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南書予雙眼裏慢慢攀上猩紅血絲:“……什麽?”
他之前一直認為傅昭是個心狠手辣的無腦莽夫, 大字不識幾個就突然走了大運的打手而已。
看來他小看他了。
“你。”南家少爺那張風度翩翩的漂亮臉蛋,終于不受控的輕微扭曲起來,咬牙笑道, “很好!”
望着那人焦急離開的背影,傅昭并沒覺得有多快慰。
以其人之道, 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即便順利度過搶地皮事件,南書予也還是程微棠的相親對象。
他有句話說得不錯, 他們的确……
門當戶對。
程微棠冷淡的聲音傳來:“握夠了嗎?”
男人眼底覆上寒霜, 灰蒙蒙一片, 嘴角的笑意逐漸消失不見。
終于掙開鐵手铐般的鉗制,她皺眉揉着泛紅的手腕, 心煩意亂,快步走進電梯。
她也沒想到這人的反擊如此簡單有力。
心裏陡然升起一陣危機感。
……傅昭會是自己的對手, 留不得。
誰知這男人如影随形,一進門就摁上按鍵, 淡淡掃了眼要進來的員工, 聲調平緩又強硬。
“你們等下一趟。”
電梯門關上, 靜谧明亮的空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對方的存在感都更加明顯。
程微棠危機意識很強:“還跟過來做什麽?要我謝你不成?”
傅昭原本是背對着她的,一言不發,情緒不明。
這下轉身盯住她, 黝黑陰鸷的眸子, 像極了某種妖冶的冷血動物, 擁有冷峻惹眼的外表,卻從不聽人命令, 也學不會馴順伏低。
“跟着你,也是保镖的職責之一。”
“那你很快不用這麽辛苦了。”程微棠擡眼瞪他, “前幾天才說過,讓你找時間辭職,不要忘了。”
“到時候你就不再是保镖,專心致志當你的傅總。”
男人驀地遭受了刺激般倒吸了口涼氣。
他原本醞釀了許多漂亮話,想要像其他男人哄女人那樣,說點花哨的,中聽的,能把人哄得暈暈乎乎的。
然而張口結舌,他非但說不出口,還全都忘了,那犯賤的一套究竟要怎麽做來着?
電梯抵達樓層,程微棠要走,忽然讓人向後一拽。
她驚呼了聲,後背撞上男人結實的胸肌。
傅昭天生就不是會讨人喜歡的那一類,只有在當壞人這方面有天賦,嗤笑了聲:“所以呢?”
他不客氣的冷言冷語,極盡諷刺。
“你把我弄到你身邊,又突然說不需要我了?”
程微棠讓他扳過肩膀,陡然迎上傅昭冷森森的臉,他明顯壓着陰郁焦躁,脖頸青筋都在跳。
“那你想要誰在你身邊?門當戶對的?可你之前對宋知安不是這樣。”
他病态般低喃,慢慢靠近。
“小姐,為什麽只對我不好?”
傅昭這哪像保镖的态度?
以下犯上,咄咄逼人,還淨說些她無法理解的話。
程微棠将他當作一個潛在的對手,可他好像有點不對勁,她迅速感受到他話裏不同尋常的含義,不由得毛骨悚然。
“瘋狗!”她汗毛都豎起來,用力甩開他,“放你自由你還不要,少在這亂咬人!”
-
傅昭臉色陰沉到極點,帶着一陣低氣壓回到辦公室,就聽見裏面傳來女人吵吵嚷嚷的尖銳聲調。
“你們憑什麽趕我走?!”
“傅昭是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我就是再對不起他,他也欠我一條命!”
“吵什麽?”他冷着臉推門而入。
一進門,就看見孫義他們一群人圍着坐在辦公椅上的金不渝,想把她擡出去扔了又顧忌她是程董的情人而無法下手。
“阿昭,你可算回來了。”
金不渝笑吟吟站起來,手上挽着鉑金包,渾身珠光寶氣的闊太太架勢。
嫌棄地點評說:“你的這些下人太不懂事,連你親媽都要擡走,早點換了吧!”
