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認出

認出

“好了, 喻叔,”祝雲開聽不下去了,出聲制止, “您少說兩句。”

“要出去玩是祝願自己提的,我也有點頭同意, 她純粹是被祝願叫過來陪玩,你怪我或者怪他都可以,跟人家沒關系。”

“小孩子生病發燒在所難免,做家長的盡力而為, 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和負擔。”

“他平時缺乏鍛煉, 飲食營養不均衡, 我們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 再說了, 小男孩沒那麽嬌氣。”

知道喻溫茂也是為了祝願好,祝雲開沒把話說得太重, “您先回去睡吧,林巡也說了問題不大,等明早再說,我守着他。”

“你去睡, 我來守,我這陣子覺少,正好我也睡不着。”

喻溫茂将披着的衣服穿上, 皺紋的紋路更深了些,一臉的憂思過重。

祝雲開耐着性子和他講道理, “上次的體檢報告我看了,醫生怎麽跟您說的您忘了?給祝願做好榜樣, 好好休息。”

“行吧行吧,”喻溫茂揮手,“要是有事記得叫我。”

“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願願是他帶大的,關心則亂,你別介意。”

姜至驚奇地看向他,随即點點頭,“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

“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啊,喻管家很關心願願,晚上還會陪他睡覺,他說這些也是為了願願好,”解釋得太多了,有種欲蓋彌彰的意味,姜至頓了下,“老人家都一個樣。”

“嗯,你也回房間吧,”祝雲開指了指她單薄的睡衣,“我不想再看到一個病號。”

林巡捂嘴打哈欠,拎着出診箱從背後繞過下樓,竭力降低存在感,祝雲開還是發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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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走了,留下來,房間你随便挑。”

“不是,你這麽壓榨?”

“有你在更方便,不願意就算了,要是他問起來林叔叔去了哪裏……”

“好好好別說了,我留我留還不行嗎?”

林巡舉手投降,剛邁下臺階的一只腳又收了回來,熟練地朝客房走去。

天空就像加水稀釋的顏料盤,深藍色變淺,慢慢又褪成灰白,祝願的燒是如願地退了,別墅裏各種藥都備着,林巡沒吃早餐,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姜姜姐,ost錄制開始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地點已經發到了你的手機上。”

“今天新專輯發布,你看要不要來公司一趟,不來也行,一切準備就緒。”

“另外5號下午四點的航班你別忘了,我會提前在網上完成值機,但是還是得早點到達機場完成行李托運……我是不是有點太啰嗦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國。”

“沒有,謝謝你的提醒,我記得的,我會提前到機場。”

“公司我可能去不了,幫我跟大家問聲好,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挂了。”

姜至昨天一天基本上沒吃什麽,胃空空的難受,她抿了一口溫水,發現祝雲開站在門口。

“你沒關門,願願叫你過去吃早餐。”

“好,我馬上就來。”

“藥還在吃?”祝雲開指了指她手邊的藥瓶。

“嗯,吸取教訓,斷不了。”

“所以吃不下東西,沒胃口,這是藥的副作用,”祝雲開自問自答,他沒有出門的打算,但還是換上了西褲和襯衫,袖子卷上出去,露出一截勁瘦的手腕,“我還沒問你,你怎麽知道我的房間是三樓哪間?”

“我猜的。”

姜至心急沒想太多,回想起來一打開房門,撲面而來的是她熟悉的味道。

貌似布置也沒怎麽變。

祝雲開好似接受了這套說辭,提醒她今天的用餐地點在祝願的房間。

他前腳剛走,姜至後腳就跟了上去,祝願的額頭上有退燒貼留下的印子,看見她激動得嗆住了,咳嗽個不停。

“媽媽,咳咳咳咳……”

“願願,你感覺還好嗎?”

“媽媽,嗓子疼。”

“等會喝點止咳糖漿。”

“可是我想喝冰糖雪梨水,”祝雲開在床上架了個小桌子,早點有粥、小籠包和面條,“這是爸爸給我做的嗎?”

