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枝枝自書房回了玉春殿,便窩在了床上,纖細的腳踝又在隐隐發疼,她脫掉了鞋襪,自己伸手揉了揉。

朱雀打了盆熱水來,匆忙道:“昭訓別動,傷筋動骨一百天呢,您不懂筋骨之事,切莫亂動再傷了。”

枝枝便乖巧縮回手。

觀四下無人,朱雀聲音中含了隐隐笑意,道:“昭訓,我進東宮伺候多年,還從未殿下讓誰在書房留宿,您可以頭一個。”

便是那位護國侯府周世子,江寧王府的杜公子,同殿下一起長大,關系親近,也從未和別人家的兄弟一樣,抵足而眠。

昭訓真真是與衆不同的。

“是嗎?”枝枝擺弄着手邊的流蘇,唇角禁不住彎起來,“殿下是很好。”

“也獨有您這樣說了。”

很好,能有多好呢?自然,殿下性情極好,溫和從容,大度開闊。可外人都道殿下冷漠內斂,性情驕矜乃至于高不可攀,卻句句都不是虛言。

當年還不過是個五品女官的時候,她身份低微,只能在外間侍奉,便親眼看見殿下手持長劍,眼都不眨地削下了一人頭顱,還轉手讓人送給了姜皇後。

那時候的殘酷冷血,跟平常的光風霁月般的溫和淡然幾乎不是同一人。

還不曾見過這樣的殿下,昭訓也算得上是十分幸運。

朱雀淺淺一笑,将她的腳放在水盆裏頭,“殿下好不好的倒也不怎麽重要,只消他對昭訓好,那便足夠了。”

“殿下待我極好。”枝枝眉眼彎彎如新月,“我心裏都明白。”

這一夜過去,她似乎更美了幾分,朱雀給她揉着腳腕,“我給昭訓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殿下自小無母,父親也……幾乎算是沒有了,從我進了東宮,與殿下說得上話的人也便寥寥無幾,如殿下這樣的人,想進他的心很難,可你走進去了,以後就沒人能動搖你的地位。”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枝枝有些糾結,慢吞吞吐出了自己的心事,“我小時候也沒人疼沒人愛的,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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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想明白了,想得到一個人的心,須得以我心換你心,你給了對方一顆心,才能奢望回報,否則一切都是妄想。

只是在顧家這些年,裝乖巧裝溫柔,謀取自己想要的所有利益,她也不知道,什麽樣才算是以誠待人,更不知道如何以情奪人。

她只會謀算。

“這啊,就要靠昭訓自己慢慢想了。”朱雀莞爾一笑,“這要看你的心,它告訴你要怎麽做,就去怎麽辦。”

雪膚花貌的姑娘低着頭,長睫暈染出一片陰影,眼中帶了三分輕愁,喃喃道:“我的心……”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朱雀拿布巾給她擦了腳,笑道:“昭訓,殿下還讓你抄書,你什麽時候開始。”

“我不抄那個。”枝枝擺了擺手,決意恃寵而驕一次,“抄經吧,好歹有幾分意思,東宮規訓背都能背下來了,抄個什麽。”

“行。”朱雀笑了笑,“等會兒我去讓人準備紙筆。”

枝枝坐在床榻上,低聲問:“殿下他……先皇後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可知道?”

“我入宮的時候年紀尚小,謝皇後便已經不出門了,沒多久就去了,并不曾見過她。”朱雀嘆口氣,“那會兒先皇後身邊能見到她的,不過寥寥幾人,便是殿下,也不曾見過生母最後一面。”

提及此事,便讓人覺得先皇後着實狠心,殿下乃她親生的兒子,血脈親情在那裏,她卻能全然抛下不管,一心一意地念着皇帝。

哪怕……皇帝眼中只有姜氏一人。

朱雀從不覺得謝皇後可憐,這樣一個女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罷了,只心疼殿下,小小年紀受此大難。

“只是後來也聽人提過一言半語。”朱雀嘆息一聲,“那謝皇後最是和善不過,除卻待咱們殿下不好,對旁人都好,她連二皇子都真心疼愛,跟姜氏更能姐妹相稱。”

枝枝抱着腿坐在床上,半晌都不曾言語。

這謝皇後怕不是個傻子吧,自己的親兒子不好好養着,反倒對仇人好?