聽見“下人”這字眼,衆人臉色瞬間鐵青。
傅昭和他們很多人都是一起玩命搏來的前途,一榮俱榮,從沒因為如今身價變高,當他們是下人。
“不愧是我兒子,下手真是夠快!”
金不渝起身走過來,笑容得意又寬慰。
仿佛她是含辛茹苦的三遷孟母。
“你幹爹一聽說你在南家小子身邊蓋墳場,笑得合不攏嘴,一直誇你有出息呢!”
傅昭兩手閑閑插着兜,踱步到辦公桌前,對孫義說:“椅子桌子都扔了,全部換成新的。”
孫義立刻應聲。
傅昭像是壓根沒看見金不渝這個人,泰然自若,該和誰說話就說話。
金不渝這個當親媽的,曾經對他棄之如敝履,如今眼看他得勢,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即便坐過的桌椅當場就要被換掉,她也渾不在意。
哼笑了聲:“阿昭,我聽說你前幾天在外地出差時酒店着火了,你沖進火場是為了救程微棠,有這回事?”
男人俊臉一冷。
金不渝設身處地為他着想,不顧他狐朋狗友的冷眼,俨然慈母做派。
這個曾經每天虐待他的人,伸手挽上他胳膊,如附骨的寄生蟲。
“你都走到這個位置了,女人對你t來說不算什麽,要多少有多少,你要認清你們的位置,你們注定是要争得你死我活的——”
不等碰到,傅昭直接甩開,刮得幾十萬的鉑金包狠狠摔在地上。
他終于看她一眼,臉色陰狠得幾乎要将人剝皮剔骨。
“不要臉的東西,馬上滾出去。”
心愛的包被劃壞了,金不渝震驚立在原地。
在她的印象裏,傅昭還是個小孩子。
孱弱,無助,脆弱。
每天瘦骨嶙峋地朝她伸手,乞讨一點食物。
她只要一擡手,他就吓得渾身發抖眼淚縱橫,何嘗是眼前這個兇猛狠毒的樣子?
不知不覺,他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功成名就,也該分給她這個親媽一些榮光。
他怎麽能這樣?
他是她生出來的,怎麽能不怕自己?
金不渝那張蛇蠍般美豔的臉上,逐漸浮現出扭曲怨毒的神色,紅唇抿成一條線。
就像馬戲團訓練動物那樣。
飼養員一揚鞭,野獸就會失去兇悍的本能,只剩恐懼包圍。
“阿昭,媽媽從來都不想打你的。”她眼底滿是施暴前,不斷自我說服的瘋狂,“都是你逼我的!”
她猛地揚起手——
與此同時,助理撂下兩杯加了冰塊的美式,恭恭敬敬鞠躬:“程總,有需要随時叫我。”
會客室裏,私家偵探抿了口苦澀的咖啡,有點興奮。
“我昨天聯系到一個金不渝的老情人,他也是我的顧客之一,作為交換,我向他打聽了一些傅先生兒時的事情。”
“這線索真是太難得了!”
程微棠優雅交疊着雙腿,聞言勾了勾唇。
“不會有一天,也拿我的信息和別人做交換吧?”