“你想喝冰糖雪梨水我等會給你煮,吃早餐前先把藥喝了。”祝雲開又拿出一杯黑乎乎的藥放在祝願面前。

“這些是你做的?”姜至問。

“嗯。”

祝雲開給她舀了碗蔬菜瘦肉粥,鹹香的味道,廚藝相比三年前又有了進步,他熬了一個通宵,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願願,等會我要出去一趟,跟你請個假。”

“那媽媽還回來嗎?”

祝願一聽她要走,眼角耷拉下來,苦藥要一口悶,可他喝了一半就放下了,可憐地看着她,就像被抛棄在路邊的小狗。

姜至一怔,沒想到他會這麽執着,遲遲下不定決心,“會回來的。”

祝願卻不見得多高興,苦味在舌尖蔓延開,刺激着他每一個味蕾,往常能接受的味道被無限放大,眼裏泛起了淚花,“你騙人。”

“媽媽騙人,媽媽是大騙子。”

他越說越難過,再也止不住眼淚,像緊繃的弦突然斷掉,隐忍的情緒在某一刻爆發,“我聽見你和爸爸說了,你要爸爸放你走。”

“我不要你走!”

祝願哭得撕心裂肺,幾乎是吼了出來,嗓子更加嘶啞,咳嗽聲驚天動地。

“媽媽為什麽要走?是不是願願不聽話了?願願會改、願願會聽話,媽媽不要離開願願。”

他跪坐起來,險些掀翻桌子,朝她爬過來,姜至語無倫次,慌都不會撒了,“可是、可是……願願,我只是不和你爸爸住在一起了,你以後可以用別的方式聯系我,你要是想我了可以跟我打電話、打視頻,還有很多別的方式,這樣不好嗎?”

“願願要媽媽陪着我!”

祝願抱緊了她的脖子,眼淚幾乎要灼傷姜至的皮膚,在她的心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坑。

姜至用眼神向祝雲開求救,他用勺子攪拌感冒沖劑,仿若置身事外,姜至只得先安撫祝願的情緒,“好好好,我陪着你,陪着你。”

她抱着他哄了又哄,哄着他喝完藥、吃東西,最後終于把人哄睡着了,背後出了一身汗,手臂酸脹。

整個過程,祝雲開默默地給她打下手,度過了一個雞飛狗跳的早晨。

“你沒跟他提過嗎?”

姜至累的不行,和她相比祝雲開從始至終都是淡然的态度,就像早有預料。

“提什麽?說你不是他媽媽、他認錯人了?又不是沒說過,有用嗎?”

“還是說提你要走的事,說的時候沒避着他,他早就知道了,他是年紀小,不是傻。”

姜至啞口無言,她沒想到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你有工作就去忙,不用管這邊,他哭上幾天就好了,沒事的,不然還能怎麽辦?你又不會為了他留下來。”

“……”

祝雲開輕描淡寫,姜至總感覺有被內涵到,情願是她想多了,時間緊急容不得她多想,還有許多事沒處理完。

雨後的氣溫逐漸升高,夏天的腳步臨近,衣服背後被汗水浸透,整個人都汗津津的。

姜至因為上午的事,錄制時罕見地狀态不佳,好在及時調整,錄完了ost。

片方熱情滿滿,邀請她參加晚上的一場飯局,姜至在外不想喝酒,柏思幫她擋了,片方以為她是真的不能喝,便沒有強求。

回到別墅已是夜裏十一點,姜至拖着疲憊的身體上樓,打開手電筒照明,一步一步走得緩慢。

手機響了一天,群裏在實時播報專輯的數據,整屏都是喜訊,姜至這個正主卻一直沒出現。

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姜至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去浴室裏沖澡。

洗完澡出來,房間裏多了位不速之客。

祝雲開坐在床沿上,手裏拿着什麽東西在把玩,聽見動靜投來一眼。

姜至記得她進來的時候關好了門,現在也是完好的,不過這裏本來就是祝雲開的家,他要去哪她無權置喙。

“願願睡着了?他好些了嗎?”

