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從潭州到京城一路近兩千裏,先上官道後轉水道,等入了順天府又下船重新上岸回官道繼續趕路。

潭州地處南方,坐船對孟半煙來說不是難事。尤其這幾年難免要去鄉下收糧食,跟着運糧船一路幾天不落地也是常有的事。

但像這次這般一連大半月都在船上吃喝過夜,還是太難為人了。等到她再次腳踩上土地時,還沒等感慨北地風光果真跟南邊不一樣,就先歪過身子哕一聲,吐了。

“還說不暈不暈,不暈怎麽還吐成這樣。”孟海平走在孟半煙後面,上岸看見女兒在一旁彎腰幾乎要把心肺都吐出來的樣子,也忍不住上前給她拍背止吐。

孟海平常年在外行商,近幾年長居京城,也從不是只動動嘴就算管了事的人。他下手向來不輕,這會兒即便已經盡量收着勁兒,也還是拍得孟半煙心肝兒直顫,差點沒背過氣去。

“別拍別拍,越拍越難受。”

翠雲比自己還暈船,這會兒才軟手軟腳挪到甲板上沒下來。孟半煙身邊沒人,順手就扶住了孟海平的胳膊,另一只手扶在自己膝蓋上,彎腰喘息了好半晌才重新站直。

“好了,沒事了。”

“臉白成這樣還沒事?等會兒到了驿站讓倉哥兒給你把把脈,實在不行停下住兩天再動身也不遲。”

父女兩個上了船,再怎麽避也免不了擡頭不見低頭見。三兩天後,孟半煙就慢慢學會了如何跟孟海平相處。

要是不提以後,父女兩個也能坐下來同桌吃飯。有時說起以前舊事或是聊起當年故人,甚至還能有說有笑,看在旁人眼裏便是這一對父女終于沒了隔閡,講和了。

但只有孟半煙和孟海平知道,這些和睦不過是表象。

孟半煙拖家帶口進京,有心在京城立下腳來重新把買賣支應起來,要是相看順利說不得還要在京城嫁人,這樁樁件件的事不管哪一件孟海平都少不了要插手。

既然繞不過去,就只能暫時和平共處。自己心裏那點疙瘩算不得什麽,把孟海平當做一樣自己生意場上不得不往來的人,也不是很難接受。

但此刻聽到孟海平這麽說,孟半煙還是忍不住了冷了臉,“之前爹說接了京城的信,急得連端午都沒讓我在家裏過。怎麽現在又不着急了?今晚在驿站休息一下,明天還是早些出發吧,我在路上折騰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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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忒不客氣,聽得孟海平身後兩個小厮都忍不住暗自咂舌,這大姑娘脾氣太硬,往後還指不定出什麽亂子呢。

只有孟海平聽了這話嘿嘿一笑,也不反駁。當時在潭州一直催着女兒出發,他确實是怕女兒一拖再拖。

等過了王春華成親又要等過完端午,那之後天氣漸漸熱了路上辛苦還等不等了,要是王春華在張家過得不順,是不是就得一直這麽等下去了。

這話沒法直說,只能借着京城來信催促孟半煙出發。所以這會兒就算被女兒擠兌他也不覺得有什麽,轉頭便吩咐下去,今天不趕路去驿館歇息一日,明天回京。

驿站離碼頭不遠,這時候跟三節兩壽都不挨着又不是年底,驿館裏人不多,孟海平用一個虛捐的官職也分到了一個不小的院子。

一路北上,從孟家帶出來的人都累得不輕,孟半煙算是精神最好的,坐下歇了一小會兒喝了杯熱茶就好了許多。

“利媽媽,你別忙了,就住一晚上收拾那麽些幹什麽,把床鋪出來,到時候咱們将就一晚就好了。”

“那不行,我打聽了,這裏離京城沒多遠的路了。瞧瞧這驿站還有這裏頭的官吏,真是跟咱們那兒不一樣。瞧那精氣神兒,咱們也不能讓人看輕了去。”

利媽媽是孟半煙的奶娘,本來這次也沒打算帶她來京城。可老太太一聽不帶她,登時就哭得要死要活,唬得孟半煙頭都大了。

還一個勁的說,怎麽連茶樓裏那兩個樂女沒落下,偏偏就落下了自己,是不是嫌自己年紀大了是個累贅。既如此,那怎麽孟大又能去京城,反正怎麽說就是一個意思,她也要跟着。

孟半煙跟她說,兩個樂女帶上是因為她們無處可去,自己到了京城又說不準是什麽情況,萬一要做生意她們也能抵用。

不帶她是心疼她年紀大了經不得奔波,京城又在北地怕她水土不服。她就反駁說真心疼她就把她帶上,連帶自家兒子媳婦一起跟着。

往後不管你是做生意還是嫁人,難道不要陪嫁?難道放着自己奶娘奶兄弟不用,還要去用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不成?

