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身份

第七十七章 身份

喬橫林橫躺在後排車座,身上總有些哆嗦,痛得眼睛愈發模糊。

檀景執從車內後視鏡裏窺到緊緊摟住別人的季鶴,長長的發絲發了汗膩在蒼白的臉頰和唇角,弓着後背,用攥成團的衛生紙顫巍巍地擦掉喬橫林嘴角的血漬。

他随意打了下方向盤,油門踩緊,車子在減速帶上騰飛颠簸,喬橫林頭腦一陣發暈,拉着季鶴的手呓語叫疼。

“我的牙、嗚是不是、掉了?”

喬橫林眯着眼問,然後張開嘴,緊繃的眼角掉下幾行眼淚。

車裏沒開燈,看不清楚,于是季鶴把手指伸到他的口腔,一個一個地摸索完,整根手指被血糊住了,他找到汩汩出血的口子,在喬橫林的舌側,季鶴慌亂地搖頭。

“沒有,沒有掉,別說話,”他用掌根蹭掉喬橫林的眼淚,“別說話,喬橫林,不要說話,快到醫院了,馬上、馬上就不痛了……”

車子開到急診樓的門口,季鶴等不及護士推擔架來,艱難地用胳膊将人牢牢釘在懷裏。

檀景執大約看得出季鶴吃不消喬橫林的大個子,可惜沒有伸手幫忙的意思,倒有些責怪車門沒被關緊,掌根壓在車窗上,用力摁了回去。

季鶴上臺階險些絆倒,檀景執伸手托了一下他的腰,季鶴遽然發抖,大聲吼叫:“別再碰他!”

檀景執沒料到季鶴反應這麽大,稍愣了下,随即把手撤了回來,笑着擺了擺,示意他往前走。

急診室值班的護士不多,兩個小姑娘手腳麻利地給喬橫林拍了片子,随即面露難色,告訴季鶴今晚沒有內科醫生值班,她們只能簡單看下片子,沒法做太專業的處理。

“這家醫院我有熟識的醫生,”護士給檀景執包紮,他單手敲了敲手機側欄,眼底和嘴角都含了笑,“需要我幫你聯系嗎?”

他的語氣很怪,征求季鶴意見的言語變了質般讓人不舒服,季鶴擔憂喬橫林,并沒有多做猶豫,盯着他說需要。

沒多久,走廊響起匆匆的腳步聲,季鶴急切地迎了出去,又很快怔愣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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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景執聯系的醫生看到對面的臉時神色也變得古怪,跟季鶴擦身而過,來到傷員身邊。

“先處理他吧。”檀景執輕握掌心,測試紗布的緊度,頭也不擡地示意醫生。

坐在輪椅上的喬橫林正張大嘴巴接受護士對唇側傷口的止血處理,看到熟悉的面目,他也一愣,嗚嗚囔囔地叫了醫生的姓氏。

喬橫林當然識得,他是季君的主治醫生。

“季鶴……”

聽到喬橫林叫人,季鶴轉過身,把輪椅往前推,送到醫生手裏,他摸了摸喬橫林濕漉漉的頭發,“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疼就叫,我能聽到。”

喬橫林扭着脖子往後瞧,但很快被推到走廊盡頭的內科診室,屋門被輕輕帶上,值班的小護士在裏間收拾剛才使用的儀器和器械,走廊只剩下兩個人而已。

檀景執站位遠離天花板上唯一亮的那盞頂燈,身子晦暗,表情也看不清楚,他窺視着燈光底下,每一根頭發絲都鍍上銀白色亮光的季鶴,等待他的感激。

季鶴眯起吊梢的眼目,死死盯着他:“為什麽你會在書店?”

“我來取琴,剛好瞧見你——一些不體面的小事,”檀景執抱歉地笑笑,“你不會忘記,那架琴,已經是我的吧?”

“你撒謊,”季鶴走上前,站在檀景執近處,他沒辦法從檀景執的神情裏看到丁點兒破綻,卻仍然诘問,“他們砸了所有東西,獨獨留下了你買下的琴,你簡單一句話,他們便誠惶誠恐地離開,第一次,我去貸款,接待的店員打電話向上級請示,我聽到熟悉的聲音,第二次,我去還錢,他用同樣的借口撥了電話,聲音是你。”

檀景執平靜地曲背往下壓,幾乎與季鶴的鼻尖相碰:“你記得我的聲音。”

季鶴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貸款的名片是你塞給喬橫林的,你認識季君的主治醫生,你認識他——他說接了好幾臺手術所以、季君排不上號我才去請飛刀,飛刀……為什麽反悔,他收了錢的,他原本收了錢的!”

檀景執面對咄咄逼人的季鶴,表現出奇地平靜,他用激賞的眼神度量季鶴的眉眼,而後感嘆道:“豁然開朗的感覺很舒服吧?”