“你的手機一直在震動。”祝雲開答非所問。

“嗚嗚嗚”的聲音有些突兀,屏幕始終亮着,姜至拿着毛巾,“你找我有什麽事?”

“不看看?”祝雲開不答反問,注意力仍在她的手機上。

“今天是發專輯的日子,都是工作消息。”

“是嗎?”

姜至摸不着頭腦,妥協一般拿起手機,鎖屏不斷有新消息彈出,可以直接看到內容,只一眼她便愣住。

除了工作群聊以外,還有訂票軟件的線上值機成功短信,以及冉夢發來的消息,毫無疑問和她出國有關。

“為什麽不說話?你要出國了,這不是好事嗎?”

“你看到了。”

從她在采訪中宣布的那一刻起,姜至就知道會有這一幕,比她猜想的來得要晚些。

“我沒有偷看別人手機的癖好,這也不是秘密,你早就昭告天下了,不過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而已。”

“噢對,還有祝願。”

“還回來嗎?”

姜至搖搖頭,她又不欠他的,再說這本來就是事實。

“呵,”空氣中暗流湧動,祝雲開狀似平靜,眼底醞釀着一場風暴,輕易将她掀翻,“姜至,應該叫你蔣致,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獨斷專行,絲毫不顧慮別人的感受。”

震驚如一場海嘯,姜至渾身濕透,在風浪中站不住腳,她知道這幾秒鐘的凝滞足夠被祝雲開看穿,但她死咬着仍不松口。

“你是不是照顧願願太累,出現幻覺了?”

“你覺得你死不承認,我就拿你沒辦法?”

“你在威脅我,”姜至不躲不避地直視他,掩飾着心底的慌張,毛巾被她揉成一團,發尾末梢在滴水,穿透薄薄的衣料沁入皮膚,“逼供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那又怎樣?你都要走了,我有別的辦法嗎?你告訴我,怎麽做才能留住你。”

祝雲開起身走到她面前,雙指夾着一張卡片晃了晃,“不承認是吧?好,這是什麽?”

“銀行卡。”

“噢?裏面有多少錢?”

“兩千五百萬。”

“昨天你離開就是為了它吧,如果是為了給蓬夏青求情,這筆錢你早就拿出來了,但你沒有,選擇私底下給我,為什麽?”

“不為什麽?我就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畢竟她是我媽……”姜至信口胡謅。

“你放屁。”

祝雲開粗魯地打斷了她,“是你說你和她沒有聯系,巴不得她下地獄,現在又說為了這點可笑的血緣關系,你願意拿出這麽一大筆錢,你覺得我會信嗎?”

“你明明可以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我也不會追究,法律站在你這一邊,你不繼承遺産就不需要幫她償還債務,可你不光還了債,還多給了我五百萬,你的收入不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這只能說明你會給的确是因為愧疚,但不是為了蓬夏青,而是為了你自己,因為你是蔣致。”

“出于愧疚,你願意留下來做我的籌碼,做祝願的鋼琴老師,對他有求必應,也是出于愧疚,你還了這筆錢。”

“為什麽多給我五百萬,我缺你這點錢?或者這是給祝願的撫養費?不管是因為什麽,以為用錢能跟我一刀兩斷,你想都別想。”

“咔嚓”一聲,祝雲開單手面不改色地将銀行卡掰彎扔出了窗外,手掌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他卻像感覺不到痛。

姜至說什麽都是徒勞,祝雲開到了近乎偏執的地步,不用她點頭,他一口咬定她是蔣致,目光牢牢地鎖住她。“你還是不肯承認,”祝雲開苦笑,姜至的無言将他擊潰,面部肌肉抽動,竭力控制自己不至于失控,“我知道聽起來很牽強,可是這又該怎麽解釋?”

