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薪火
薪火
她不是排在第七個嗎?怎麽這麽快?
來不及問這些,辛睿匆忙上樓,剛邁一個臺階,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張主任問:“你的腿怎麽了?”
“沒事。”辛睿深呼吸一口氣,緊咬牙關爬上了三樓。
會議室的冷氣開得很猛,辛睿頂着一頭熱汗走進去時,當即打了個噴嚏。
面試官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之前見過面的那位程總,另一個是她的助理。兩個人穿着休閑款的西服,在随性和職業之間把握得游刃有餘。
辛睿将申請表交過去,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開始了面試。
前幾個問題還算正常,先是讓辛睿自我介紹一下,再問她有什麽興趣愛好,喜歡看什麽書。辛睿準備過此類題目的答案,回答得很流暢。
直到第四個問題,程總問:“辛睿同學,你有什麽夢想嗎?”
辛睿愣了一下。
她沒想到面試會問這樣的問題。
一是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有些驚訝;二是她打心底裏覺得,這種問題假大空的問題,根本沒什麽意義。
辛睿想了想,回答:“我的夢想……想考一個好大學,畢業後找一份好的工作。可以養活自己,也能報答母親和家人。”
程總問:“那你有想過,這個‘好的工作’是什麽樣的工作嗎?可以是某個具體的職業,或者一種形容和描述。”
能賺很多很多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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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辛睿就把它壓了下去。
“好的工作,應該是對社會有意義的,比如醫生、警察、老師……”
辛睿注意到程總的助理抿起嘴角,壓抑住笑意,像是聽見了一個無比幼稚的笑話。
她忽然就沒有底氣繼續往下說了。
程總推了推眼鏡,問:“你的家庭情況上寫着,你現在的生活主要是由姨媽照顧。請問你姨媽的職業是什麽?”
“她,開了一家小吃店。”
“那你覺得她的工作,是對社會有意義的、好的工作嗎?”
她直覺應該回答“是”,可這和她剛剛提到的職業全然相反。可若回答“不是”,難道要對照顧自己多年的親人進行批判嗎?
她一腳踩進了自己設下的陷阱。
像是一捧雪從頭澆了下來,辛睿的大腦一片空白,足足有一分鐘,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沒戲了。
不到十分鐘後,面試結束。辛睿臉色蒼白地地回了3班。
這節是語文課,進教室時,她看見榮勝男早她一步回來了,正在領讀李賀的詩: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拏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讀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榮勝男突然擡起頭,和辛睿對視一眼,胸有成竹,自信篤定。
辛睿知道,她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下課後,周舟問辛睿:“面試怎麽樣?”
辛睿低頭看着地上,沒說話。
而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周舟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已經過去的事情就別想了,以後會有更好的機會。”
辛睿只是沉默。
下一節是體育課,辛睿托方若晴向老師請假,獨自留在教室裏,抄寫上節課落下的課堂筆記。
方若晴長得可愛,字卻寫得像螞蟻爬,辛睿抄了兩行便覺得煩躁,将筆一摔,揉了揉太陽穴。
緩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不該情緒不穩定,為這點事兒動氣。彎下腰,将地上的筆撿了起來。
僅僅是這麽動了下,腳上的疼痛又加倍了。
辛睿提起褲腳,腳腕處已是一片紅腫。
如果不是因為被沈知年撞到,如果她安好無損地準時到達面試現場,是不是就能準備得更好,不會答得這麽倉促?
她突然産生了這樣為自己開脫的念頭。
都怪沈知年就好了。都是因為他莫名其妙的出現,才讓自己變得如此狼狽。
恰在這時,安靜的教室裏響起了沈知年的聲音:“找、找到你了……”
夏末豔陽照進教室,沈知年小跑着闖入一片金色中,被汗水打濕的劉海被随手撩到一旁,露出濃密的眉毛和額頭。
他見辛睿看過來,忽地露出一口小白牙,用力地揮了揮手。
辛睿愣神間,沈知年已經沖到了桌前,喘着粗氣問:“你,你怎麽樣了?去醫院看過沒有?怎麽不說話?沒去嗎?那醫務室呢?”
他連珠炮似的問出一連串問題,辛睿張了張口,一時不知要說什麽。她甚至忘記了,将剛剛提起的褲腳放下去。
沈知年瞥見她腳腕的傷,頭發都要立起來了,“傷這麽嚴重?!不行不行,趕緊去醫務室……不對,直接去醫院!”
沈知年蹲到辛睿面前,歪了歪頭,“我背你,現在去醫院。”
辛睿下意識身體後仰,“我有空的時候自己會去,不用……喂,你幹什麽……”
沈知年一把扛起辛睿,背起來就往外跑。
“沈知年,你放我下來!”
“诶?你知道我的名字啊?記住是知識的知,過年的年。”
“……誰讓你這個時候自我介紹了???”
