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雪下得愈發地急,一陣寒風起。
竟将蘇秋雨手中的傘吹的翻飛而起。
不遠處就是明河,眼瞧着那傘就奔着河裏去了。
蘇秋雨忙提起裙擺,跟着風去追傘。
終于在那傘要落進明河前,先一步抓住了。
在風裏跑的急了,風如冰刀一般似乎順着鼻腔一路入了肺。她拼命喘了喘,方回頭問道:“你方才說似乎?似乎什麽?”
小林子方要說話,不遠處卻傳來一人喝聲:“是誰?這麽晚怎麽還在外亂跑!”
蘇秋雨被唬了一跳,一擡頭,瞧見不遠處的亭子裏似乎站了一個人。
亭子裏挂着一盞殘燈,照着一個黑色的颀長身影,在雪天裏晃晃悠悠,忽遠忽近。
那人的手裏似乎抓着什麽東西?
是誰?
蘇秋雨方要細看,卻聽叮叮甲胄聲響起。
一群穿着銀甲的侍衛已經走上前來。
當先一人面色沉凝,目光如鷹一般,直直向二人射來。
黑暗之中,瞧不見面目,蘇秋雨卻清晰地感到這人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令她忍不住遍體生寒,一股威壓透頂而來。
她下意識緊緊地握住傘柄,低下頭躲避了他的目光。
“是你。”那人開口道。
蘇秋雨握住傘柄的手下意識一抖。
王忠信冷笑道:“你倒是好謀算,如今怎麽又出現在此處?該不是又冒領了哪位的宮牌?”
小林子忙上道:“王統領,是奴婢領着的人,文元殿的小林子。”
王忠信面無表情地道:“如今各宮門都落了鎖,你怎麽帶着她在此亂闖成何體統!”
小林子忙躬身應是,又将此番情形說了一遍。
王忠信乃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貼身護衛,一向不離殿下的身。此刻有他在此,那亭子裏立着的人必然便是太子殿下。
小林子忙撲跪在地上,朝着亭子磕了三個頭。
王忠信道:“既是殿下的吩咐,姑且饒了你們一次。只是玉駕在此,不得再進前一步,從重和巷繞道。”
此處與廣儲司不過還差一柱香的時間,可若再從重和巷繞路,不知又要走到什麽時候。
他們二人身份低微,從文元殿來此已經從外巷道繞行。
如今更深雪重,也別無他法。
蘇秋雨忍不住回望,那亭子裏的人影一動不動,像是要站到地老天荒去。
趙玄亦撫了撫手中的巾帕,這帕子瞧着已經褪色,只是不想其中撕開了道口子,已是破了。
王忠信走到亭子外面,躬身将方才的事禀了。
他微轉過頭,果然瞧見那個女子的背影正慢騰騰地離開此地,那身影瞧着倒是瘦弱可憐。
想起方才在殿門口地上看見的一排水漬,趙玄亦怒意又起,冷冷道:“髒了我的寝宮,讓她去擦幹淨了再走!”
“是!”王忠信忙領命去了。
遠處蘇秋雨正對小林子道:“如今天色已晚,公公莫再送我了,這一來一回要折騰許久,我識得路的。”
小林子面現躊躇。
哪知突然身後兩個宮人追上前來,冷冷吩咐道:“太子殿下吩咐了,讓你去将自己落在殿裏的水漬擦幹淨了再走。”
蘇秋雨一愣。
還未反應過來,兩個宮人一左一右夾着她便往文元殿去。
這兩個小太監人高腿長,絲毫不顧及蘇秋雨一個女兒身,夾着她走得飛快。
不一時便到了文元殿。
殿下并未叫起,李群越此刻還在地上跪着,t聽到人聲,以為是太子殿下回來了,忙又磕頭如搗蔥。
哪知進來的人腳步綿軟輕巧,立在殿內便不動了。
李群越擡起頭來,才發現居然是那蘇姓宮人!
他心頭一驚,這女子怎麽去而複返了?!
一旁的小林子忙将殿下的旨意傳了,又與他道:“殿下吩咐了,還需李總管督促。”
李群越得了旨,忙爬起來吩咐人去準備抹布等物。
蘇秋雨立在地上,一時面上青白交加。
這人當真是辱人至極!
她如今鞋襪還濕着,腳早已凍得麻木。若不是他無端喊她來,又無端讓她走,她此刻早窩在熱被窩裏!何必遭這份罪!
如此在殿中走了幾步,金磚地上又是淋淋的幾個腳印。
蘇秋雨一時尋得一絲快感,故意在殿內走來走去。
李群越瞧見,驚聲叫道:“哎呀,你這是做什麽!”
蘇秋雨擡眸無辜地笑道:“不是讓我将地上擦幹淨麽?不進來怎麽擦得幹淨?”
只不過是她方擦完了一個腳印,便又多了數個腳印罷了。
殿下吩咐讓她打掃,其他人哪敢動手幫忙,只是不給她換鞋襪,這地如何能擦得幹淨?
