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敷藥

第54章 敷藥

外頭還在一片混亂中, 在撒罕教院的地宮中,隐約能聽到人們怒吼揪打的聲音。

沙依格德腦袋是清醒了, 但身體還很虛弱,鞭傷疼痛自不必說,還有毒發的髒腑燒灼,與教徒惡鬥的消耗,讓他走路都搖搖晃晃。

簡生觀把他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撐着他半邊身子,沿着階梯往下走。

沙依格德側目看着他平靜無波的面容:“這次我是真瘋了,我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了人。”

簡生觀說:“還行,比我預想的要好一點。”

“你預想中我是什麽樣子?”

“大概就是手撕教徒, 生啖蜥蜴, 脫光衣裳,原地起舞這樣的吧。”

“……”沙依格德額角抽搐, “你到底在瞎想些什麽東西!我堂堂曛漠王儲, 怎麽可能當衆脫衣起舞!”

“誰知道呢?或許是你的癖好?我也沒想到你跟你的前任師父還會玩鞭笞游戲呢。”

“行了!我就不該問你!”

沙依格德原本是怕簡生觀見到他這副宛如惡鬼的模樣會心生厭惡,如今看來, 這位師父的接受能力和包容程度還是挺強的, 一般的世俗之事都吓不到他。

地宮中有些陰冷, 曛漠的教院也有地宮, 比這裏的地形還要龐大複雜, 回想起自己在那裏的年t少經歷, 沙依格德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真的很不喜歡這種地方。

不過還好,如今有師父陪着他了。這人如神明天降,帶着不容拒絕的架勢出現在他身邊, 倒讓他心中莫名安定了許多。

沙依格德向簡生觀描述自己發瘋時的感受:“我看所有人都是惡鬼,我自己也是。那會兒又害怕、又恐懼、又憤怒, 只想着摧毀能碰觸到的一切,好像這麽做自己才能獲得平靜。可能我心裏就是有一頭惡鬼吧,随時要出來為禍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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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了地宮的底部,這裏有關押試藥人的地牢,飼養青腹隐瘤蜥、制作綢缪香的地方,還有尼赫邁亞煉藥試讀的密室。

簡生觀一邊觀察地形,一邊随口道:“你只是中毒生病了,容易胡思亂想,其實這種情況還算可控。不像我,我瘋起來的時候,毒殺過二十八萬人。”

沙依格德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毒殺?多少人?”

簡生觀說:“二十八萬三千四百一十四人。你是沒見過那樣的場面,所有人死亡之後,一整座城,慢慢地、慢慢地就靜默了。它像個垂死之人,吐出了最後一口氣,不需要經過時間的洗禮,頃刻間變為廢墟。”

“一座擁有二十八萬子民的城池,那該有多大?”沙依格德想象着那樣的場景,“全部毒死了?怎麽可能呢?什麽毒這麽厲害?”

“這種毒素的分子是靶向識別的,彌散在空氣裏,專門侵襲人類的身體。我讓它充滿了那座城池的所有角落,只要吸入,就會立刻中毒死亡。”

“太可怕了,這是稷夏的毒嗎?我從沒聽說過這麽殘忍的事……”

簡生觀搖了搖頭:“這是種很古老的毒了,現在已經失傳了,連我這裏也沒有留存下來。”

沙依格德有很多地方想不通,但也不知該從何問起,只能揀自己最關心的問:“你為什麽要毒殺那麽多人?是受人指使?被人脅迫?”

簡生觀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簡生觀道,“我說了,我當時瘋了,不受我自己控制,只是有一個意志告訴我,必須這麽做,所以我就這麽做了。”

“你瘋了啊,那就難怪了。”沙依格德回過神來,諒解地說,“依我看,你記得的這些都做不得準的,恐怕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吧?我毒發時就經常會臆想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面,比如那些面目猙獰的惡鬼。”

簡生觀說:“我不會臆想,我的記憶從不……”來到儲存草藥的倉庫,他一眼就掃到了自己要找的幾味藥材,“這下齊全了。”

