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拿捏
第41章 拿捏
由于簡生觀一語道破了他的目的, 沙依格德想了想,假如此人真是神醫, 自己真瘋假瘋也瞞不過去,不如開誠布公地與他談談。
重新審視了這個新收的奴隸,沙依格德給自己倒了杯果漿飲下,說道:“我的母親已病故多年,曛漠王後之位空懸,但父王專寵愛妃瑟娅。瑟娅的兒子拜厄斯,如今已滿十二歲了。
“按照我們的習俗,子嗣年滿十二即可協助長輩操持事務,商賈如此, 官員如此, 王族亦如此。我自己就是在十二歲時被立為王儲的,掰着算算, 也有十四五年了。”
簡生觀順勢揣摩:“你父親嫌棄你了?想另立王儲?”
沙依格德敲了下琉璃盞:“啧, 放肆,你怎麽什麽都敢說!這種事豈能胡亂猜測, 還當着本王子的面口無遮攔, 像你這樣的碎嘴奴隸, 就該拖下去拔了舌頭!”
簡生觀已習慣了他的威脅:“那你要不要把我拖下去拔舌?我幫你叫人?”
沙依格德:“……”氣死, 怎會被這老頭拿捏住!
見他不吭聲, 簡生觀提醒道:“不拔的話繼續說正事。”
理清被打斷的思路, 沙依格德說:“瑟娅是個有野心的女人,自然不甘心讓自己的兒子永遠屈居于我之下。多年來,我與她之前的龃龉越來越深, 争鬥越來越多,她的這份不甘心早已放到了明面上來, 父王看在眼裏,卻并不插手。
“父王也有他的考量,對他而言,我與拜厄斯都是他的繼承人,誰輸誰贏,他都沒有損失,反倒可以在這樣的鬥争中挖掘我們各自的能力,逼着我們争先出頭,給曛漠帶來更大的利益,何樂而不為?
“私心上,他可能更偏愛拜厄斯一些,我那個弟弟,确實很會讨人喜歡。但父王始終沒有動搖過我的王儲之位,我也不知他是還顧念着母親的舊情,還是其他什麽原因。總之他這樣的态度,讓瑟娅十分不滿和不安。”
簡生觀依舊我行我素,直言自己的猜測:“你中毒這件事,多半與瑟娅脫不了幹系。”
沙依格德道:“你不該……算了,我當然知道,但我沒有證據。總不能瘋瘋癫癫地跑到賭王跟前哭訴,說王妃想害死我讓她兒子取代我吧?求求父王為我主持公道,把他愛妃和幼子統統處以石刑?也太蠢了!”
“怎麽哭訴都想好了,你是不是真的動過這樣的念頭?”
“想想罷了,這麽做我拿不到解藥救命,還是得死,父王肯定會直接放棄我這麽個又蠢又找死的兒子,扶持拜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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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懂了,所以你現在是将計就計。”簡生觀說,“我聽聞曛漠出産了一塊美得動人心魄的寶石,要進獻給稷夏,以表修好之意?”
“真是奇怪了,你一個外邦老頭怎麽會知道這麽多?”沙依格德不解,“治安官查過你的過所,你是近期剛入曛漠不久,寶石的消息我們尚未公布出去,你一個平頭百姓,怎會如此了解王族的動向?你該不會是外邦派來的細作吧?”
“我一個細作,大張旗鼓地跑上祭壇冒犯王族?然後冒着被處死的風險,來給你這個半死不活的王儲治病?”
“……确實不太像。”
“我們多羅閣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只能說你這邊的事引起了我的興趣吧。”簡生觀說,“如果不過來看看,你我的因果可能……”
“什麽因果?”
***
簡生觀短暫沉默,岔開話題:“所以呢?這塊寶石你們打算怎麽進獻?”