大不敬的想法在她腦海裏盤桓不去。

“昭訓問這個做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想着殿下年幼喪母,會不會思念,如今看來,也沒必要了。”

朱雀輕嘆一聲,囑咐她:“這件事情,昭訓萬萬不可跟殿下提,只怕他自己心裏也有心結,惹怒了殿下便不好了。”

“我心裏有數。”

枝枝只覺得,原來哪怕是高貴如太子殿下,也有這麽多苦衷,活的也不像外面想象的那樣,高床暖枕,無憂無慮。

她往常只看到殿下才華天縱,能力卓絕,兼之身份高貴不凡,便沒什麽失意的地方了,萬萬想不到,他經過的苦楚,并不比任何人少。

可他還能長成這般溫和正直的人,實屬不易。

臘月二十三這日,正是小年夜,東宮沒有女主人,便照常由女侍中主持了祭竈等大小事宜,沈璟昀入宮給帝後請安領宴,回來的時候,暮色已經籠罩了整個宮殿。

侍女彎腰道:“殿下,方才木良娣遣人傳話,有事要與您說,望您移步。”

“她可說了什麽事?要緊嗎?”沈璟昀脫下朝服外衫,坐在榻上,淡聲問。

“并未說具體的事,只是說非常要緊。”

“那便去一趟吧。”沈璟昀展開雙臂,任由侍女為他套上一件常服,這才轉身出去。

木良娣是姜氏的人,雖然姜氏已經放棄了她,但說不得她還知道些什麽緊要的事情,見一面也無妨。

左右一個女人,也成不了什麽大事。

且最近姜氏太過老實,什麽手段都不曾使過,讓他心中不安,不明白這個女人,是不是有什麽大招等着他。

枝枝原本在屋子裏抄書,沈璟昀讓她抄十遍東宮規訓,她一個字都沒寫,反而抄了本南華經,尚且還有三分心虛,卻忽而聽見青霜道:“是不是殿下過來了?”

枝枝心中一喜,面上也帶出三分喜色,卻猶自穩住心神,低頭沉穩的寫字,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朱雀看的好笑,隔着窗子瞅了眼,道:“可不就是殿下。”

幾個侍女笑得促狹,青霜又道:“唉不對,殿下怎的去了對面?那不是……不是木良娣的住處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枝枝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重重把筆放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枝枝賭氣道:“管他去哪裏!”

“話非如此,殿下跟那木良娣能有什麽關系,許是有什麽事情,今兒進宮領宴,說不得是姜皇後說了什麽。”朱雀心裏好笑,到底還是個小姑娘,這心思都在臉上,藏都藏不住,便安撫道,“殿下從木良娣處出來,自然會來看昭訓。”

枝枝心中也明白,那木良娣在東宮都多少年了,跟殿下也沒有發展出什麽郎情妾意來,如今更不可能了,可就有幾分消除不掉的心塞。

她也不曉得為何,就是不舒服。

沈璟昀進了東明殿,木良娣就守在廳內,轉頭看着他笑,聲音嬌嗲:“殿下,妾身可把你盼來了。”

她這聲音,卻讓沈璟昀覺着一陣一陣不舒服,同樣嬌嬌嗲嗲的,跟枝枝全然是兩種感覺,那個小姑娘就不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你有什麽事要說?”

“殿下果真對我無情,可偏偏,為何對那姓顧的賤婢有情?”木良娣恨恨道,“殿下,她是寧王侍妾,費盡心機勾搭于您,難道您看不出來嗎?您這般聰慧,怎麽還被她騙?”

“你想說的便是這個?”沈璟昀漫不經心道,“孤已經知道了。”

木良娣一愣,呆呆看着他,眼中忽然滲出了淚水,笑容越見諷刺,“我娘說,男人喜歡你的時候,做什麽他都覺得好,果然是真的,殿下顧昭訓到底哪兒比我強,憑什麽您眼裏從沒我?”

“我是姜氏的探子,她還是姜氏塞給寧王的妾,天知道她是不是姜氏費盡心機安插的細作。”

沈璟昀頓了頓,淡聲道:“孤相信她,若你只為說此事,日後不必勞心了。”

“當然不是。”木良娣咬齒冷笑,“殿下容禀,我家人前些日子給我遞了消息,要我鸩殺江寧杜二公子。”

“杜文郢?”沈璟昀一愣,“殺他作甚?”

“姜皇後收攏江寧王府勢力,獨二公子麾下的幾萬騎兵不肯歸順,她恨透了二公子,自然想除之而後快。”木良娣冷着臉,“可憐他們還将我看成一個蠢貨,竟拿着放我自由做餌要我辦事。”

木良娣縮在地上,哭道:“我哪兒還有自由!”

從被父母送給姜皇後,做了東宮的探子,她就沒了自由。

遇見殿下,愛上他,之後便沒了自己。

木家以為,還有什麽能說動她嗎?

姜氏太過自負了,全然不相信自己會恨毒了她。

沈璟昀蹙眉,“江寧勢力……此事你有大功,若你想要離開東宮,孤可以給你安排。”

“我不走。”木良娣低聲道,“我就是死了,也是太子殿下的姬妾,給殿下添一輩子堵,讓那個顧昭訓,一輩子都不高興。”

“你……”沈璟昀蹙眉,“何至于此!”

“殿下,當年我來到東宮,還以為殿下會暴怒,定然對我百般折磨,不料您……卻不曾對我半分不好。”眼淚順着眼角滑落,“我愛你啊,我愛你。”

“我知殿下對我無情,我作妖了這麽多年,也足夠累了。”木良娣靠着柱子坐着,“殿下,您答應我一件事,便當償還了我報信的恩情。”

“你說。”

“我要殿下,這輩子都不封顧昭訓為良娣,也不能要她做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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