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三房的院子不大, 勝在人少住着還算寬敞。孟半煙跟着帶路的丫鬟一路走到郭珍的屋外,也不等人通報就邁過門檻進了屋。

孟半煙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進屋以後整個屋子裏的人呼吸都停頓了一瞬,還是站在郭珍身邊的一個媽媽幹咳了一聲, 才讓衆人重新活過來,各自擺出一副假惺惺的客氣熱情模樣。

孟半煙卻不願意在孟海平的妻子面前裝什麽假惺惺一團和氣, 着翠雲把早準備好的見面禮遞給郭珍身邊的丫鬟,又擡手撫一撫未曾又皺褶的衣袖,便搶在郭珍之前淡淡開口。

“來京城時我就跟父親說, 等安排妥當家裏就會抽空上門拜訪。今日我來了,郭夫人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孟半煙簡簡單單一句話, 把郭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假笑徹底擊破,端坐在上首的侯門貴女臉色比鬼還難看, 一雙眼看向孟半煙時像是淬了毒。

“姑娘為何不聽你父親的安排進侯府來, 新昌侯府難道還高攀不起你?”

郭珍是真的不明白, 自己的一再退讓為什麽孟半煙還要将自己給到的臉面扔到地上踩。

況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孟半煙有正經的大道不走, 非要自己上門去自薦枕席。現在外面傳得有多難聽, 她不信孟半煙沒聽說過。

“況且你一個未嫁的女子不在父親跟前伺候, 反而自己另賃宅子, 與武家的婚事也不說來侯府請教長輩,難道你孟家的家教就是這樣的?”

“夫人說笑了, 我要是個事事都要問了長輩才能做的人,恐怕你夫君回潭州時, 見到的就是我的一座墳了。”

孟半煙忍不住嘆口氣,有些道理實在就如同和尚頭上的虱子, 她真不明白怎麽有些人就非要裝聾作啞,還覺得旁人也會跟着他們一起坐念唱打, 真當是自己哄着自己玩兒呢。

“在夫人眼裏我進侯府當一個人人心知肚明的假千金是高攀,我卻只覺得這是把我的臉面往地下踩,此事無關于你我之間瞧不瞧得上,只是從根子上你我就不是一路人罷了。”

“你!”郭珍沒想到會從孟半煙嘴裏聽到這樣的話,一時間想反駁又不知該怎麽說,憋得臉色紫紅也只能幹巴巴抛出一句。

“沒規沒矩的鄉野之女,你父親替你謀求個好婚事,倒成了錯處了。你父親這麽多年在外面也多有難處,你是做女兒的,難道就一點都不能體諒。”

“夫人,這話哄哄外人就算罷了,同我說這些不覺得可笑嗎。”孟半煙本不想跟郭珍吵,但見她是個油鹽不進的蠢貨便也沒了耐心,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再不打算壓抑自己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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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諒他什麽?體諒他抛棄妻女,體諒他明明恢複了記憶不回家,體諒他沒給家中老父老母送終。

還是體諒他恬不知恥,把主意打到親生女兒身上,嘴上說得好聽嫁去侍郎府做大奶奶,這麽好的親事你怎麽不去,你和他不還有個小女兒嗎,這麽好的事怎麽不留給自己的姑娘,反來便宜了我。”

有些話起了頭就沒有半路停下的道理,孟半煙欺身上前幾乎把郭珍堵在榻上,美目上下打量像是在挑揀,眸子裏全是毫不掩藏的蔑視。

“t侯府家的姑娘這麽懂禮數,招贅的時候不看年紀的嗎?孟海平他只是失憶了,不是投胎重新生過一回,三十幾的男人又不是人事不知的,你們家難道就沒一人想過,他也曾有過妻兒老小?”

“夫人自己要投機取巧,找個能幫你賺錢的男人回來,就該食得鹹魚抵得渴,想到有一天他找回記憶,又多出個妻子和孩子來。”

孟半煙其實真的沒明白,這麽大一個侯府到底有多缺人才會讓孟海平進門當贅婿,不是高門大戶勳貴人家嗎?怎麽這般不講究。

“當然了,這些都是馬後炮,既找了那就找了,捏着鼻子哄着自己過日子不好嗎,非又要轉過頭來招惹我,我一個清清白白人家的女兒,憑什麽要跟着贅婿來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夫人莫忘了,我才是你夫君原配生的孩子,從我這頭論先來後到的理,你才是後來的。從你那頭論你不過是招了個贅婿,就如同旁人家娶妻,娶了妻難道就算把我整個孟家都奪了去?

我孟家的人又沒死絕,祖父祖母是我給養老送終安墳立碑,我才是孟家的當家人。我要嫁人只能由我自己說了算,一個抛妻棄子的贅婿,和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夫人,怎麽配插手我家的事。”

有些情緒壓抑久了,會被誤以為從未有過,但其實只要一個引子就會徹底決堤。孟海平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又或者他本來就躲在屋裏哪個角落。

他一臉菜色地拉住孟半煙的腕子,攔在雙眼猩紅的女兒和已經被孟半煙吓得兩股戰戰的郭珍中間,他毫不懷疑要不是今天是在侯府,孟半煙一定會動手。

“半煙,你我父女一場,我知道你會為了此事恨我,可到底從小到大我也把你捧在手心裏養過,就沒半點情誼了?”

