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和張家說定了母親的婚事,孟半煙整個人都松快不少,盤着賬都能哼起小調,看得王春華又好氣又好笑。
笑過之後又舍不得,住了二十年的家要離開,哪有那麽容易。陪着女兒吃過晚飯不像平時總要拉着女兒絮叨一會兒,便獨自回了東小院。
“姑娘,我聽夫人院裏的喜鵲說,夫人在收拾布料,說是要給姑娘做衣裳。”
“這時候做什麽衣裳,夏裝還早着呢。”
孟家一年四季都會做新衣,春裝早在過完年那陣子就做好了,夏裝又還不到時候。
再說自己的娘是個什麽人自己清楚,讓她動針線不如讓她出門和其他婦人去玩牌打馬吊,那才是她喜歡的。
“怕是舍不得姑娘,想在回王家前多給您留些東西吧。”
翠雲其實沒想明白為什麽王春華會想再嫁,她是從小被賣進孟家做丫鬟的,在她心裏孟家就是這世上最安穩最好的地方。
家境殷實,連奴仆下人一年四季都能各做一身新衣裳。主家和氣從不肆意打罵仆人,也不像有些人家妾室通房一大堆,盡是些擺不上臺面的污糟事。
即便是當年老爺出事家中風雨飄搖,翠雲也從沒想t過離開。家裏再難熬也有片瓦遮頭,外面再好也沒個依靠,這便是她最樸實真誠的想法。
“你是不是有什麽想說的?說吧,別憋着了。”
翠雲搬了個繡墩坐在自己身側,手裏拿着繡繃半晌沒戳一針,話說到半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孟半煙幹脆推開算盤,盤腿坐在貴妃榻上,拿過小錘子一邊錘核桃一邊同翠雲磨牙閑聊。
“姑娘,我沒什麽想說的,姑娘決定的事向來有姑娘的道理,我想不明白的就不去想。”
翠雲坐在繡墩上仰頭去看面色沉靜的孟半煙,原本有些浮躁的心也跟着穩下來。
“是府裏其他人,聽喜鵲說她今天碰上兩個婆子在廚房那邊嚼舌根,說是想不通姑娘為什麽要把孟家的田産給夫人做陪嫁,還說夫人都是快要當祖母的年紀了,何必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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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起來難聽,要說半分道理沒有也不是。在孟家的奴仆看來,夫人待在孟家給丈夫公婆守孝是好人,主人家不強留媳婦守一輩子寡也是好人。
夫人拿了放妻書再嫁,把帶來的嫁妝帶走這是理所當然。可現在是孟家還要陪上一百畝藥田和一個莊子做嫁妝,這事是不是就沒道理了?
怎麽有女子另嫁他人還要前任夫家給嫁妝的,孟家的奴仆一想起這事就忍不住私下裏嘀咕,仿佛孟半煙是從他們身上割肉一般。
孟半煙是孟家的血脈又是當家人,他們從根上就不會對孟半煙産生質疑。這麽一來,王春華這個馬上就要離開孟家的夫人,就成了衆矢之的。
“你看我娘,這些年在家裏過得怎麽樣。”
“啊?”
