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正月初四這日,天空中聚集着陰雲,隐隐約約是要下雪的模樣,枝枝望着天空,纖細的柳眉蹙成一團。

這樣的天氣,殿下肯定不會要出門了吧,心中到底還存了幾分希望,萬一……萬一還是能出門呢?

她想念姐姐了,也想念姨娘,不知道她們在顧家過的怎麽樣。

而且日日待在東宮的一畝三分地,她也的确是疲倦了,總會想要出去放風的。

枝枝小聲問:“朱雀,你可知道殿下去了何處?”

昨夜是睡在一處的,殿下克制了許多,雖還是腰酸腿疼,到底不至于一副被人榨幹了模樣,可今兒早上,一睜眼就不見了沈璟昀的身影。

“殿下早早就出去了。”朱雀給她披上厚實的棉衣,“今兒天不好,承徽還是歇着些吧,等殿下回來,定然要來看您的。”

“嗯。”

枝枝低着頭,輕嘆一聲。

這次若不成行,下次就不知道什麽時候了,殿下素日裏忙忙碌碌的,哪兒有功夫帶人出門游玩,也就年節之時朝中封筆,他方才有些空閑。

急匆匆的腳步聲自門外響起,下一刻,便有人推開了門,粉裳的侍女站在門邊行禮:“顧承徽,傳殿下口谕,讓您過去前殿。”

枝枝轉過身,“何事?”

說話的口吻,卻表達了她心中的歡喜雀躍。

侍女笑嘻嘻道:“殿下不許奴婢說,承徽過去便知道了。”

枝枝解開身上的棉衣,抖開一旁擺着的狐裘裹在身上,腳步輕快地朝外頭走去,到前殿時,只看見一輛低調的馬車,車夫和宮人站在兩側,卻不見沈璟昀的身影。

女侍中急匆匆在她身後跟來,板正的聲音也是難得的愉快:“承徽上車吧,殿下待會兒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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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外頭看着樸實無華,沒什麽特殊的裝飾,雕刻之類也并不顯得繁華精美,就好似一普通富商,并無特殊之處,可到了裏面,卻是別有洞天。

軟綿綿的小榻,可供人歇息,還有綢緞綁的座椅,柔軟舒适,行到不平坦的地方時,不會震蕩,至于尋常的小幾,多寶格等,便不必多言了。最惹人眼球的,卻是裏面裝了一面書架,上面整整齊齊摞着書,都拿東西固定在上面,保證不會落下來砸到人。

枝枝從未見過有人在馬車裏置書架,只覺得好奇的厲害,伸手便取了一本來,低頭看了一眼,是本論語,再看旁的,也多是儒生經典。

殿下看的書和他的人一樣,方正剛直。

枝枝随手打開手中的論語,看了下之後,忽然緩緩瞪大了眼睛,又伸手揉了揉,似乎不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

這分明是本論語,為何裏面卻是西廂?

殿下難道被賣書的人給騙了嗎?還是下人自作主張,要陷害殿下……

枝枝想了無數個理由,最後默不作聲地将書放了回去,這馬車看上去并不是簇新的,被人用過數次,想來是殿下出門的時候常用的,那這上面的書,他自然是看過的,甚至這本“論文”,還加了書簽。

若說殿下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枝枝舔了舔嘴唇,沒法子欺騙自己。

沈璟昀素日磊落剛直的模樣,也漸漸和床上那只禽獸重合起來,原來不是殿下在床上改了性子,而是尋常時候,壓抑了自己的本性。

自覺窺得了天機,緩緩眨了眨眼睛,枝枝喝了口水,壓下心裏面的一絲隐隐約約的喜悅。

枝枝曉得,自己面對沈璟昀的時候,一直都是不安心的。殿下清明正直,心懷天下,是難得的真君子,而她是個靠着心機手段得到殿下垂憐的女人,殿下寵她疼她,可從未說過愛她。

她也不敢問。

可……可如果殿下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是不是就可以讓他們的距離更近一些。

枝枝握着手中的杯子,慢慢垂下眼睛,希望……希望自己可以發現殿下更多的方面,發現他并非是個完美的男人,那樣,縱然有着再多的鴻溝,她也不會覺得,自己完完全全配不上這個男人。

馬車從鬧市中行駛過,又穿過一片民居,最終停在一所民房前,尋常的屋室,尋常的院落,連民前搭着的棉被都萬分富有生活氣息。

在侍者的示意下,枝枝推門進去,看着庭院中一棵雪松,幾枝病瘦的白梅,沈璟昀站在梅花前頭,轉過頭來時,似乎便帶着梅花的冷香氣息,沁人心脾。

沈璟昀笑着朝她伸出手。

枝枝歡喜不已地走過去,卻在三步之遙停了下來,問:“殿下,這是什麽?”

