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陳溯雪周身的感知在一點點恢複。

他最先感知到的是觸覺, 手掌被人緊緊握着,那人的手涼涼的,小小的, 他下意識想握緊, 卻礙于身體不能動, 只能作罷。

後來他終于睜開眼睛,刺眼的光乍然間令他不适,他仿佛還沉在那黑暗的深淵裏,難以見光明,只能眯起眼睛。

漸漸的, 他的眼睛熟悉了那光暈,滕香便那樣出現在他目光的盡頭。

她的頭發洗過,沒有編起來, 随意垂下來,如雲一般堆在了腰間,如畫的臉便藏在烏發裏, 小小的,正垂着眼睛發呆,顯出平日裏少有的文弱可愛。

陳溯雪眨眨眼, 順着她的視線往下看, 便看到了滕香正握着他的手,而他們的掌心裏鮮血黏糊糊。

他不知她在做什麽,不敢亂動, 視線又落到她臉上。

他進入無根穢霧, 全然是被一道聲音吸引了心神, 踏了進去,之後意識便沉入了黑暗裏, 全然沒有任何感知。

倒也不是沒有半點感知……他發現他的目光,更難以從滕香身上挪開了。

難不成,是無根穢霧勾起了他神魂裏對滕香的念想?

一定是巫蛇印的關系,陳溯雪斬釘截鐵地想。

滕香偏了下頭,視線朝他轉了過來。

他下意識閉上了眼裝睡。

滕香的目光先落在他臉上,走了回神,她不明白,她明明是讨厭他的,為什麽又好像不能完全去讨厭他。

她視線下移,落在他裸着的上半身,那上面她咬出來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一方面是因為藥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巫蛇印的關系,她對他的傷害總是能很快恢複。

“陳溯雪……”滕香低聲念了這個名字,眉頭緊鎖着,這個名字在心頭哪怕只是輕輕滑過,都叫她心緒難平。

她或許不知道,這三個字從她舌尖呢喃着念出來時,是怎樣的旖旎。

陳溯雪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看她,又裝作剛醒來的模樣,哦吟了一聲。

聽到動靜,滕香回過神來,低頭對上他那雙望過來的眼睛,漆黑幽邃。

像是被人發覺了什麽秘密一般,她下意識就想甩開他的手,陳溯雪卻一下握緊。

掌心裏是粘稠的血,就這樣交融在一起,緩緩從掌心流下來。

陳溯雪盯着她看了會兒,用力一拽。

滕香沒有太多防備,被他拽下來,頭發堆疊在他胸口,與他的纏繞在一起,她想起身,陳溯雪翻了個身,将她壓在身下。

她擡眼,清泠泠的眼看過去。

陳溯雪低頭,鼻尖抵着她鼻尖,呼吸纏繞着她呼吸,距離極近,無比灼熱滾燙。

誰也沒說話,只是互相看着彼此。

滕香依舊高傲,陳溯雪也不要她低頭,他自己湊過去,先擡起他和她緊握着的那只手,問:“你在做什麽?”

滕香淡淡道:“在放血啊,血放完了,你也就活不成了。”

陳溯雪卻感覺到了血液裏似有若無的無根穢霧的氣息,他直覺忽略她這句話,呢喃着:“我對付不了無根穢霧……但你能,你在關心我啊。”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上挑着,看着滕香的眼睛也緩慢地勾了一下。

滕香別開臉:“你別自作多情。”

陳溯雪卻掰過她的臉,忽然問:“在無根穢霧裏發生了什麽,你還記得嗎?”

滕香皺了一下眉,打量着他的神色,想起無根穢霧裏他有些不正常的模樣,遲疑道:“你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陳溯雪低頭看着她,“進去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滕香卻想到那個将她快要箍進骨血的擁抱,想到了他說的那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她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忽然意識到在無根穢霧裏的陳溯雪,很有可能是來自一百年後的陳溯雪。

無根穢霧刺激了他的神魂,喚醒了他被巫蛇印藏匿的記憶。

陳溯雪察覺到那瞬間滕香呼吸的急促,“怎麽?”

滕香沒說話,那時她因為太疼了,是沒意識的,否則她可以找陳溯雪問清楚所有的事。

不知道下次遇到無根穢霧,“他”還會醒來嗎?

滕香晃了會兒神,聲音辨不清情緒:“在無根穢霧裏,你應該神識被刺激過後,那時的你,是一百年後的你。”

無根穢霧确實有這樣的能力,陳溯雪不算很意外,只是,“一百年後的我,你怎麽确定那是一百年後的我,怎麽就不是十年後,二十年後的我,偏偏是一百年後?”

