭蒼蠅驚慌逃離,江如月分令傀儡指路,将衆人送往安全地帶。
“不許跑,都不許跑,給我回來!”
“身為我夫人的藥,誰準許你們跑的!”
“我以城主之名命令你們,站住!給我回來!違令者殺無赦!”
江如月這頭忙于劈砍再生藤蔓,聽得身後腳步聲雜亂,一道憤怒尖銳的聲音穿透夜幕落入耳中,她一劍斬斷藤蔓飛身後退,停在城主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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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飄飛,手中長劍寒芒刺目。
“身為一城之主,不是應該護佑子民嗎?現在反倒以職位之便,殺三千百姓,只為你夫人一人,何其冷血自私。”
城主束冠的發絲盡數散落,眸中猩紅血絲蜿蜒,如癫似狂,“有何不妥?我為他們鞠躬盡瘁十餘年,從不求任何回報!現在要求他們回報,有何不妥!永寧成數萬百姓,我只要三千來複活我的夫人,有何不妥!”
他目光如狼似虎,環顧四下奔逃t百姓,指揮身後府兵,“抓起來,統統抓起來帶回城主府!我要複活我的夫人!”
江如月冷眼睨着他,心意稍動,左右傀儡盡數動作,将一衆府兵輕松撂倒。
漫天光點紛飛,被巨鷹翅膀掀起狂風吹至遠處。江如月發絲被吹起,露出冰冷如霜雪的芙蓉面。
“你很愛你夫人,那她愛你嗎?”
輕飄飄一句話,如同天邊雲彩飄然落下,卻如巨石重重砸在城主心頭。
城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獸,瞪圓兩眼,豎起滿身刺來,尖銳嘶吼,“她愛我,她自然愛我!她若不愛我如何能嫁與我為妻?!”
“是嗎?可我那日查看屍首,發現死者頸骨盡斷,分明死于上吊自缢,她若真愛你,為何尋死?亦或者,根本就是你逼死了她。”
“不、不是我!”
江如月根本不理會他刺耳的吼叫,冷淡的凝着他,“真可笑,她以為自殺便能離開你,誰曾想你會想着用三千活人的血将她複活,死了都無法逃離,何其可悲……”
“可悲?我予她鳳冠霞帔,予她城主夫人之位,今生不二娶,愛她護她從不苛待她,如何可悲!”
“愛她?分明是愛你自己!”
江如月握劍的手收緊,眼底噴湧出火光,“你自認為給了她最好的,但卻從不問她是否想要,現在更是違背她的意願企圖将她複活,只為滿足一己私欲,你所謂的愛,當真讓人感到恐懼窒息,若我是她,恨不能魂飛魄散,身死道消,永生永世遠離于你。”
“住口!”城主額上青筋暴起,左右不見府兵,自己拾起地上一把劍指向江如月,惡狠狠道,“與你無幹,你不過是我夫人的一具容器罷了!”
言罷,他腳下猛地一踏騰空躍起,朝着江如月劈砍而來。
江如月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握緊了手中劍,待那抹寒芒近了,擡手電閃一揮。
“我此生最厭惡,便是虛僞的愛意……”
寒光刺破長空,一道血色斜濺,五顏六色的光點伴随左右,妖冶的美輪美奂。
城主悶哼一聲,身形重重墜落在地。從胸前到小腹被劍劃開一條猙獰的口子,源源不斷的往外淌着血,每次呼吸,都會加快血流速度。
他長劍拄地,看着周遭飄飛的螢火光芒,擡頭望向那巨大的纏絲母體,不顧口中溢出血色,持劍起身,艱難踉跄的朝前走。
“我的愛意……絕不虛僞,我馬上證明給你看……”
江如月注視着他強弩之末的身形,一側傀儡持劍飛掠而來,準備給他最後一擊,卻有藤蔓快他一步,将城主腰身卷起,直接抛入傘狀頂端裂開的口中。
長滿鋸齒的裂口嘗到美味,瘋狂咀嚼,血液如果漿順着邊緣流淌,片刻之後本體突然成倍生長,裂口上生出雙眼,泛着癫狂血色,與那城主一般無異。
“所謂愛,便是要毀了所有人嗎?”
江如月冷嗤一聲,雙眸寒涼如霜雪,握劍的手扣緊,直至指節噼啪輕響,腳下一踏,身形快如飛箭。
“剛好,這也是我此生最為厭惡的!”