話音剛落,季鶴掀起一拳砸到他的顴骨,檀景執踉跄後退,腰背撞在走廊的硬牆,他略微撫了下發麻的臉頰,重新直起身子,用接刀的手攥住季鶴的手腕。

聽到聲響的護士趕出來察看,檀景執抽空安撫小姑娘:“不礙事。”

“你的傷口又裂了……”小護士提醒道。

血液從纏繞的紗布條裏滲了出去,淅淅瀝瀝地掉在地上,檀景執用無法令人拒絕的笑容請求道:“處理完私事我會向你借一片濕巾把地面清理幹淨,現在,給我們一些獨處的空間好嗎?我保證,不會太吵的。”

等護士紅着臉回到屋裏,檀景執十分有把握季鶴不會再對他發起攻擊似的松了手,他利索地撕掉紗布扔在地上,皮質的鞋尖壓下去踩了踩,掩住那片血漬。

“抖什麽?”

季鶴一陣膽寒,犯了惡心,聲音幾近顫抖:“季君……還有他,後天就要體考,你廢了他的腿——”

檀景執的右手在季鶴的領口磨蹭,冷漠的嗓音聽得人脊背發麻:“別把死人的賬算在我頭上,你心裏清楚他手術吊着也活不過半年,我只不過把更有希望的病人介紹給醫生而已。那個蠢貨的腿又跟我有什麽幹系,我的手還為你們劃傷了呢,我可——從來沒有逼迫你們。”

“你、你簡直是個瘋子。”

季鶴咬緊牙關,擠出極度憤怒的字眼。

檀景執輕巧地笑笑,他對接收到的辱罵完全沒有所謂,只是繞着季鶴的身子轉了半圈兒,貼得太近的緣故,角度受限,沒辦法打量他顫抖的脊背,檀景執把大部分視線放在了季鶴的上半張臉,那副好看的眉眼挂了汗,睫毛被濡得很濕,好像要哭一般。

檀景執喉結發熱地滾動,他感到異常興奮,忽然看到季鶴的嘴角翹了起來,随即發出的一聲嗤笑令人不解和疑惑。

季鶴仰起臉,倨傲地回應檀景執的目光,萬般不屑地挑了長眉。

“你想得到什麽?道貌岸然的大少爺,生來要人侍候的蠹蟲,養尊處優地活到現在,星星月亮恐怕摘了不少,竟找不到一個願意為你彈普庵咒的人嗎?也是,像你這樣行事惡毒的人,怎配得上聽梵呗清音!”

檀景執下手抓住季鶴的下巴,力道極重,由不得人丁點兒掙脫,盯着這張罵人的巧嘴,他不怒反笑:“你記得我?”

季鶴的指甲嵌進檀景執的手臂,挖破血肉的觸感并不好受,他簡直惡心得想吐。

見人不答,檀景執沒有用力的無名指和尾指抵住季鶴顫抖的喉結向裏深壓,很快季鶴便因為無法喘息而白了臉色,松手那刻,季鶴捂住脖子無可抑制地劇烈咳嗽。

“說話,”檀景執等得不耐煩,“什麽時候記起我的?你不說,我也有辦法讓你開口。”

季鶴大步向前,朝向喬橫林被帶進去的房間,季鶴意識到他将要做什麽後,奮力抓住檀景執的右臂。

“第一次,你聽到普庵咒,是我多年前無意占用了你的涼亭,你受父親責罰,摔倒在地,我不讓喬橫林回頭看,自己卻回了頭,你爬起來的時候,這裏,”季鶴盯向檀景執右眉斜上角的淡疤,“在流血。”

“我讀書過目不忘,識人也沒有障礙,”季鶴說,“可你模樣變了許多,初見再見只覺得熟悉,你要我把曲子彈盡,是要驗證我,一曲普庵咒,你反應極大,我知道,你就是為此來的。”

檀景執又笑了,沒有發出聲音,唇角卻扯得很大,在晦暗的走廊顯得瘆人無比。

“你既想得起來,卻不提不說,是故意作弄我?”

“少故意栽贓,”季鶴斂起眉頭,嫌惡地別開臉,“如果你這麽做是在報複當年害你挨的一巴掌,我現在還給你。”

檀景執對季鶴的反應感到意外,他比想象之中更聰明,更懂得斡旋,知道鬥不過,幹脆擇了止損的道路,明明是補償示弱,卻頗有一番既往不咎的大方,弄得人嘴上占不了理,心裏卻舒服不了。

明明該是睚眦必報的性格才對,是為了受傷的男孩兒才讓步嗎?檀景執覺得很有意思,他沒有伸手還季鶴一巴掌,飽含笑意地回應。

“多年的陳傷,讓你這麽輕易地還上,我豈不吃虧?”

季鶴忍無可忍:“不是你,他不會受傷,書店也不會被砸,你還想讓我怎麽補償?錢,我會早些還上,別再讓人來鬧。”

“給我彈琴吧。”檀景執笑着提出要求。

“多長時間?”季鶴問。

檀景執想了想,說:“到我膩了為止。”

季鶴覺得被逗弄,煩躁地回怼:“別做夢了,借貸合同是我拟定的,走法律官司你們必輸無疑,我拿不出依阿取容的姿态,要找樂子你另尋別人吧。”

“哦,”檀景執點頭認同,“那就——再說吧。醫生留給你,這是獎勵,記得幫我把地面清理幹淨。”

檀景執說完便轉身離開了,身影完全消失在季鶴的視線之內,季鶴後背一軟,倚在醫院的牆面上,左手用力摁住胸膛,快到不可思議的心跳。

【作者有話說】

指路二十八章後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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