沙依格德壓下心中疑惑,又被拉回思緒:“聽你這麽說我倒是放心了,可見你确實只知皮毛。寶石只是粗坯,我們不可能直接進獻寶石,按照父王的意思,要制成一件富有寓意、精巧華貴的飾品,再派使者送去稷夏。”
簡生觀點點頭:“你和拜厄斯,都想去做這個使者。”
“是的,我的狀況有些複雜。”沙依格德說,“如果我還像從前那樣,默默無聞地在王宮或聖教裏發瘋,那麽瑟娅更願意看到我在王宮裏慢慢耗死。她會向父王谏言,說我身體不好,難堪大任,然後順理成章地舉薦自己剛滿十二歲的兒子,讓拜厄斯出使稷夏,為他争取更多的關注與籌碼。而我太過被動,只能坐以待斃。”
“所以你铤而走險,選擇了當衆發瘋。”
“我不能再遮掩躲藏了,必須把事情鬧大。”指尖敲了敲琉璃盞,沙依格德道,“于是我挑好了日子,選好了場合,給自己博一條出路。”
“聖教開壇祭祀七日,你為何選了第五天?”這是簡生觀好奇的地方,恰好當天那個時辰豔陽轉陰,驟然下雨,這位王儲的發瘋時機絕妙,在外人看來可不就是黑暗之神降臨,惡鬼附身顯相之态。
“你們稷夏有時歷節氣,我們曛漠也有自己的天氣推算。”沙依格德自信地說,“我提前去稱量了風鳴丘的沙土重量,便猜到那日臨近午時要降雨,算準了時機去祭壇绶帶,果然營造出了安格拉曼降神的幻象,除了你這個神醫,完全沒人發現破綻,真是為我的才智傾倒。”
“……”忽略他的自我贊美,簡生觀想了想說,“你這麽做,是想加深民衆對你被惡鬼上身的印象,往後一旦你有機會解毒翻身,只要對外說清除了惡鬼,通過阿胡拉瑪的光耀洗淨了靈魂,就可以再度回歸成為受人尊敬的王儲。嗯,的确是個好托詞。”
“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我要讓瑟娅看到更多的希望,才能促使她沉不住氣,變得更加急迫。”沙依格德說,“她一直苦于父王不肯廢黜我,才不得不忍氣吞聲,只能在不驚動父王的前提下給我找麻煩。但如今我自己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坐實了惡鬼附身的醜聞,百姓對我的信心跌至谷底,她豈會放棄如此誘人的機會,必定要想辦法動搖父王心中的天平。”
“你覺得她會因此放棄為拜厄斯争取出使稷夏的機會?”
“她會假意謙讓于我,促成我去出使的局面。如果足夠了解她,你就會知道,我表現得越是不肯罷休,她就越要與我相争,而我若是不感興趣,甚至自毀機遇,她反而有所忌憚,會仔細斟酌利弊。”
簡生觀分析:“可你不要忘了,她不會真的甘心讓你去出使稷夏,完成護送寶石的任務,她的目标仍是摧毀你。”
沙依格德不以為意:“我知道,只要我走出曛漠,踏上莫賀延碛的沙丘,她就一定會在途中制造各種刺殺和意外,阻止我完成護送寶石的任務。就算我僥幸到達稷夏,進獻了寶石,她也會讓我毒發致狂,死在異國。這樣既能借機除掉我,又能把她自己的罪責摘得幹幹淨淨,可說是送上門的好事。”
“不夠。”
“什麽不夠?”
簡生觀也敲了敲琉璃盞,說道:“你與她交鋒多年,對她的多疑和謹慎想必頗為了解。單單以你自己為誘餌,沒有其他後盾作為保障,你覺得她一定會上鈎嗎?”
沙依格德斂目沉思:“是有一些風險,但這步棋我不得不走……”
簡生觀道:“沒說你這步棋走錯了。我的意思是,你還要備下一步後手,徹底消除她的後顧之憂,才能讓她心甘情願地把出使機會讓給你。”
“可是,要怎麽才能消除她的後顧之憂?”
