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貼紙
貼紙
辛睿戴着灰色的圍巾,羽絨服也是黑色,身體籠罩在黯淡深沉的色彩中,但越是這樣,越襯出她皮膚的白皙,以及那一雙讓整個黑夜熠熠生輝的眼睛。
她說:“我做事很講究效率,為了效率,我甚至可以采取不人道的手段。”
“所以你才讓我一天寫五張卷子?”沈知年的半張臉都藏在紅色圍巾之下,抱怨般擠了擠鼻子。
“事實上,這已經很人道的方式了。”辛睿攤手說,“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想要在短時間內快速提高學習成績,刷題和填鴨式教育,的确是最好的選擇。”
“我才不放棄呢。”沈知年不屑地哼了一聲,“區區五張試卷,和我沈知年的大好前程相比,不值一提,你也太小看我了。更何況……”
沈知年突然停下了腳步。
辛睿被他多走了一步,茫然地轉過身看向他。
沈知年将圍巾拉了下來,認真注視着她的眼睛,說話時吐出的氣息在寒冷的夜裏化為白汽:
“只要是和你有關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是一時興起、心血來潮。這全都是我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他理應只是在說補課這件事而已。
可辛睿的心髒卻突突地劇烈跳動起來,一種陌生又濃烈地情緒從胸前湧起……
在她即将辨認出這股情緒的名字時,餘光中,一道影子倏然閃過。
“誰?”
辛睿警惕地看向身後,方才的情緒一掃而空。
一陣寒風吹過,一只野貓從花圃裏鑽了出來,幾片枯葉飄過,安靜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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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年走上前問:“怎麽了?”
辛睿不确定地說:“我也說不上來,也許只是我看錯……但這段時間,我總是覺得好像有人在後面跟着我。一開始以為是錯覺,但如果多次産生同一個錯覺,也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
沈知年下意識擋在了她的身前,可目光掃視四周,卻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他并未懷疑辛睿的直覺,眉毛擰成了結,猜測道:“怎麽會這樣?難道是洪鋒在跟蹤你?”
辛睿搖頭,“如果是他的話,應該直接沖上來打我了,偷偷摸摸地跟蹤不是他的作風。”
“也對,洪鋒好像壓根沒來考試。聽說他們家在給他辦轉學了。”沈知年摸了摸下巴,“他們現在應該還在想方設法避風頭,沒理由主動來挑事。”
可如果不是他,又有可能是誰呢?
兩個人思索良久,皆得不到答案。
最終,沈知年說:“不管怎麽樣,還是小心為上。這幾天你不要一個人出門了,補課也改成我去你家好了。”
“可我總不能永遠不出門吧?”辛睿看向空無一人的昏暗街道,眼神堅定,面無懼色,“是禍躲不過。我不害怕。”
·
補課進行了四天,在沈知年的視角中猶如度過了四年。
第四天的補課時,沈知年已經學乖,一來到辛睿家就立刻乖乖坐好,不說一句廢話,抓起筆就寫卷子。
他答題的速度再次創造了新紀錄,雙手捧上卷子呈給了辛睿。
辛睿批改卷子時,沈知年終于有了喘氣的機會,筆一扔,趴在桌上閉上眼,恨不得立馬睡過去。
“有這麽累嗎?”辛睿瞟他一眼,奇怪道,“你每天只學四個小時而已。為了不讓你早起,上午的課還是從十點才開始,不至于沒時間睡覺吧?”
那可不好說。沈知年在心裏說。
辛睿才不會知道,補課的第一天,沈知年一張卷子都沒及格,深深傷害了他的自尊心。這幾天他每晚都在上網課,複習那些早就還給老師的知識。
而且,為了和辛睿見面時能留下好形象,沈知年每天早上都得花一個小時倒騰自己的穿搭和發型。
盡管辛睿的注意力似乎從沒落在他的外表上。
沈知年咽下滿腹心碎,随口诹了個理由:“可能是……我比較容易疲勞吧。”
卷子批改好,辛睿又給他講了講錯誤的題目。當沈知年以為可以休息的時候,辛睿突然回了卧室一趟,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筆記本。
辛睿說:“連着四天讓你寫這麽多試卷,不只是為了讓你刷題的。這些卷子都是隔年的真題和模拟題,基本上把高中數學的所有知識點都覆蓋了。。我反複比較了你做錯的那些題目,發現你的幾何題基本不會出錯,難度不高的基礎題完成度也還可以,但函數題真的是一塌糊塗,具體的分析,我都寫在這個本子上了。”
她将筆記本交到沈知年手裏,沈知年茫然地翻閱了一遍,發現整個本子幾乎都寫滿了字,不僅字跡工整,還用紅黑藍三種不同顏色的筆梳理了不同的內容,包括分析、知識點梳理、例題講解,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辛睿補充道:“寒假時間太短了,就算不吃不喝都用來學習,也很難彌補你這麽多年落下的功課。但如果寒假之後你能繼續堅持一直到高考的話,本科未必沒有希望。具體的長期計劃我也寫在上面了,在最後幾頁。
沈知年将筆記本翻到最後,《沈知年學習沖刺計劃(1月~5月)》的标題下列出了一張表格,詳細地寫了每個月對應的學習計劃。
“除了數學,語文和英語也得再用同樣的方法進行梳理。你在這兩門學科的底子要比數學好很多,到時候應該不會這麽累,只不過……你這是什麽表情?”