私家偵探笑容一僵,空調開得很足,可他讓對方笑得嗖嗖冒冷汗:“怎麽可能,程小姐您是我的大顧客,這點忠誠度我還是有的……”
“說吧。”她颔首。
私家偵探:“傅先生的小時候和您預想中不太相同,從沒表現出變态殺人犯的特征,反倒是……很慘,不是一般的慘。”
“這要從他生母金不渝說起。”
“金不渝從二十幾年前就開始當專業情婦,早年沒念過幾年書,自持美貌,開始混跡夜場,逐步進入高端會所,開始接觸上流社會。”
“她的夢想是嫁入豪門,成為豪門闊太,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秘密情人。”
“但依靠這種方式跨越階層,與天方夜譚無異。”
“加上她文化程度不高,花錢如流水,很多時候還會惹怒金主,讓生活陷入拮據。”
“為此,只能高頻率賣身,将人帶到自己的出租屋。”
“而那個二十平的房子,就是傅先生從小生長的環境。”
程微棠心髒慢慢繃緊,覺得有點缺氧。
她能想象到傅昭會經歷什麽,但想不到殘忍的全貌。
“據說金不渝在這種高壓又虛幻的環境下,精神出現了問題,沒日沒夜虐待幼年的傅昭。”
“認為這一切不幸都是這個孩子帶來的。”
私家偵探也有些不忍。
“挨打挨餓是傅昭童年時期的家常便飯,他不僅遭到生母的虐待,也經常遭到生母情人們的虐打。”
“最嚴重的一次,她把傅昭打成內髒破裂,孩子躺在樓道裏等死的時候,被左鄰右舍湊錢救了下來。”
程微棠神色如常,可如鲠在喉,胸口傳來悶悶的鈍痛。
……她從不知道他之前經歷過這些。
“還有個細節,我就不知道真僞了,因為那位顧客說他記不清了。”
私家偵探頓了頓,嘆息一聲。
“他說金不渝每次接客時,都會把傅昭關進衣櫃裏,有時候忘了就幹脆讓他在衣櫃裏餓着。”
“衣櫃一打開,木板上全是斑斑駁駁的血痕,都是他夜裏哭喊時抓出來的。”
她幾乎窒息,電光火石間想起一件事——
上次電梯故障時,門被消防員拉開,傅昭突然之間的低頭認錯,以及他不停顫抖的手。
原來他當時在害怕。
所以也感同身受地認為自己也怕。
這一瞬間百感交集,程微棠形容不出她的心情,私家偵探說打探到的消息就是這些,逃命似的讪讪離開。
程微棠愣愣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臉。
一片濡濕溫熱。
……眼淚?
下午的行程,需要外出開會,偏偏天空也開始烏雲密布,她獨自緩了許久。
往常都是傅昭來找自己,這次程微棠懷着極其複雜的心情,到了他辦公室門口,還沒進去,就差點讓迎面摔出來的女人撞到。
“啊!”金不渝大叫起來。
她低估了傅昭的成長,也高估了自己的位置。
那一巴掌沒打下去,就讓人拽着胳膊扔了出去,毫無顏面可言。
男人的聲音帶着六親不認的瘋勁:“再敢來我這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反正我一個婊/子生的,能是什麽好東西?”
“你……你……!”
金不渝栽在地上像個瘋女人般要撒潑,忽然看見程微棠,對上那人幽幽的眼睛,心驚肉跳。
像是回到很多年前,她故意在程為水身上婉轉獻媚,透過門縫,那個孩子幽幽的冷冷的注視。
程微棠是鬼,傅昭也是鬼。
金不渝渾身發抖,吓得愣在原地。
傅昭也沒想到小姐會親自過來,頓時如墜冰窟,臉色慘白。
他是最不想被程微棠看見這副樣子的。
包括他過去凄慘又狼狽的遭遇。
統統不想讓她知道。
程微棠眼下微紅,冷聲訓斥:“你們以為這是哪裏,敢在程氏集團撒野?”
她掃了眼傅昭:“收拾一下,外出開會。”
原本有些燥熱的天毫無征兆地下了大雨,穿着單薄的行人們簡直猝不及防,被凍得瑟瑟發抖。
忙碌一下午,直到開完會,傅昭都沒機會和她說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剛才突然發作,讓她感到難以忍受?
偏偏金不渝也來鬧事,讓小姐撞了個正着,她會不會以為自己是什麽不忠不孝的瘋子?