他拿出一張被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姜至不明所以,躊躇着打開,眸光閃爍了一下,瞬間變得暗淡。

“眼熟嗎?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祝雲開看着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不曾轉移視線,紙張上的字是用鉛筆寫的,早已模糊,他用簽字筆重新描了一遍,清晰地呈現在姜至面前。

“你的新歌《願》裏的歌詞,和這上面寫的相差無幾,你比我更懂音樂,別告訴我這是巧合。”

“在你身上發生的巧合已經夠多了。”

準确來說這是一張草稿紙,姜至随手拿來記錄靈感,手邊沒有平板,她就将想到的歌詞和曲調用筆記下。

她是有寫過幾筆,後來不見了,以為被當作垃圾處理掉,反正她都記在了腦子裏,便沒有在意。

誰曾想兜兜轉轉到了祝雲開手中,三年過去保存完好,成了和她對峙的證據。

“願你一生順遂無憂,不必等誰拯救

願你讀懂世間苦樂,不用勉強将就”

的确是她新歌裏的詞。

“難道說大名鼎鼎的歌手将至,會抄襲我太太的創作?這樣的話別怪我不留情面走法律途徑。”

說到這份上,姜至要是再不懂他為這一天籌謀已久,那她就太傻了。

“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姜至臉色慘白,聲音放得很輕。

“在墓地看到你的第一眼,”祝雲開回憶起當時的心情,不敢置信、狂喜等等交織雜糅,他還沒動作,祝願這小崽子就撲了過去,“你不會以為,只有祝願認出了你吧?”

只消一眼,祝雲開就能确認來人的身份。

“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更別說姜至的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找不出身份上的破綻又怎樣,祝雲開才不管世俗的禁锢,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斷。

“好歹你也應該換個長相和名字,說不定我還不會那麽快确定你就是她。”

姜至不免頭疼,要怪就怪當初的她沒有認真僞裝,随便取了個名,誰能想到後續會和自己的任務對象産生那麽深的羁絆。

“你為什麽不……”

“不什麽?不拆穿你?你不會承認,只會想要逃走。”

“正常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是啊,死了的人再次出現,會呼吸,會說會笑,一般人難以置信,但如果是你的話,也就不奇怪了。”

“從我第一天認識你,你的演技就很拙劣,敷衍我的說辭漏洞百出,我爸媽托孤不會托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身上,你就像是上天派來的仙女,也可能是魔鬼。”

祝雲開起先以為蔣致是他們派來羞辱折磨他的,他名義上是集團的繼承人,實際上不過是個傀儡,周圍群狼環伺。

拒絕了蔣致還會有別人,他幹脆把她留在身邊,看看她要做什麽。

與他的預期截然相反,他找不出蔣致一絲的破綻,她所圖所求都是為了他,面對外界的誘惑,從沒有生出別的心思,堅定地站在他身側。

祝雲開漸漸地對她有了別樣的感情,在他意識到的時候,蔣致已經成了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真的是仙女,輕飄飄地來,輕飄飄地走。”

等到蔣致死後,祝雲開大夢初醒,發現這七年來,她留下的痕跡少得可憐。

姜至哪能想到他那麽難騙,她被趕鴨子上架,何嘗不知道她的謊言站不住腳,但祝雲開沒提出疑問,她就以為真的将他騙了過去。

“原來我早就露餡了。”

“是啊,既然是演戲,為什麽不演一輩子?而是中途當了逃兵?我本來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你裝作若無其事,一副和你無關的樣子,但其實你演得一點都不好,你的心腸不夠硬,銀行卡出賣了你,熟悉家裏的布局,不喜歡雞蛋和面條,緊張的時候會掐自己的手,連小習慣都一模一樣。”

“是對你自己有足夠的自信,還是說你連裝都懶得裝了?”