“就說,開不開心,或是在你眼中她開心的時候多些,還是不開心的時候多些。”
翠雲沒明白自家姑娘為何要這麽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我看夫人在家的時候開心得少,去街上或是出門玩樂的時候開心得多。”
“這就是了。”
孟半煙記事很早,她很小就見過父親和母親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樣子,同在一個屋檐下住着就是說不到一起去,兩個人都沒錯但兩個人都不自在。
孟海平是個男人還能出去成就一番事業,還能把精力寄托在外頭的買賣上。王春華有什麽呢?人人都說孟海平是個好人孟家是個好人家,她該知足,但孟半煙不清楚母親該如何知足。
後來父親去世,王春華有一百個借口一千個機會離開孟家,可她舍不得叫女兒一個人吃苦受罪,才留下來陪着。
“翠雲,我娘就是個糯米團,心軟又良心好。但我不能因為她良心好,就裝作看不懂她的難過,是不是。”
孟半煙這些話,其實翠雲還是不太懂,但自家姑娘眼睛裏的心疼她看明白了,也就乖乖巧巧點點頭,“姑娘說得是,夫人往後能過得不難過就最好。”
“曉得你貼心,這些日子幫我看着點家裏人,我娘做什麽幹什麽要是有人多說閑話,先把人捆了再告訴我來,我挨個收拾。”
孟半煙沒打算同家裏人一個一個掰扯自己的想法,也沒有必要。有些事想不通沒關系,打上幾頓也就通了。要是再不通,那就賣了了事。
總不能讓自己母親因為幾個多嘴多舌的奴仆,在家中過得不自在,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孟家因為王春華要再嫁不消停,另一頭的張家也在忙着。
那天孟半煙上門把給親娘準備的地契房契擺出來,原本張楊早就準備好的聘禮就不合适了。
好在張莺兒也是個能幹人,娘死得早,自己的嫁妝就幾乎是她自己張羅出來的。現在收拾一份拿得出手的聘禮出來,并不算多難的事。
王春華畢竟是二嫁,這裏頭不光是王家和張家的事,孟半煙那裏也是怎麽都繞不過去的。
張莺兒趁着孟半煙還沒去衙門拿放妻書,緊趕慢趕收拾出一份聘禮單子,和奶娘商量過看不出有什麽毛病了,才拿去前院找父親。
“爹,您看看這單子上的東西,還有什麽要添上去的,可別不好意思說。”
天氣漸暖,張莺兒穿了件鵝黃百疊裙搭淡青色短衫,外罩一件半透煙羅長衫,看上去顯得格外清秀爽利。
張莺兒眉眼五分像張楊,算不得多漂亮。好在她性情舒朗是個極好的人,再配上溫柔和順的眉眼,是個叫人看一眼便極舒服的女子。
張楊拿起帖子仔細看過,又順手拿過書桌上的筆添減了幾項,最後覺得都可以了,才拉着女兒在矮榻上對坐。
“聽老方說你這幾天一直在忙這件事,之前不是已經聊過這事,聘禮怎麽置辦你我心裏都有數,怎麽又忙起來了。”
“爹爹您別跟我說這些沒意思的話,咱們之前說定的那些東西,現在再拿出來給王家送去,也太不合适了。萬一孟大姑娘也在,多丢人啊。”
張莺兒清楚父親會這麽說,是怕自己心裏不痛快。怎麽說也是後娘進門,前頭夫人留下的孩子要真一點想法都沒有,才是沒心沒肺的混賬東西。
可她更清楚,自己陪不了父親一輩子。等自己嫁了這家裏就更冷清了,要是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日子過起來又有什麽意思。
“孟家是個知禮的人家。這些年您年節派人送禮上門,他們一向回禮都挑不出錯處。可又從未派人來咱們家說那些是似而非的話,叫您枯等。如今能成事,算得上你情我願是好事。”
張莺兒看得明白,這件事是自己的父親主動求娶,人家能不拿喬能應下就不錯了,再不把姿态擺好看點兒,那就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爹,這聘禮您要是覺着沒什麽問題,我就讓管家去準備去。”張莺兒笑着把聘禮單子折起來,一邊又說道:“還得趁天氣好再收拾個客院出來,等新夫人進了門,總要讓孟大姑娘也有個落腳的地方才是。”
那天張楊和孟半煙在小花廳說話,張莺兒就躲在屏風後頭看着。在她看來父親成親這事算不得天大的事,進了門大家又不用擠在一個院子裏住着,礙不着什麽。
倒是孟半煙,她這些年聽得耳朵都起繭了,總聽家裏管家和婆子們說孟家大姑娘如何能幹如何厲害。
也有對她不屑一顧的,嫌她一個女子不要名節不顧臉面整天在外面跟男人們做買賣,沒規矩不像話。
她很想和她說說話,問問外面傳她的那些故事到底幾分真幾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