她素來沉穩的殿下,竟也笑出幾分少年氣息,少有的朗潤如玉,“說好了帶你出門的,旁的地方不好去,只能如此委屈一下了。”

“殿下……要下雪了……”

“怕什麽。”沈璟昀彎唇淺笑,“下雪了便在宮外住一日,陪你各處走動,有我陪着你,你還擔心名節的問題嗎?”

“或者你是擔心,我保護不了你?”

枝枝沒有回答,只慢慢走過去,擡眸望着他的眼睛:“我很喜歡。”

生活在民間,好似一對尋常夫妻,好似一場大夢。可如此美好的夢境,她寧願泥足深陷,也永遠不想醒來。

沈璟昀環住她的肩膀,将人撈到自己懷中,低低一笑:“孤遣人去打聽了,你家裏今日要宴請姑母和舅舅家的親戚,不方便過去,待晚間他們散了,我帶你回去看看。”

枝枝驚訝的看着他。

“殿下,您不必如此的。”

堂堂太子纡尊降貴,踏入商賈家的門檻,這事說起來不算什麽,可看在諸多大儒面前卻是鐵證,參告皇太子重利輕義,舍本逐末的利器。

若有一日被人抓着了,那沈璟昀便是辯解通過,說服了皇帝,卻說服不了別的人。

枝枝曉得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不想他為了自己冒險。

沈璟昀摸了摸她的腦袋,含笑道:“不算什麽的,若非有緣由,我倒想現在過去。”

便是因着這層顧慮,他才沒有白日過去的,其實他挺想現在去看看,為枝枝出口氣。沈璟昀派人查的還有很多東西,包括枝枝從小過的日子。

這麽一查不要緊,枝枝簡直是泡在黃連水裏長大的。

因她是庶出的女兒,小時候姨娘得寵,很是不招嫡母喜歡,連帶着舅舅家對她也沒什麽好臉色,自小一同去舅舅家做客,姐姐妹妹都有好吃的好玩的,獨她孤單一人無處可去。

若說舅舅心疼自己的姊妹,不願意善待庶女也就罷了,好歹心中有怨恨,無可厚非。最讓人無話可說的卻是枝枝的姑母,同是兄長的女兒,不管誰生的,都是內侄女,并無血緣遠近之分,卻依然跟着舅舅家薄待枝枝。

小到過年的壓歲錢跟別人不一樣多,大到被挑唆挨罵,枝枝小時候,也确實苦了。

這些大人的惡意和小孩是不一樣的,枝枝長到五六歲,生的玉雪聰明,美貌絕倫,得了父親的寵愛,那會兒兩個姐姐也常常搶她東西,但姐妹間的玩樂,是小孩子之間的游戲,沒有什麽可記恨的。

那群大人,卻是的的确确傷害了枝枝。

沈璟昀倒是想和枝枝一起回去,讓那群人丢個臉,給枝枝賠禮道歉。

然而世情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身不由己。

枝枝被他抱着,笑起來:“那殿下,我們白日做什麽,我好容易出來一趟,可不想在這兒待一天。”

“自然不會待一天。”沈璟昀莞爾一笑,似乎覺得她說話有些可笑,無奈道,“我既然帶你出來,豈會讓你幹等着,大年初四街上沒什麽好玩的,我帶你去護國侯府轉一轉,看看他們家比之咱們家如何?”

“護國侯?”

“周時唯他們家。”沈璟昀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了一下護國侯是什麽,又笑起來,“走吧,現在還能趕上那小子起床呢。”

枝枝心裏感念他的熨帖,低着頭笑起來:“那周世子當真是個妙人,都這個時辰了,竟還沒有起床嗎?”

“周時唯……比你想的還要懶。”沈璟昀的表情一言難盡,似乎說的話也是一言難盡,“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枝枝乖乖任由她牽着手上了車,頭靠在沈璟昀肩膀上,忽然道:“殿下,你對我真好。”

連自己好友的糗事都能拿出來賣了,這要是再不領情,就顯得狼心狗肺了。

“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沈璟昀淡淡一笑,“枝枝,今兒過去要是老護國侯說什麽娶妻生子,綿延後嗣的話,千萬不要理會他。”

枝枝一臉疑惑。

“老侯爺年紀大了,也糊塗了,總想着自己兒子該娶妻生子了,見個半大的男人,有一句話就是:你該娶妻生子了。”

沈璟昀唇角抽了抽,“算了,到時候離遠些吧。”

枝枝還真不一定能招架住老爺子的熱情。

“這樣嗎?”枝枝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看着沈璟昀的側臉,問道,“那殿下……為何還喜歡去侯府?”

這個……

的确是件令人好奇的事情。

枝枝目光灼灼看着沈璟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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