他挑着眉,抓出滕香話語裏的漏洞不放。

——“既然來了,就別走了。”

——“好久沒抱你了,你讓我好好抱抱。”

——“我真想你。”

滕香想起那時聽到他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顯然,在那個“陳溯雪”那裏,他們很久沒見了。

他們很久沒見的唯一可能就是其中一個人死了,而她從來沒死過,只是沉睡在海底,所以,“陳溯雪”應該是死了的陳溯雪,因此才見不到她。

所以,“他”是一百年後已經身隕道消的“陳溯雪”。

有些想法從腦海裏閃過時,都無需要去多想,滕香就知道,那一定是這樣的。

“一百年後,照你說的,我已經死了,是不是一百年後的我對你做了什麽你才知道那是一百年後的我?”陳溯雪忽然皺眉,盯着她問。

滕香一把推開他,不理會他莫名其妙的酸言酸語,她起身站起來就要往屋外走。

陳溯雪又将她拉回來,摸着她流血的手,憋着酸氣看她一眼,替她清理,将膏藥抹上。

滕香沒走,垂着眼睛安靜坐在床沿口。

“既然這樣,我有沒有告訴你關于你的一切?”

夜色燭火下,陳溯雪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沒有。”滕香抿了唇。

陳溯雪聞言朝她看過去,“你沒問?”

滕香別開臉,安靜一會兒,才說:“沒空問。”

她下意識地掩藏那藍火、那術咒的秘密。

陳溯雪自然将這話理解成了滕香對付無根穢霧耗費心神靈力,沒法在那時抽出時間去問。

他卻皺了眉,道:“北巫族能處理無根穢霧的傳言是假的,連我無法滅除……你卻能,你怎麽做到的?我雖然第一次布陣有所疏忽,但我确定,我無法滅除無根穢霧。”

滕香面無表情道:“只能說明我比你厲害。”

陳溯雪:“……”

他忽然笑了出來,聲音輕柔,尾音上挑,“是啊,你比我厲害。”

滕香瞥見他低着頭笑的模樣,棱角分明的臉都仿佛溫柔了許多,她一下別開了頭,沒受傷的那只手攥緊了,重新甩開他,出門往外走。

他真奇怪……真讨厭,竟然會影響她的情緒。

他真讨厭。

陳溯雪這次沒阻攔她,只是坐在床上,看着她離開時顯然有幾分急促的步伐,倏地又輕笑一聲。

月如酒原本聽滕香說不用熬藥後,便回了自己屋休息了。

卻沒想到才睡下沒多久,屋門就被人敲了,他出門一看,他的溯雪兄弟穿着中衣,散着頭發,白着臉,卻唇角含笑滿面春風一般站在外邊。

他不由奇了,一下精神了,既是高興他醒來,又是好奇他這會兒怎麽這般高興,活像滕香賞了他幾個香吻的模樣,令人浮想聯翩。

“我來找你問點事。”陳溯雪毫不客氣進入月如酒的房間,聲音懶洋洋的,還有些沙啞。

月如酒關上門,跟着他轉身。

陳溯雪也回頭,見他把門關上,皺了眉:“你把門關上做什麽?我和你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嗎?被人看到多想怎麽辦?”

月如酒:“……”

默默回頭将門又打開。

陳溯雪坐下後,直接問:“說說我們是怎麽從無根穢霧裏出來的。”

月如酒便敘述了一番,如實且詳盡:“你和滕姑娘相擁着,誰也離不得誰,你身上都是滕姑娘咬出來的痕跡,胸口,脖頸,到處都是,就那樣出來了。”

他以為陳溯雪聽完會笑,卻沒想到他眉頭皺緊了,拉着個黑臉。

陳溯雪t以為身上快愈合的傷口是在裏面對付異怪魔物之類傷到的,卻沒想到是滕香咬的。

“還有呢?”他又問。

月如酒多年來探聽無數八卦,也是知曉一些癡男怨女的心思,以為陳溯雪是想聽一些“甜蜜”的事,坐下後,也笑着說:“你昏迷發了高熱,我無論如何喂不進湯藥,只好求滕姑娘幫忙。”

陳溯雪擡起臉看他。

月如酒笑得溫文:“滕姑娘很樂意幫你,我不知她是如何喂你喝藥的,總之你喝了,我估摸着,許是如話本子一般,以口哺之。”

雖是胡謅,但他說得極認真。

陳溯雪雖是覺得以滕香性格不可能,但他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又低頭笑了一下。

月如酒的話還在繼續:“滕姑娘真真厲害,能滅除無根穢霧的消息此時傳遍了靈域,怕是要成為各地座上賓,你擅術咒法陣,可否知道滕姑娘使的那紙龍術咒是什麽?竟是還能有藍火,我瞧着那火不像是普通的五行之火,你們從無根穢霧裏出來時,身後也帶着那藍火,是那八只紙龍吞了那藍火自焚的……”

“你說什麽?”

陳溯雪一下站起來,聲音瞬間收緊了。

月如酒擡眼朝他看去。

陳溯雪此時的面容全然沒了半點笑意,煞白一片,漆黑的眼狠狠盯着他,渾身肌肉都仿佛是緊繃着的,他毫不懷疑,此時他要是說錯幾個字,怕也是要被擰斷了脖子的。

“你說,紙龍,藍火,她用的術咒?”

陳溯雪再開口時,聲音都啞了幾分。

月如酒不懂紙龍和藍火怎麽了,遲疑道:“是。”

陳溯雪的呼吸都在此時凝滞了,身體的力氣像在此時被全部抽掉,惶然倒在身後的椅子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