她原本就要把他推開,這下簡直更順理成章。
車裏一片長久的靜默,傅昭疲憊地靠上頭枕。
餘光還是忍不住看向身邊的程微棠。
紅燈亮起,忽然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街邊的蛋糕店上,忙了這麽久,想必體力也開始跟不上。
傅昭坐起來,低聲說:“我去買。”
程微棠困惑看他一眼,人已經沖進大雨裏,幾步進了店,她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他一直在觀察自己,耳根不由得滾燙起來。
……這人的眼裏見也不用這麽好。
下一秒一通緊急電話打過來,有個客戶到了,需要程微棠立刻回公司。
她讓副駕駛的小瑜拿上傘,去蛋糕店裏一起等,到時候跟傅昭一起回公司。
小瑜應聲,望着程總的車子一騎絕塵。
誰知剛走兩步,就接到老媽的視頻通話,屏幕裏,她看見自己的果體等身抱枕以及r18漫畫丢得滿地都是,房間像是個大型掃凰現場。
“媽!都告訴你別碰我東西了!”她瞬間失去理智,“你知道那些東西多少錢嗎!”
“這些東西還要錢!?看我不打死你!”
老媽憤怒的聲音震天響。
“你別上班了,馬上滾回家解釋這都是什麽東西!這麽多年供你念書,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
“家門敗類,成天看些光/屁/股的東西!”
親戚家的孩子還在呲啦呲啦撕着漫畫書,手辦滿天亂飛,開心地拍手大笑。
小瑜當場哇哇痛哭起來,打車就沖回了家。
-
直到夜裏十點,大雨滂沱未停,電閃雷鳴。
程微棠剛洗了澡,坐進酒店的沙發椅裏面,擦着頭發。
小瑜應該告訴傅昭了吧?
這小實習生看着不着調,但只要不涉及她喜歡的二次元,其他都很靠譜。
今天傅昭的經歷着實讓她有點心軟。
他不正常,才是正常。
就像她一樣,很多時候會成為別人口中的怪物。
因此,程微棠更不想放松警惕,抱來筆記本,窸窸窣窣敲着鍵盤繼續工作。
誰知思路剛一出現,就讓沉悶的敲門聲打斷。
她皺眉,不記得自己叫了客房服務。
伴随着令人心驚的悶雷聲,高挑勁瘦的男人出現在她門前,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散發着陣陣寒氣,連發絲都在滴水。
如同一只找了半天的路才找到這裏的棄犬。
他臉色微白,手裏還捏着那家蛋糕店的袋子。
程微棠不可思議地緩緩瞪大眼,對上傅昭情緒低落複雜的眸子:“你……”
不知是不是太冷,男人眼下有點泛紅,一瞬不瞬望着她。
這幾秒t,他什麽都沒說,卻像是什麽都說了。
“小姐。”傅昭擡手,把幾層防水密封帶包裹的小蛋糕遞給她,“那家人太多,我等了一陣。”
“不知道你還要不要,所以還是自作主張送過來了。”
他渾身濕漉漉滴着水,襯衫都透了,緊緊貼在他薄薄腰身上,線條若隐若現,狼狽到有點可憐。
程微棠挪開眼,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但她知道小瑜連這點小事都辦砸了。
想到傅昭一出門面對暴雨傾盆,沒有一個人在等他的落寞模樣,她忍不住一陣愧疚。
今天是注定要她産生這麽多不該有的情緒嗎?
程微棠無言片刻,讓出位置:“進來擦一擦身子。”
誰知傅昭沒有去浴室拿浴巾,而是跟着她一路來到客廳,濕噠噠的水痕蜿蜒。
程微棠知道他一定有怨氣,甚至憤怒。
她坐在沙發裏,單手抵着下巴,做好了他直接提辭職的準備,心跳莫名有點加速,泛起難言的酸澀和壓抑。
可是,傅昭的知難而退,不就是她想要的嗎?
男人一言不發的跪在她身前,挨得極近,程微棠眼皮一跳:“幹什麽?”
他的姿态如此卑微,但身高太高,即便跪着也和她平視着。
可傅昭此刻的狀态稱得上失魂落魄,她從沒見過這個瘋子變态似的男人,露出如此脆弱的神色。
程微棠心神一晃,不想有什麽東西動搖她。
誰知,傅昭忽然輕輕拉過她撐着下巴的那只手,将冰涼帶着雨水的臉頰,放進她掌心,貼着蹭了蹭,平日裏冷淡銳利的漆黑眼眸,此刻乞憐般望着她。
“……小姐,你別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