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等我
第四十五章 等我
喬橫林惹季鶴生氣,這是很不能原諒的事,他靜坐了幾分鐘,到卧室敲門,沒有得到應答也推門而入。
季鶴從來沒有白天在床上躺下過,今天卻縮到了靠牆的一側,厚厚的被子幾乎把他整個掩埋,喬橫林看不到他的表情,心裏很着急。
他脫掉外衣和鞋子,悄悄地掀起被角,緩慢地往裏鑽,先是平躺,然後再側身,側到跟季鶴一樣的方向。
季鶴感到枯萎的身子被什麽東西環住了,喬橫林的胳膊想溫柔些,但不得要領,只是輕輕地觸碰他的腰身,沒敢實打實地落上去。
他太過膽小謹慎了,以至于季鶴以為随時會撤走,但喬橫林沒有,依舊小心翼翼但執着地摸索着季鶴的心意,然後将腦袋貼在他藏在被子裏的後背。
也許是骨傳導在作祟,又小又悶的聲音聽起來莫名得清晰,好像說的一字一頓。
“季鶴,我什麽都不要了,”喬橫林說,“我只要你。”
季鶴渾身發麻,仿佛脫離了自身,能從第三視角觀望到喬橫林,因為他完完全全可以想象到喬橫林的表情、語氣,甚至是哭泣的頻率。
但他卻不能了解自身,約莫是值得感動的語句,他卻只覺得松了口氣,很不對勁的反應,是因為喬橫林終于又一次低頭求和,還是因為他早以為喬橫林很應該離不開自己。
那天喬橫林沒等到季鶴的親口原諒,但除夕那天,季鶴別扭地叫醒了藤椅上打瞌睡的喬橫林,端來了案板,上面是排列整齊的餃子皮。
季鶴用筷子刮肉塞進皮裏,再嘗試把它捏成餃子的形狀。但他第一次做,不知道要領,只是勉強封口。
喬橫林的技術更加遜色,包的餡太多,用力一捏,白菜肉餡立刻湧出來,毫不留情面地從他指縫裏掉落。
下鍋是最後一道程序,三十分鐘後兩個人沒有把握地掀了鍋。
沒點水攪拌,湯汁濃稠到可以貼對聯,皮包得不緊,在鍋底橫屍遍野,餡裏的白菜切得不夠碎,粘不到一起,現下菜肉分離。
季鶴啪嗒一聲蓋上鍋蓋,耳朵尖漲得通紅,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事上如此失敗過,任何事,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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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橫林挖了一大碗,端到手裏就開吃,期間數次輕拍坐在旁邊陰郁埋頭的季鶴,“我覺得超級好吃。”
季鶴把身前每一撮發尾揪得打彎,聽到喬橫林這麽說終于仰頭,“真的嗎?”
喬橫林連吃帶吞,拼命向季鶴證明,完全沒有破綻。
“那你給我吃一口。”
季鶴這麽說着,然後看見喬橫林愣了一下,默默端碗走開,“哎呀,吃完了,不好意思,沒給你留。”
雪全部化完,冬季只剩短短的小尾巴,喬橫林期盼的開春終于要到了,萬物複蘇是好,但學校也要複蘇。
彭湃打電話來問喬橫林要寒假作業抄時,是季鶴接的電話,沒辦法,誰讓喬橫林沒有手機。
季鶴不是古板的“道德标兵”,只要不是喬橫林抄別人作業,他是不怎麽介意,沒想到喬橫林卻吱唔上了。
彭湃還在譴責喬橫林小氣時,季鶴已經黑臉抽出喬橫林的作業本,語文在他催促下寫完了,至于數學和其他科目,都剩了一多半。
“他不是小氣,他是沒寫。”季鶴冷漠地說,随機挂斷電話。
“我是準備寫的,我……我以為不會這麽早開學,季鶴——”
喬橫林低聲看季鶴臉色時,手機又響了,薛家旺說救急,他不能在家補作業,彭湃也接二連三地打進來,說借不到喬橫林的,借季鶴的也好。
他們商量着到尤小勇家補,季鶴勾勾手指,讓喬橫林把手機交上來。
“尤小勇作業寫完了,為什麽到他家補,”季鶴對彭湃說,停頓片刻,“到喬橫林這裏,跟他一起補吧。”
喬橫林很訝異地看向季鶴,對上眼神時又心虛地低下頭,季鶴從來沒邀請過朋友或同學來店裏,也不許喬橫林這麽做。
彭湃和薛家旺先後到小浦書店,新奇地在書櫃前打轉,店裏的裝潢簡單又雅致,還有淡淡的茶香,本應該很靜心,但迫于形勢,也容不得多加欣賞。
季鶴從卧室搬來高凳子讓彭湃和薛家旺坐在櫃臺裏面,墊了毛邊紙,把自己作業給他倆一人幾本。
喬橫林跟在季鶴屁股後頭打轉,終于安頓好別人,輪到他時,季鶴瞪了他一眼,“你去蒲團上跪着寫。”
薛家旺抄完先走,彭湃整本整本都是空白,抄到傍晚甩甩酸脹的手腕結束,對季鶴說大恩不言謝。
店裏只剩下喬橫林一個人補作業,他空餘的沒有彭湃多,但別人是抄,他是寫,速度自然慢,一直到晚上十點,也沒完工。
喬橫林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要炸了,手也疼得厲害,其實也想作罷,幹脆告訴老師沒完成,但相比較好糊弄的老師,他更不敢糊弄季鶴。
“困。”
喬橫林打了好幾個哈欠,眼睛裏眯出了淚水,忍不住向季鶴撒嬌。
“誰讓你平時不寫,作業又不多。”
季鶴嘴上這麽訓他,卻把自己的作業從書包裏掏出來平攤到桌上,又撈了一本喬橫林的,替他抄寫。
“季鶴……”喬橫林感動地歪腦袋倒向他。
季鶴幹脆利索地推開,“我是覺得這些題質量不夠好,有些對你來說太超格,做了也沒有效果。”
季鶴下筆很快,幾乎不用照抄自己的,喬橫林已經疲了,着意提上速度也顯得慢吞吞,但他跟季鶴保證,開學以後肯定好好學語文。
“只學語文?”