祝雲開抛出的問題過多,姜至不知道從哪一條開始解釋,她自問有小心注意,他觀察得着實太細致。

她反複揣摩過往的對話,字字句句都帶有懷疑和試探。

這樣深沉的心思,證明他是真的成長了,姜至該感到欣慰,如果不是将這一切用在她身上的話。

祝雲開不急于得到她的回答,伸出手大概是想觸碰她,最終卻沒有落下來。

“既然回來了,為什麽又要走?”

“我本來想着你不願意承認沒關系,我有的是耐心等,反正都等了三年了,我做好了等一輩子的準備,至少你還好好活着,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哪怕沒有在我身邊也無所謂,我會想別的辦法,我不強迫你。”

“但我還什麽都沒有開始做,你就要走了,是我做錯了什麽讓你不高興了嗎?為什麽不回來了?”

祝雲開發出和祝願一樣的疑問,嘴角的苦澀刺痛了姜至,“不是你的問題,出國是早就計劃好了的。”

“你還在騙我。”祝雲開的眼角隐約有幹涸的淚漬,發皺的襯衫和未經打理的頭發,與他平時的得體很不相符,人到了忍耐的邊緣。

“這次又要讓我等多久,三年,十年,亦或者更久。”

“我說的是實話。”

“你既然執意要走,別怪我采取特殊手段,從現在開始,你不準踏出別墅半步,我會讓人看着你。”

“是人是鬼又怎樣,就算你真的是具屍體,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邊。”

祝雲開玩世不恭的表情中帶有一絲決絕,看着有些滲人,半晌他從姜至手中拿過毛巾,繞到她的側後方細細幫她擦拭起了頭發,力道放得很輕。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沒看出來我對你的感情沒關系,可我都已經親口告訴你了啊。”

他幫她擦幹了頭發,又擡起手輕輕放到她的鼻梁上,原先這個位置有一顆痣,低沉的嗓音就像在耳邊呢喃,“我也不想裝了。”

“……”

粗糙的觸感只停留了幾秒,姜至覺得鼻尖癢癢的,祝雲開轉而聊起其他,“《願》是你給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寫的,這個很重要的人是祝願?”

“嗯。”

姜至走的時候還沒給寶寶取名,她在孕期就想好了要給孩子寫一首歌,得知祝願的名字,她以為是和祝雲開想一塊去了。

沒想到是因為她留下的手稿。

“詞寫得真好,特別是'願前路燦燦,不虛此生,縱使無我'這一句。”

“原來三年前在我為我們計劃将來的時候,你就想好了要離開。”

別墅外靜悄悄的,正常時間這個點早已入睡,二樓角落的房間燈還亮着,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光線有些生硬,每一個小表情都展露無遺,祝雲開被濃重的情緒裹挾,眸子就像打翻的墨水一般漆黑。

“我沒有,重點是前兩句,我是想表達他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姜至這下明白什麽叫百口莫辯,蒼白無力地解釋。

“他又不是沒爹沒媽,為什麽要一個人?”

“他總會長大,”祝雲開油鹽不進,姜至也毫無辦法,“整首歌幾百個字,那麽多祝福的話,你能不能不要鑽牛角尖了?”

姜至盡量保持平靜,躁意從字裏行間跑了出來,她洩了氣,“對不起。”

說不清是為什麽而道歉,她離開了整整三年是不争的事實。

堅硬的牆壁硌得她的背難受,心裏更不是滋味。

“他需要的是媽媽,不是這些空口無憑的祝福。”

祝雲開把毛巾搭在床頭櫃上,滿手是屬于她的淺淡香味,很快就散了,跟人一樣握不住。

“你好好休息,待在家裏不準出去。”

這下好了,剛來的時候祝雲開僅僅是口頭警告,發展成禁足,姜至是越活越回去了。

祝雲開沒說別的,顯然也沒有想好要拿她怎樣。

“你這樣會坐實你找替身的傳聞,喻叔、林巡和亦瑤他們不會同意的。”

姜至懷有渺茫的期待。

“我不在乎,他們同不同意與我何幹?”祝雲開無視她的提醒,門遇到門阻器又彈了回來,發出不小的噪音。

“沒有人能幹涉我的決定,就算是你也不行,更何況……”

祝雲開拉長了尾音,語氣嘲諷,“她已經死了,你現在只是一個‘替身’,有什麽資格管我?”