辛睿雖然瘦,但身高169厘米,在女生裏不算矮的,比學校裏不少男生也高處許多。多虧個頭高,動手動口的時候才顯得不那麽好欺負。
但沈知年的營養攝入和她簡直不在一個段位,不僅身高遠超一米八,肌肉也緊實紮實,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一面背着她跑,一面還能騰出兩只手從背後圈住辛睿,讓她連跳車逃離的機會都沒有。
一個小時後,辛睿坐在醫院一樓大廳,跟周舟通了個電話。
“周老師,我已經在醫院了。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不用特意過來,已經看完醫生了,就是普通的扭傷,休息一段時間就行,沒什麽大問題。嗯,我知道,再見。”
挂了電話,沈知年拎着一大袋的藥走了回來。
“有外用藥也有內用藥,有張單子寫了具體的使用方法,給你夾病歷本裏了。一個月後記再來複查就行。”
辛睿問:“剛才周老師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在醫院怎麽樣,是你告訴她的?”
沈知年說:“不交代一下就跑出學校,回去肯定會挨罵。我就拜托我的班主任聯系了你們班的老師。”
辛睿擡頭看他,目光銳利,“你怎麽知道我在哪個班?”
這話,她在教室見到沈知年的時候就想問了。
沈知年摸了摸鼻子,“我……撿那個什麽申請表的時候,看到上面有你的信息。”
“看到了多少?”
沈知年擡頭看天花板,“也沒有很多。”
那張表上,還有辛睿詳細的家庭情況描述。看他這個模樣,怕是全都看到了。
這就說得通了。沈知年撞完她後就跑了,又特意回來一趟找她,恐怕是覺得她身世可憐,思來想去還是有點良心過不去。
她相信這人多少還是有點良心的,不然也不會拿出30萬來買自己心安。
但“有”,也不代表着“多”。
辛睿無所謂地說:“沒關系,那天晚上我也聽見了。”
沈知年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辛睿伸出手指,比了個三,“出手挺闊綽啊,大、少、爺。”
沈知年的臉色唰得白了,耳朵卻微微泛紅。
辛睿心裏一下就舒坦了。
從他手裏拿走藥袋,辛睿又從口袋裏取出沈知年之前給她的賠償費,說:“醫藥費你已經替我付了,這個還給你,我們算徹底兩清了。”
沈知年輕輕推開她的手,不收,“你留着當營養費也行。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得好一陣不能好好走路呢。”
“随你吧。”
辛睿不和他來回拉扯,将錢丢在一旁的凳子上,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剛被沈知年背出學校的時候也曾氣惱,後來怒氣漸漸消散,只剩下無盡的冷漠,像石頭扔進死水裏,卻一點漣漪也不起。
沈知年抓了抓頭發,委屈地跟在她身後,說:“別這麽冷漠嘛。你這樣要怎麽自己走?萬一摔着怎麽辦?”
他真是長了張烏鴉嘴,剛說完就出現了兩個小朋友,追逐着從面前跑過,經過辛睿的時候猛撞一下。沈知年一個大步邁過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辛睿眉頭緊擰,重重地甩開他的手,卻沒想到沈知年這次壓根沒有用力,力量反将她自己彈了出去,身體搖搖欲墜,沈知年再度扶住她。
“你看,我說什麽來着?”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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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年建議辛睿請一天假回家休息,但拗不過辛睿堅持,最終還是回學校上課去了。
辛睿剛到教室門口,同學們都迎了出來。
方若晴火急火燎地問:“睿睿,到底怎麽回事啊!不是說人沒事嗎?怎麽上完體育課回來你人都去醫院了?周老師說你是被自行車撞倒的,嚴不嚴重啊?”
趙松撸起袖子,義憤填膺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撞我們辛姐!把他名字報上來,我們這就去找他算賬!”
趙松是辛睿的忠實小弟,幾句話就把大夥的怒火都煽動了。
“走!找他算賬!高低得給咱們辛姐磕幾個!”
沈知年從門後探出腦袋,問:“你們找我?”
“好啊,就是你小子是吧!”趙松抄起別人桌上一本書卷成圓筒狀,往黑板上重重敲了兩下,走了出去。
“立刻給咱們辛姐道歉!不然我們兄弟們現在就……就……”
懶洋洋倚在門框上的沈知年直起了身子,淨身高187,加上鞋底3厘米,足足高出趙松兩個頭。
他歪着頭掃了趙松兩眼,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領,露出訓練有成的小臂肌肉。
趙松踮起腳,企圖挽回自己的尊嚴。卻因踮起腳後依然懸殊的身高差而将最後一點臉面也丢了個幹淨。
謾罵拐到嘴邊,化作了一句國罵:“我【哔——】……大哥你吃什麽的長得高?”
辛睿翻了個大白眼,被方若晴扶着坐回了位置。
她不是歧視某一個人,而是平等地歧視每一個男高中生,全都是頭腦幼稚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