***

不再糾結于先前的話題,簡生觀找出丹龍葉、摩诃銀針、細尾藤和陀羅砂等藥材,搭配自己藥囊裏的存貨,給沙依格德煎煮了一帖湯藥。

在等候湯藥熬好的過程中,他又查看了沙依格德那些鞭傷,開始給他做外用的敷料。

只見他像做飯一樣往藥缽裏加了大堆的東西,邊拿杵子搗藥,邊晃悠着參觀地宮的其他區域。走到綢缪香的作坊裏,還順手拈起一撮香料,撒在藥缽中拌了拌。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沙依格德看不下去了:“喂,師父,綢缪香不是催情助興的香料嗎?你就這麽随手給我往藥裏加?你不怕我、我……”

簡生觀理所當然地說:“怕什麽?這玩意補氣血好得很,怎麽不能加?你氣血兩虧,正适合多用些,要不然以後都要不中用了。”

沙依格德俊臉一紅:“什、什麽不中用了……你都不稱一下放多少藥材嗎?我看那些大夫都要用小秤估一下的,你就這麽随手抓一把?”

簡生觀道:“放心吧,神醫的名號不是白叫的,我的手就是秤,抓藥用藥毫厘不差,不會給你多了少了的。”

聞了聞搗成漿狀的藥材,簡生觀示意沙依格德脫衣:“看得見的地方自己先抹抹,看不見的地方等會兒我給你抹。”

沙依格德謹遵師命,自己動手脫了華美的王族衣飾,舀了缽裏的藥漿抹在身上。尼赫邁亞反複鞭笞了他多次,胸前和背後都是新舊交疊的傷口。除了背後夠不着的地方以外,能抹到的地方沙依格德都自己抹了。

快抹完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剛認識簡生觀的時候,他還擺着王儲的架子讓這人給自己寬衣布菜呢,沒想到時至今日,自己竟然習慣了徒弟的身份,變得這麽乖巧聽話了。

沙依格德擡起頭:“師父,後背……嗯?人呢?”

料想師父就在附近,這裏一時也沒有外人,他光着身子捧着藥缽去找,就見簡生觀在尼赫邁亞的密室裏,正把桌案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藥丸當糖豆吃。

他急忙制止:“不要亂吃!他制毒很厲害的!”

簡生觀嘴裏嚼着各色藥丸,若無其事地說:“沒事,傷不到我,我看看他平時都喜歡放些什麽毒。唔,碧瑩蟲甲、紫尾蠍毒、九葉參、金癸鼈油……啧啧,都是難得的好毒物呀,能在西域搞到這些東西,這位聖教長老真是下了血本了。”

說着他清洗了雙手,過來給沙依格德後背敷藥。

他讓這光膀子的徒弟伏撐在桌案上,手指舀了藥膏,細致抹上他後背的傷口,說道:“撒罕的疫病是黑雨蟲未徹底寄生青腹隐瘤蜥所導致的,跟蜥毒本身密切相關。而神藥中含有赤羽草的成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蜥毒帶來的狂躁症狀。

“你身上中的是單純的蜥毒,赤羽草也可以緩解你的症狀,但赤羽草本身也有毒性,只能暫時壓制,長此以往,毒性只會累積下來快速爆發。

“就是說,尼赫邁亞壓制蜥毒的對策就是赤羽草,對黑雨蟲的毒還束手無策……不,不對,病患身上的膿包也被神藥消下去了,至少表面上是消下去了,怎麽做到的?是哪種藥材起了作用?唔,這個需要再試試藥性……”

沙依格德聽得一知半解:“師父,你能找到治愈疫病的辦法了?”

簡生觀道:“神藥雖然是騙人的救命藥,但也不算毫無貢獻。我借着尼赫邁亞的成果繼續研究試驗,應當能做出真正治病的藥來。”

沙依格德眸光微閃:“那我身上毒是不是可以一并解了?”

簡生觀道:“我說了,你的毒我另有解法。”他抹完藥膏,看到沙依格德後腰有幾處淤青,便上手給他揉揉,“你這淤青是掙紮的時候撞的柱子?唔,你前師父下手真是毒辣,跟你玩得這麽激烈。你也真是能忍,你們沒約定休止詞嗎?”