李群越眼見這地越擦越亂,何時是個頭啊,索性一咬牙,吩咐宮人帶她去換雙幹淨鞋襪來。
如此折騰了半宿,方打掃幹淨。
只是夜裏宮門各處下了鑰,蘇秋雨又攤手道:“或者我在文元殿住上一夜,或者您派了禁軍送我回去。”
若是讓她在文元殿住上一夜,只怕天還未亮,這消息就要傳的滿天飛了。
李群越嗤笑道:“你倒是想得挺美!”便尋了兩個禁軍送她回去。
趙玄亦回來的時候,天已快蒙蒙亮。
殿內燃着燭,照得金磚熠熠生輝,這地竟是擦得油光水滑,很是幹淨。
他一愣,才想起來自己方才的吩咐。
呵,到底是浣衣坊出身,擦起地來果然比一般人在行。
他一身困倦,方換了衣裳準備就寝眯上一會,餘光裏突然瞧見遠處地上有一點閃光。
微凝眸看去,分明一個小腳印,安安靜靜地躲在那門簾後頭。
那腳印清晰,藏得卻極好,若不是他目力過人,又躺在此未曾睡着,當真是發現不了。
他甚至可以想到那女子偷偷踩下這腳印時得意又報複的笑容。
趙玄亦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
蘇秋雨心中有氣,偷偷留了腳印之後,便跟着兩個禁軍,深更半夜往司衣庫去。
雪下到下半夜,整個紫禁城都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不需燈籠,四野之下也瞧得極清。
她輕輕走着,恍惚中似乎瞧見姑蘇臺上,一個男子孤身坐着在給一位老者施針,雪光便照在他的面上,如玉似幻,白衣若雪,不染塵埃。
而底下看的人全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濁氣污了他的一片衣角。
衆人只敢盯着他潔白修長的手指,握着銀針上下飛舞,雪光之下如渡上了光暈。
斯情斯景,令人迷醉。
正是因為他,整個江南府的女孩子都不敢得罪自己,不管她們心裏對自己恨得多牙癢癢,也總要奉承着。
若是她哪天心情好了,也偶爾會幫她們傳遞些香囊巾帕。
只是那些女子不知,她也是有些怕九師兄的。
鼓起勇氣将那些女子的信物拿給他的時候,他便會冷冷地看也不看一眼,一掀衣擺走開,生怕那些東西沾染半點到他的身上。
在朝暮哥哥來之前,他便是家裏長得最好看的,比她一個女孩子還長得好看,令她生妒。
蘇秋雨心頭一突,目色迷惘。
朝暮哥哥。
這個名字,已經有多久未曾想起了?
。
蘇秋雨遲遲未從沈夢處回來,海棠激動地翻來覆去,好不容易才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她感到口渴異常,朦胧睡醒過來。
方要伸手拿水,卻突然感到面上一涼,餘光裏身旁似乎有個黑色陰影。
這一驚非同小可,海棠三魂跑了兩魂,一下子吓醒了過來!
扯開嗓子就要驚叫出聲,可聲音還未發出,脖頸卻突然被一只冰涼的手緊緊掐住,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鬼”字生生憋在了嗓子眼。
她一時吓得魂飛魄散,渾身汗毛倒豎,腦袋如遭電擊,手腳發麻。
“噓~~~”床前的人伸出一指抵在唇邊,輕聲笑道。
這噓聲如鬼魅夜游,令人毛骨悚然。
海棠喉間荷荷做響,恐懼地雙目大睜。
那猩紅的炭火照在對面人的臉上。
她大睜雙目,突然瞧見面前哪裏是鬼,分明是蘇秋雨!
炭火照得她嘴角噙着一絲笑,一根玉似的手指擱在唇上,瞧起來卻比鬼魅還要恐怖。
海棠目龇欲裂,喉間劇痛就要暈厥過去。
哪知那冰涼的手微一用力,又将她從眩暈裏掐了回來。
海棠渾身戰栗,不想就此死去,她伸出手,試圖掰開緊緊箍住自己脖頸的那只手。
可還未用力,就又吓得呆住了。
蘇秋雨另一只手裏,一枚極小的金針閃着寒光。
那針帶着寒芒在她面上左右移走。
“哎,”蘇秋雨輕聲道,“今夜我一直在想,這枚針是直接送進你的心髒呢,還是先刺瞎你的雙眼。”
海棠聽此一股寒意自腳底湧上頭頂,雙目淚水欲下不下,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眼中的憤怒之火卻是要溢了出來。
若是此刻她能開口,只怕已将蘇秋雨罵上十萬八千遍。
蘇秋雨卻無視她噴火的目光,掐住她脖頸的手半刻未松,一把扯過床邊的小衣塞進了她的口中。
海棠連一絲嗚嗚聲都再發不出來。
蘇秋雨雪白的面頰上露出一絲紅暈,嘴角眉梢都是笑意融融。
可那深灰色的眸子卻如淬了層冰霜。
“你猜,浣衣坊的石雙姑姑是怎麽死的?”
海棠瞪大了雙目。
浣衣坊的石雙她也認識,正是浣衣坊的掌事,蘇秋雨以前的上峰。
兩個月前被人發現溺死在了浣衣坊外頭的河裏。
據說是因為夜裏偷吃了酒,喝多了失足掉了進去。
如今蘇秋雨說這樣的話,難道她是被害死的!
蘇秋雨笑道:“你猜得不錯,她自然是我推下去的。我那時要來廣儲司,那老東西千般阻攔,害得我差一點就來不了,人往高處走,我不除了她,如何能來呢?”
海棠雙目圓瞪,望着面前的蘇秋雨,就如見了鬼一般。
這個女子平日裏低眉順目,毫無存在感,像個尾巴似的跟着雲娥,就像雲娥的小跟班。
不想竟如此心狠手辣,犯下如此殺人大罪!
只是她今日将如此大事與自己說?自己還能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