“這一步後手,我已經給殿下備好了……”
***
兩人不知不覺說到太陽西沉,外頭仆從敲門詢問晚膳是否要送進來。
沙t依格德感覺肚子空空,便讓貼身仆從奇那送上飯菜。
奇那恭敬地捧着餐盤進來,羊肉、面餅、燴菜、果脯、奶糕,林林總總擺了滿桌,但都是只有一小份,顯然僅供一人食用。
在奇那的侍候下,沙依格德兀自吃了起來。
簡生觀問:“我的呢?”
奇那:“……”
沙依格德無語:“你一個奴隸,難不成還想與本王子同食?”
“沒我的份是吧?”簡生觀一撩袍袖,走到門口清了清嗓子,高聲叫喊,“沙依格德殿下想要借惡鬼顯相之事,謀得……”
“行了!給你上飯!”沙依格德吓得一口羊肉噴出來,忙道,“奇那!現在!立刻!給這個奴隸跟我一樣的餐食!給我堵上他的嘴!”
簡生觀坐了回來。
奇那不明所以,但很快奉命送來了第二份晚膳,而後再度退去門外。
吃完飯,沙依格德捂着心口,一時間面如金紙,汗如雨下。
簡生觀問:“你毒發了?”
沙依格德搖頭:“沒有,這是長期服用赤羽草的副作用,心口絞痛,氣血翻湧……”
簡生觀好整以暇地說:“看在你救我出地牢的份上,我教你一套心法吧。”
沙依格德疑惑:“心法?什麽心法?”
簡生觀道:“一種武功心法,你們曛漠也有吧。我能看出殿下你外家功夫不錯,但內力淺薄,但若想解毒,你還需先将我這套心法練熟了,學會聚氣流轉,這也會讓你身法更敏捷,力量更充沛。”
沙依格德眸光凜然:“你連我的武功路數都知道?”
“身負外門功法,知道,什麽路數,尚不知曉。”簡生觀意味深長地說,“許多殿下不願透露的隐秘之事,我自然也無從了解。”
“……”沙依格德沉默了下,又道,“你除了是神醫,難道還是稷夏的武林高手嗎?不,看着不像。”
“我這副身體只練過形意拳,強身健體罷了。”
“那你還想教我心法?你自己練過嗎?靠得住嗎?”
“殿下放心,我自己沒練過,但我有其他弟子練過,不是什麽邪魔外道,對你的病情百利無一害,練了就知道。”
“行吧,姑且試試。”
于是簡生觀讓他打坐運功,誦念口訣:“吞月靜松,徘徊空谷,山海拂光,凝氣無相……”
這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
次日清晨,曛漠王維拉克希突然駕臨多以勒宮。
奇那想要進屋通報,卻被國王攔了下來:“不必驚擾他,此次病症來得又兇又急,本就是想讓他多休息幾日的,那些繁文缛節都免了吧。”
如此一來,維拉克希邁步進入寝殿,就看見自家長子、曛漠的王儲殿下,全然裸着上半身,絲綢蓋着下半身,跟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頭躺在一張床榻上。
那老頭倒是衣着齊整,但手掌正撫摸在沙依格德胸口上。
維拉克希:“……”
人群闖入的聲音到底還是吵醒了沙依格德,他好久沒睡得這麽安穩,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抓了抓蜷曲的頭發,迷糊着問:“奇那,何事喧嘩?”
奇那跪在地上哆嗦:“殿、殿下……”
沙依格德與自家父王對上眼:“……”
簡生觀也醒了:“啊呀我的老腰……怎麽這麽多人?”
維拉克希抽動着眼角,盡可能維持着一國之君的鎮定:“吾兒,想不到你喜歡這種……老當益壯的床伴?”
沙依格德趕緊起身行禮,随手披上衣袍:“父王,你聽我解釋!”
維拉克希說:“我聽着呢,你解釋。”
沙依格德:“是這樣的,我……我……哦對,我瘋了。”
維拉克希:“……”
簡生觀适時應和:“是的,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