孟半煙原本的心思全都放在生意和家産上,對孟海平說的相看人家嫁人這事,壓根就沒真的往心裏去。聽利媽媽一說,才想起來嫁人還得準備陪嫁的人,這才不得不又勞累這老太太跟了一路。

利媽媽年紀不算小,但心裏t确實有成算。這一路把孟半煙的衣食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會兒她說要鋪床孟半煙也不敢反駁,就由着她去折騰了。

鋪好床,本來孟半煙還想先睡一睡再起來吃飯,沒想到門口一陣急促腳步聲,随着而來的便是陣陣敲門的動靜。

“誰啊。”

“大姑娘,是我,阿柒。”

一聽聲音孟半煙就已經認出來了,開門瞧見站在門口的果然是一身勁裝又沒做男兒打扮的阿柒,孟半煙終于露出這一路上最真切最肆意的笑。

上前一把摟住阿柒,就忍不住連連發問,“你怎麽來了?京城裏怎麽樣啊,地方大不大,人是不是真比我們南邊要高大些。房子貴不貴?吃的呢,能習慣嗎。孟大呢,我們這一路都累夠嗆,他年紀大了沒生病吧。”

“姑娘別急,坐下聽我慢慢說。”

阿柒感受着孟半煙環抱自己的力度,就知道這一路過來她心裏一定多有不安,“大家都很好,北邊比咱們那兒幹,都沒什麽梅雨天的說法,孟大叔叔過來這麽久連膝蓋上的風濕都沒犯。”

驿站的房間布置得很幹淨也很簡單,兩人隔着茶幾坐下,孟半煙又把阿柒上下打量過一遍,才算放下大半的心。衣裳是新做的,布料尋常樣式卻跟潭州大不一樣,能有心情去做衣裳,至少日子過得不會太難。

“可說呢,在家的時候過完端午就該熱起來了,雨卻又不停,攪和在一起又悶又熱,一天換三身衣裳都還不夠。”

翠雲翻撿出包袱裏的茶葉,給阿柒倒了一杯熱茶。北邊比南邊熱的晚,這都進了六月了都算不得多熱,太陽曬着的時候熱,進了屋就舒服了,對于從潭州來的衆人來說,實在是新鮮又有趣兒。

“別打岔,你等我問完你再說這些。”被翠雲這麽一插嘴,到了嘴邊要問的話又忘了,孟半煙提起一口氣懸到喉嚨口來回兩遍愣是沒想起來。

還是阿柒笑着主動把話接過去,“大姑娘別着急,京城太大了,有什麽事還得您親自看過走過體驗過,才好說後面的事。”

阿柒當初跟着武承安的車隊進京,除了前兩天有些拘束,後面就很順利跟車隊裏的人混熟了。

尤其秋禾,知道阿柒是替孟半煙先行探路的以後,就對她和孟大幾人十分客氣。有時趕路不那麽累,還會坐在一起跟她說一說京城裏的趣事兒。

阿柒從小在街面上混大的,最擅于從旁人的只言片語中捕捉自己想要的信息。這一路到京城,即便還沒親眼見過也算不得睜眼瞎。

“姑娘,京城的街都和我們那裏不一樣,橫平豎直的被分成好些坊巷。等明日你到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學着分東南西北,要不連問路都不容易。”

阿柒和孟大剛到京城就鬧了笑話,和武承安分開之後,找了個客棧先住下。住下之後本是想要在京城多逛一逛,哪知一出門就繞暈了頭。

走了半晌不但沒找回客棧,反而徹底迷了路。走到路邊問人,人一開口就說向北多少再向南多少,聽得阿柒一頭霧水。

“我跟那老爺子說,您就跟我說個左右上下就行了,他還連連擺手,反問我那我要是轉個背,這左右上下不就颠倒了,還怎麽指路。”

阿柒被老頭兒繞得越發暈,一時之間也沒法反駁。最後還是個好心的大娘,領着她走了一大截,才找到回客棧的路。

起先孟半煙對來京城的考慮只停留在銀錢和飲食上,現在聽阿柒這麽一說,才驚覺自己還是太嫩了,好些事考慮得不周全。等真正安頓下來,說不得要先花大精力把京城摸透了再說。

“不過姑娘要是真想在京城重開酒坊,我看怕是不容易。”說夠了閑話兩人又說回正事。阿柒到了京城才見識到什麽是萬國來朝都城,“京城什麽都貴,房子貴吃的貴紙貴米貴,就連燒火的柴都比潭州貴上好些。”

“普通一進的宅子,地段好些清淨些的随随便便七八百兩,裏頭還多有要修補的地方。二進的宅子沒有下一千五百兩的,就這還有錢買不着好的。”

阿柒和孟大安頓下來以後,就帶着小拾小玖開始各處訪宅子。

京城東貴西富南貧北賤,東城的府邸住的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勳貴大臣,用不着看。西城住的一半官員一般巨賈,也夠不上。

南城說是貧其實不如說是雜,小官小吏商人工匠,乃至各番邦來京謀生的,都多聚集在南城。有些坊巷治理得好,跟西城也差不了什麽,但要是挨着花柳巷番人胡人的地盤近,那就真是又亂又沒錢,沒得安寧。

“大姑娘不來,買宅子我和孟大是怎麽都不敢的。就先賃了一處二進的宅子下來,在南城寧安巷。地方離西城很近,住的大多都是些外地來的七八品的小官兒,地方不大但勝在安全。”

“好好好,幸好讓你先來探路。要不我來了也是兩眼一抹黑,要麽只能寄人籬下,要麽帶着這麽老些人住在客棧自己慢慢摸索。花錢費心不說,主要是沒個落腳的地兒,怕是大家都不安心。”

兩人聊得起勁,連外面什麽時候天暗下來都沒注意。直到孟海平親自過來敲門催女兒出去吃飯,衆人才發現外面已經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孟半煙帶着阿柒跟在孟海平身後,阿柒便趁機沖她使一使眼色。

她有些拿不準這父女兩個現在是個什麽關系,等進了京城到底要怎麽安排。她有些不願進侯府,京城裏的高門大戶水太渾,不是自己這樣的人能擺弄得清楚的。

孟半煙看懂了她的意思,伸手在她手背上安撫着拍了拍,示意她自己的打算沒有變,讓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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