“啊?什麽休止詞?哎喲,師父輕點……嘶,疼疼疼,扯到傷口了……”

“這都嫌重?我下手不比你前師父輕多了?”

“師父你是不是還在介懷?我真的跟他割席了……啊呀……”

兩人掰扯間,忽然從密室門口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你們……你們在做什麽!天啊,好重的綢缪香味!”

光着身子的沙依格德:“薩琳娜?你怎麽在這兒?”

繼續給徒弟按腰的簡生觀:“哦,我在用綢缪香調制的藥膏給他補氣養身。”

薩琳娜鄙夷地看向沙依格德:“這麽虛嗎?幸好你不再是我未婚夫了。”

沙依格德:“……”

***

藥抹完了,腰上淤青也按完了。

在薩琳娜上下打量的目光中,沙依格德施施然尋回自己的衣裳穿好,接過簡生觀給他煎好的湯藥,又恢複為人前矜貴傲慢的王儲模樣,靠坐在用來給試藥人放血的座椅上,以肘支撐,單手端着藥碗,如品酒般啜飲着湯藥。

他蒼翠的眼眸望向薩琳娜:“所以說,你怎麽在這兒?”

薩琳娜沒好氣道:“關你什麽事?外頭因為你們二人都亂得不可開交了,你們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在這裏……熬藥治傷。我本就是聖教信徒,這地宮你們能進,我就不能進了?”

沙依格德冷笑:“你上次在曛漠教院裏穿得那麽奢華美豔,挂墜手鏈戴了一大堆,晃得我眼睛疼。這次就只穿了便于行動的女子衣裙,半點飾品都沒戴,看上去甚至t不像一個貴族。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是來偷東西的,為了掩人耳目,才會穿得如此不起眼。”

薩琳娜哼了一聲:“我偷東西?以我的身份,想要什麽得不到,要來這裏偷?”

沙依格德自己就是個刺客,前幾日剛去關照了伊頓家,心中早已有數:“尼赫邁亞倒臺了,亞爾曼·伊頓與他關系匪淺,你趁亂闖進地宮,自然是為了銷毀自己現任未婚夫與尼赫邁亞勾結、倒賣神藥的罪證了。否則一旦牽連到你們西奧多家族,你父親定會舍棄你而保全自己,到時候你可就一無所有了。”

被拆穿目的,薩琳娜眉頭緊鎖:“你想怎麽樣?”

沙依格德完全掌握了主動權:“我沒想怎麽樣,我壓根沒想到會在地宮遇見你,不過既然遇見了,也可以當你只是來取些綢缪香用在亞爾曼身上的,畢竟我聽說他似乎很喜歡這類香料,床頭木龛裏囤了不少,平時應當不大節制吧?”

話已至此,薩琳娜什麽都明白了,頹然道:“原來找人刺探他的是你。”

沙依格德心想,我沒找人代勞,是親自動手的,因為身邊根本無人可用,不過這話太跌份了,他肯定不會挑明。

他說:“亞爾曼無非是想保住自己主教的前程,這件事我們可以幫他,如今在撒罕,沒有什麽比我師父的話更令人信服了。但作為交換,我也要你們幫我做一些事。”

“什麽事?”

“幫我們平息撒罕這場動亂,讓教院把地宮借給我師父研制治療疫病的藥方,任何人不得幹涉打擾。還有,抓住尼赫邁亞,把他交給我處置。”

薩琳娜抿了抿唇:“我知道了。”

沙依格德露出得逞的笑容:“這麽看來,有些人挑選未婚夫的眼光實在不怎麽樣,好好的王儲不珍惜,偏要給自己惹一身腥。”

薩琳娜反唇相譏:“亞爾曼好歹還有機會當上主教,你呢?你這趟出使稷夏,說不定半路上就……”驚覺自己失言,她截住了話頭。

沙依格德舉起藥碗悠然啜飲:“那就不勞你費心了。”

簡生觀忍無可忍:“磨蹭什麽呢,就這麽一小碗你要喝幾口?快點喝完!”

沙依格德氣勢全無,連忙坐正,咕咚咕咚喝幹了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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