他眼底全是紅血絲,背微微佝偻着,面對黑暗的走廊側過身,睫毛覆蓋的陰影讓他的情緒更加不可捉摸,“你的本名叫什麽?”

“姜至,現在的我是真正的我。”

截然不同的兩個字,只是音調的差別,卻讓祝雲開感覺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難以跨越,“你會為了祝願退讓,唯獨對我,太過殘忍。”

“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聲嘆息尚在耳邊,姜至脫了力跌坐在床上,出了一身虛汗。

她以為祝雲開被怒火蒙蔽了理智,次日抱着僥幸心理打開房門,才發現他不僅僅是口頭說說而已。

兩個保镖各站在一側,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祝總說的是不讓我離開別墅,為什麽你們會在我房間門口?”

“是這樣的姜小姐,只要您離開房間,不管去哪我們都會跟着您,您也可以去別的地方,但需要有我們的陪同。”

祝雲開身邊保镖的力氣姜至第一天就領教過,胳膊和腿隐隐作痛。

“我哪都不去。”

“好的,您有需要盡管吩咐。”

樓梯口也有人把手,心情陡然沉重起來,祝雲開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昨日事發突然,姜至給聯系人列表一一打過電話,只說臨時出了些狀況,暫時不過去了。

姜至向來秉持着随遇而安的态度,也不是非要出國,留在國內也不錯,至于身體問題,定期複查就行。

等祝雲開消了氣,她再想辦法征得他的同意。

不管她表現得再泰然,祝雲開的話或多或少影響了她,姜至心裏亂亂的,來到後院透氣。

從昨天的争執,再到今天大張旗鼓的監視,姜至就算是有意低調也沒了可能,祝雲開想要向所有人強調她的存在,很明顯,他成功了。

閑言碎語飄到耳中,姜至選擇不去在意。

保镖是祝雲開派來看着她的,那些難聽猜忌的話一字不落,連正主都沒說什麽,祝雲開也沒表明态度,他們更不好插手。

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看她在秋千上坐下。

這個秋千有些年頭了,枝藤爬滿了架子,姜至試了下很結實,抓住兩側的繩子,腳尖輕輕一點,慢悠悠地晃着。

後院很寬敞,姜至計劃過把它當作燒烤或露營的場地,邀請同事朋友來家裏做客。

這些年也沒能利用起來,除了一個秋千架,光禿禿什麽也沒有。

風穿過不遠處的花田,空氣中有茉莉的香味,耳熟的琴聲傳來,姜至穿着白色睡裙,裙擺翻飛,好像要變成蝴蝶飛走了似的。

陽光有了溫度,姜至手背上的皮膚很快曬紅一片,園丁在給花澆水,反射的光線就像有金色在跳躍,有些刺眼。

“陳老師。”姜至回房間拿外套,主動打招呼。

祝願看見她頭一次沒有迎上來,反而一個勁兒往老師的身後躲。

面色紅潤,恢複了氣色,看來是已經大好了。

姜至看向陳老師,對方在發現她身後魁梧的保镖後,笑容有一瞬間的凝滞,很快恢複正常,“姜小姐,我明天和後天都不在,已經跟祝總請過假了,我給願願布置了作業,每天都需要練習。”

“我會監督他的,”能和她說話的人寥寥無幾,姜至多問了一句,“是上次的事沒處理完嗎?”

陳老師嘴巴微張,沒明白姜至在說什麽,“什麽上次?”