*
地底裂縫,橘紅溪流繞着四周流淌,如同岩漿一般,卻無滾燙溫度,只散發着明光,時而飄過一團墨汁樣的東西,環着夫子回轉。
夫子一手伸入水中,将那墨汁樣的東西自指尖吸收入體內,方才被江如月刺穿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愈合。
顧長青立在他對面,兩眼看着他,耳朵卻聽着上面的動靜。
江如月說的話清晰入耳,他不自覺的抿唇,旋即輕嘆一聲。
“嘆氣?下來才感到後怕,可已經晚了。”夫子傷口完全愈合,站直身子,甩去手指沾着的橙色不明液體。
“倒不是怕你,”顧長青斂起神思,黑白分明的兩眼直直對上夫子鬼火般的雙目,“我嘆息,只是後悔先前對阿月做的事罷了。”
他下意識摸上胸口。
當時他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只是看着阿月與旁人說說笑笑,夜裏還将他抛下悄然離去,心口就好似扼制着一頭猛獸頃刻脫籠而出,他渾身血湧上頭,全靠着獸類本能做事。
“阿月厭惡,日後可得牢牢記着,克制着……”
“你這小娃,嘴裏叽裏咕嚕說什麽聽不懂的話,”夫子冷哼一聲,将顧長青上下打量一遍,“你這身上衣袍着實奇怪,像是望仙宗弟子裝束,卻又不是,你究竟是什麽人?”
“奇怪?”顧長青低頭掃過身上衣袍,“哪裏奇怪了,普天之下獨這一件!”
他複又擡起腳上靴子給夫子展示,“瞧瞧這個,針腳細密,做工精致,如此巧奪天工,你竟然說奇怪?沒眼光……”
夫子強忍着怒氣,又問一遍,“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顧長青站的筆直,笑得燦爛,“失憶了,只知道愛阿月的人。”
“膽敢耍老夫?!”
夫子勃然大怒,身上黑霧蒸騰,鬼爪伸出,朝顧長青迎面襲去。
顧長青輕松避開,反手一劍攻他破綻。
身法輕盈,使劍潇灑,分明戰況激烈,卻在他面上瞧不出分毫緊張。
夫子盯着他一招一式,又瞧着他神态面容,眉頭逐漸皺起。
“小子,你這身法老夫瞧着莫名熟悉,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麽人?”
夫子雙手一震,黑氣将顧長青逼退十餘步,拉開距離。
“顧長青,只記得阿月的人!”
顧長青腳下一踏,身形如獵豹驟起,劍鋒淩厲,撕破長空發出嘯聲。
周遭光點飛舞,在這戰鬥之中,已有不少落入他的發絲、肌膚。
光點沒入體內,他眼底光芒忽閃,而後變成堅定灼熱的瘋狂,身形如靈鳥迅捷。
夫子臉色難看,“你不告訴老夫,老夫自己親自來查。”
廣袖鼓風,如雲煙黑霧噴湧而出,眨眼充斥整個地縫。
顧長青視線被遮蔽,置身一片黑霧當中,唯可看見時而飄飛掠過的光點,當下停止身法,凝神握劍觀探四周。
身後鬼手無聲無息伸來,落在他肩頭,猛然扣住将他鉗制,絲絲縷縷的濃煙自指尖散發,盡數被顧長青吸入口鼻。
“失憶了?老夫來找找你潛藏的記憶……”
耳畔低沉詭異的嗓音響起,下一秒卻如同從天邊飄來,腳下踩浮雲般,身子輕飄飄飛起,恍若魂魄離體,來到雲海天際,有股不真實的恍惚感。
白霧迷茫,有風徐徐吹過,将遮掩在周身的白雲盡數吹散,顯出一條雲霞搭建的小路,通往前方不知名處。
“去……過去瞧瞧,你究竟從何而來……”
有道蠱惑的聲音從天際傳來,忽遠忽近,梵音般沉入腦海,顧長青宛若傀儡般擡腳,木讷地朝前邁進。
雲霞路長,若非左右雲朵大小不一變化,顧長青還以為自己仍舊停在原地。
不知行去多久,終于在前方看到一片立着的雲朵,與其他的不同,這片雲朵恍若實質,手揮不散。
他好奇的上前,指尖輕觸雲朵,沒有想象中的軟綿綿,反而傳來很堅實的觸感,宛若石頭。
忽而,雲朵表面泛起漣漪,有畫面從波紋中緩慢顯現。
是一面鏡子。
照出來的人,卻不是顧長青。
而是身穿月白長袍,高束玉冠,身形颀長的俊美男子……
這人,顧長青偏偏認得,也曾輾轉反側在夢中,釀造出濃濃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