季鶴輕輕笑着,“因為我平時只監督你寫語文作業,晨讀也只是讀古詩文和成語嗎?”
喬橫林下巴點點,“感覺……季鶴很喜歡語文,雖然你什麽都會。”
“你沒有自己喜歡的科目嗎?”季鶴翻了一頁,問喬橫林。
喬橫林不用思考,“沒有,但是季鶴喜歡的,我也可以喜歡。”
“這樣遷就,不算喜歡,”季鶴說,“沒有喜歡的,就都學吧。我讓你多學語文,是因為這是基礎,也是積累才會見效的科目。”
喬橫林哦了一聲,他對學習的話題真不感興趣,但不想屋裏只有刷刷的寫字聲音,就順着問下去。
“那數學呢?”
季鶴挑眉,手下的筆也沒有停,“不學數學怎麽找零錢給客人,上個星期三不是算錯了百以內加減法,少找了十塊嗎?”
喬橫林替自己辯解:“我會的,我只是失誤。”
“那希望你在開學第一次月考上少些失誤。”
喬橫林不敢對成績做出什麽保證,于是換了下一個科目,“那英語嘞,我真的學不會嘛……而且也沒有用。”
“沒用嗎?興許你以後出國呢。”
季鶴勾着唇角肆意地笑了,筆都拿不穩,寫字直抖,喬橫林覺得自己被嘲笑了,嘴巴歪歪地撅着,嘟囔着,“我才不會出國。”
而後,喬橫林又擔心地低下腦袋,去看季鶴落在作業本上的眼神,揪着心髒問:“季鶴,你會不會出國,宋小海上的就是國際班,他說以後會出國,可能聯系不到他。你呢,你英語這麽好,會出國嗎?會帶我嗎?”
“學英語又不是只為了出國,”季鶴說,晚上很安靜,只有他跟喬橫林說話,這樣的氣氛讓他心裏寧靜舒适,居然有興致逗弄喬橫林,“不過,你英語這麽差,我如果出國,肯定不帶你。”
“啊,你怎麽這樣子呀……”
喬橫林悶悶不樂,又賭氣說,“那我出國也不告訴你,讓你找不到我。”
季鶴不吃這一套,神色自若,眉眼仍舊挂着淡淡的笑意,緩慢而故作認真地回答:“好哇,那就這樣辦吧。”
說完,手裏的筆也停下了,他合上筆蓋,将作業分門別類地裝進兩人各自的書包裏。
“明天說不準會下雨,我們要早起一些,”季鶴囑咐喬橫林,“好了,很晚了,現在去睡覺吧。”
喬橫林很好哄,又美滋滋地鑽進被窩裏暖床,等季鶴上來,床單被子總是暖和的。
這也是季鶴總會疑惑的事,跟他冬天冰涼的手腳相比,喬橫林身上,不管是哪處的溫度都很燙人,就像時刻不停的小火球。
季鶴莫名想到陽氣這個詞,竟笑出了聲,又暗自怪自己幼稚。
早上天果然霧蒙蒙的,騎車沒多久就下起了細密的雨滴,季鶴在後座給喬橫林撐傘,但風的阻力太大,傘把幾乎捏不住。
再加上雨是斜着落的,雨傘的效用幾乎為零。
喬橫林靠旁停車,單腿支在路緣石上,三兩下脫掉身上外套,輕輕蓋在季鶴的身上,遮住頭發和肩膀。
季鶴擔心他冷,沒等拒絕還給他,喬橫林又奮力蹬車,自行車鏈條嘎吱作響,快要承受不住這樣的速度。
“頭發會濕的。”
喬橫林這麽說,但他說的頭發特指季鶴的頭發,他比季鶴還要懂得怎麽愛惜,那瓶對他們來說十分昂貴的洗發水,他一次都沒有用過,留着專讓季鶴用。
還有快要空瓶的護發素,真的如售貨員說的那樣,季鶴每次洗完澡,頭發又香又順,喬橫林愛不釋手,又生怕摸髒摸壞,只能在幫季鶴吹頭發時,偷偷把指腹嵌在發絲,故意用風吹走而不會主動撒開。
他一邊蹬車一邊想着,很快就到了學校門口,在門口找到停車的大棚,将這輛顯出破敗的老式自行車塞進去。
“熱水在你書包裏,回去喝。”
季鶴對喬橫林說,把濕掉的外套還給喬橫林,準備回自己班。
喬橫林忽然一轉身,找尾巴似的轉圈兒,“不好,小狗要淋濕了!”
他說的是季君寄給他們的小狗挂件,他跟季鶴書包上一人挂了一個,誰也沒有取下來過,喬橫林焦急地脫下書包去察看。
已經走出去的季鶴轉身站在原地,別扭地低聲講:“沒有淋濕,我剛剛遮好了,你的,還有我的。”
喬橫林的挂件已經捧到手裏,是幹爽的,他呲牙笑笑,就像真的小狗一樣,“季鶴,放學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