孟海平一直嘴上冠冕堂皇,直到此刻才算說出幾句心裏話,“我是利欲熏心,但你能不能想想以前,把這事兩廂抵了,你我父女往後日子還長。你都已經到京城了,怎麽就不能往前看。”

“你要不要聽聽你說的什麽屁話。”孟半煙差點被孟海平的話給氣笑了,“我要不是念着你我父女一場,要不是你以前對我那麽好過,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早在潭州我就有千百種方法弄死你。”

孟半煙冷冷看着孟海平,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弑父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孟半煙本想就藏在心裏想一想算了,何必說出來傷人傷己。

“這些年我每一次覺得撐不下去了,就自己跟自己說再忍一忍吧,我是你的女兒,我不能叫外人看了你的笑話。我不能讓以前那些笑你只有一個女兒的人,在你死後還背後說你:看吧,果然沒個兒子,果然撐不起這個家。”

“爹,你怎麽要活着回來呢?你都選擇死在外面了,為什麽要回來。我沒覺得你是我爹,你現在不過是披着我爹的一張皮罷了。”

孟半煙的話是一把刀,捅傷了孟海平之餘也把自己傷得鮮血淋漓。父女兩個這一路吵也吵了恨也恨了,此刻把心裏話全攤開來,反倒平靜下來。

孟海平胡亂摸了摸滿臉淚水,“所以你是故意的,故意示弱放你母親離開,再跟着我一起來京城,就是為了這一天,對嗎。”

“是啊,那天我就說過我是故意的,父親不記得了嗎!”見孟海平還在喋喋不休自己越過他和侯府擅自跟武家定親的事,孟半煙甚至有些想笑。

他終于和自己一樣,嘗到了被至親欺騙出賣的苦頭,終于耿耿于懷過不去這個坎,真好啊。

孟海平看到女兒眸中毫不遮掩的恨意時,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做錯了什麽。他有些艱難地開口問,“那這輩子,咱們父女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這話說出來孟半煙也心尖一窒,她看着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父親,心裏惦記的卻是老家那座至今還留着的孟海平的墳,“父親,我若稀裏糊塗原諒了你,便對不起我活的這八年。”

“沒有半點補償的餘地了?”孟海平嘴裏盡是苦澀,他還攥緊了女兒的手腕,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女兒和自己徹底離心。

“父親,就這麽着吧。這世道總歸是站在你這邊的,只要你我還姓孟,我又做不出那等剔骨還父的事,到了人前不還要顧忌那份面子情。

外人不會管這麽多的,等我跟武承安成了親,在旁人眼裏你和侍郎府也是板上釘釘的親戚關系,這些還不夠嗎,還要什麽呢。”

極度的憤怒過後,便是無邊蔓延的疲憊。孟半煙懶得再和這侯府三房的人拉扯不清,把自己的手從孟海平掌心掙脫出來,又轉過頭去看早已吓傻了的郭珍。

“往後別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們倆本沒仇。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你過好你的日子,我走好我的路就行了。別逼急了我,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您這種貴人可跟我耗不起。”

說完這話,孟半煙也不再等屋裏一衆人反應,便轉身離開。

郭珍這邊的熱鬧,早有好事的婆子傳到郭玄那裏去。孫娴心本就有準備,見郭玄和張氏難色極難看卻不準備插手的樣子,也放心起身不緊不慢跟着侯府的丫鬟往郭珍這邊來。

等她走到郭珍院子門口,正正好碰上出來的孟半煙。孫娴心都不用問,只看一眼就知道孟半煙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并不多問什麽,只伸手在她手背上安撫着拍了拍,便出了侯府。

強撐着挺直腰杆從侯府出來,孟半煙氣得眼睛漲疼連路都要看不清,腳底下更是踉跄兩步差點自己踩着自己裙擺,好在身側突然多了一雙手扶住了自己,“別急,我扶你上車。”

來的是武承安,今日是後宅女眷見面,武承安本不用來。但他一想到孟半煙今天要見孟海平和三房的人就不放心,思來想去還是跟來了。

到了侯府門口他也不進去,老大個馬車就杵在侯府門前等着,惹得侯府門房一個勁的往外看,找來管事迎上前去問,武承安也不搭理,只讓安福敷衍幾句打發了便罷。

直到孟半煙從侯府出來,才颠颠地從馬車上下來。他太清楚自己對于孟半煙來說最大的作用,就是給她當個牌面挂件,要用的時候擺出來給人看,用不着的時候老實在家養着,別哪天一口氣上不來再早早的走了。

武承安的手很涼,骨節分明有些硌人,不像孟半煙從小就是一雙肉手,那時候人人都說這小姑娘長大了有福氣。

可如今長大了,福氣沒見着,反到時候只能從武承安這一雙瘦得骨節嶙峋的手中汲取點點安心,“武承安,我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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