“你上個月也請過假,我還給祝願上了課,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麽問題了,需不需要幫助。”

“我想起來了,那次是祝總讓我休息幾天,”工資照發,她每天幹勁十足,這樣高薪又輕松的工作不好找,面對姜至的關心感激地道:“我沒事,就是很久沒回家看過爸爸媽媽了,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原來是這樣,那就好。”

哪有那麽巧的事,她剛來沒多久老師就請假,一切都是祝雲開的安排,她早該有所察覺。

姜至回到後院,戴上耳機聽起了歌,躁動的心在舒緩的音樂聲中逐漸平靜下來。

她差點睡着了,眼尖地發現門後有一個小小的暗影在晃動,頭是擋住了,剩圓滾滾的小屁股露在外面。

“是誰在那裏?”

被發現的祝願一愣,磨磨蹭蹭地站出來,手交纏在一起,耷拉着頭,等姜至喚他,他才一步分作兩步,走到她身邊。

“上完鋼琴課了?最近表現得怎麽樣?”

姜至的第一句話問的是這個,祝願愣了愣,鼓足勇氣說:“陳老師說願願學得又快又好。”

“真棒。”

她想去摸摸他的頭,被祝願躲開了,姜至的手落了個空。

祝願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把頭埋得更低,從表情能看出他的懊惱。

“怎麽了?可以和我說說嗎?”

姜至柔聲問,祝願的眼睛酸酸的,“媽媽對不起。”

“啊?什麽?”

祝願的聲音太小了,以至于姜至一時沒聽清。

“媽媽對不起!”

他喊了出來,說完又将頭低下,時不時偷瞄她的反應,每次都被姜至抓個正着。

“為什麽和我道歉?”姜至把耳機挂在脖子上,湊過去更好地聽他說話。

“爸爸說了,男子漢要敢做敢當,做錯了事情要勇于承認,願願不應該兇媽媽,不應該對媽媽發脾氣,不應該對媽媽大聲說話。”

“沒關系的。”

姜至很難控制住,揉了揉他肉肉的臉蛋。

“願願是因為不舒服所以才會那樣,我能理解。”

“那媽媽還會和願願說話嗎?”祝願的手緊張地摳着褲子的釘扣。

“會啊,我現在不就正在和你說話嗎?我們還是好朋友。”

祝願緊皺的眉頭舒展開,貼着她的腿,仰頭看她,“嗯!願願不是故意的!願願就是太着急了,不想讓媽媽走,願願下次不會了。”

“要不要坐秋千?”

“要。”

祝願朝她伸開雙臂,姜至把他抱起來放到身側,想了想怕他掉下去,改為把他抱在腿上,一下多出來不少重量。

“媽媽,願願是不是太重了?”祝願羞澀地問。

“不重,別聽你爸爸胡說,小孩子就是要多點肉。”

祝願敏銳地感知到今天的媽媽和以往有些不一樣,他在姜至懷裏老老實實地靠了一會,“媽媽,你有沒有不開心?”

“沒有啊。”

姜至的下巴擱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感到無比的踏實,祝願叫了她很多次,她不厭其煩地應下。

“媽媽,你想走的話就走吧,願願不鬧了。”

“嗯?”

姜至以為她幻聽了,祝願的眼睛裏倒映出她的影子,這是一雙和自己很相似的眸子,祝願結合了她和祝雲開的優點。

“剛剛不是還不想讓我走嗎?”

“媽媽留下來會不開心,願願想讓媽媽高興。”

不難看出,祝願說出這番話下了很大的決心。

“媽媽開心,願願才會開心,媽媽答應過要和願願打電話的,還算數嗎?”

“算數,當然算數。”

祝願糾結的同時,在努力說服自己,小腦瓜子裏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有些失落,意識到有商量的餘地,很快又擠出一個笑。

“那媽媽能不能帶願願一起呀,這次我們不帶爸爸了。”

姜至本來因為他的小心翼翼感到心酸,這下沒忍住笑了出來,祝願撓撓頭,想讓她心軟,“好不好嘛?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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