辛睿滿腦子都是知識點和高考,自顧自說了許多,一擡頭才留意,沈知年的眼底竟泛起了血絲。
“你都是什麽時候寫的這些?”沈知年的眉毛擰成了八字,“寫這麽多,肯定很累吧?你這些天都在熬夜嗎?怪不得你好像黑眼圈都深了。”
辛睿問:“為什麽你看起來要哭了?”
沈知年将筆記本緊緊摟在懷裏,“我感動啊。我太感動了,我爸媽對我的學習都沒這麽上心。”
辛睿理所當然地說:“我給你上的每節課都是付費的,付得還不少,那我既然收了錢,當然不能敷衍了事啊。”
“……你難道只是因為我付了錢,才對我這麽用心的嗎?”
“那,不然呢?”
沈知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辛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又怎麽了,我的大少爺?”
沈知年的傷心一直持續到補習結束。
他仍保持着委屈抿嘴的表情,抱着辛睿留給他的一大摞考試真題,無精打采地出了門。
“等一下。”辛睿拽住了他的衛衣帽子。
沈知年驚喜地轉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期待她說些什麽。
辛睿将一把傘扔進了他懷裏,“外面下雨了。別把卷子淋濕了。”
沈知年鼓着腮幫子,氣鼓鼓地走了。
·
下了雨的冬夜愈發寒冷潮濕。
江南沒有暖氣,辛睿舍不得開空調,為了取暖只能打開電熱毯,坐在床上蓋好被子,上身仍裹着厚厚的羽絨服。
她坐在床上看了會兒書,頭頂的吊燈突然忽明忽滅地閃爍起來,閃爍了半分鐘後,聽見嘭地一聲響,燈光徹底熄滅,整個卧室陷入一片黑暗中。
辛睿掀開被子下了床,先打開臺燈緊急照明,再踩在凳子上查看吊燈的情況。
燈泡爆了,得換一個。
辛睿常年一個人在家,掏過馬桶、修過水龍頭,換燈泡只是其中最輕松的一件小事,她已經非常習慣。
現在剛過晚上七點,夜還長,沒有燈照明實在不方便。辛睿看了眼外面的天氣,雖然家裏唯一的雨傘借給了沈知年,但好在雨勢漸小,只有點點毛毛雨。
辛睿戴上帽子,出門買燈泡。
賣燈泡的雜貨店和小區只隔了一條街,辛睿很快拿到她要的東西,正準備回家時,天空突然落下一道驚雷,大雨傾盆落下。
辛睿只好重新回到雜貨鋪,借別人的屋檐暫時避雨。
應該只是雷陣雨而已,過一會兒就會變小。辛睿這樣想着。
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雨勢竟反而變得更加猛烈,鋪天蓋地地沖擊大地,路邊掉光葉子的枯樹也被大風吹得彎下了腰。
雜貨店的老板是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他拄着拐杖走過來說:“小姑娘,我們要打烊啦。我的雨傘被我孫子拿走了,你要不去隔壁借把傘?”
“不好意思,我馬上就走。”
辛睿走到門口探頭看了看四周,因為天氣不好,附近的商鋪大都早早關了門,唯一一家開着的咖啡廳在對街的盡頭,離得很遠,就算跑過去也一定會淋濕。
還不如就這麽跑回家算了。
她正這樣猶豫着,雨幕中突然出現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那是一名小朋友,穿着小鴨子圖案的雨衣,腳上踩着恐龍雨靴,一蹦一跳地朝雜貨鋪跑了過來。
“姐姐,這把傘給你。”小朋友在辛睿面前停下,将一把藍色的折疊傘交給了她。
辛睿指着自己,瞪大了眼睛,“給我?你确定嗎?”
“嗯嗯,确定哦,漂亮的姐姐。”小朋友朝她揮了揮手,童聲清脆,“我要回家咯,姐姐你也早點回去吧!謝謝姐姐的泡泡機!”
辛睿還沒明白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小朋友再度走進了雨幕中,每走幾米,就在一個水塘邊停下,踩着雨靴跳進去,然後發出歡快的笑聲。
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但辛睿還是撐起了傘,先回家再說。
走到一半時,她感覺到傘柄處有什麽東西摩挲着手掌,質感和傘柄的其他部位不太一樣。
她停下腳步,将傘柄轉動90度,看見上面貼着一張皺巴巴的貼紙,貼紙應該有了些年頭,邊緣破損,表面泛着淡黃色。
盡管如此也依然能清晰的辨認出,貼紙上的圖案,是兩個牽着手的卡通小人。
一女,一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