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愛意
愛意
姜至不喜歡追根究底, 僅僅是覺得有些奇怪,“好。”
她把手機放回口袋,頭頂的白織燈泡散發出柔和的黃色光亮, 照亮整個房間,樸實卻讓人感到無比安寧舒适, 更重要的是底下的這群人。
姜至雙手抱胸,一條腿微微曲着,腳尖點地,怔怔地站着出神。
“去幫我把外套拿過來。”
秦銳烽坐在風口上, 涼意侵襲了他背後的肌膚, 他年紀大了, 身體素質不如以前。
秦承望撐着桌子要起身,姜至離房間最近, 手上又沒活要幹, 接下這個任務,“哥你坐着, 我去拿。”
“好,衣櫃裏左數第三件,深棕色的皮衣。”
家裏就兩間房,姜至推開秦銳烽住的這間的門, 燈延遲了幾秒亮起,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組成了房間的全部。
被子疊成豆腐塊, 床單鋪得平平整整,貼合着床墊表面, 這麽多年過去,秦銳烽這個副所長的日子, 依舊簡單又清貧。
衣櫃裏的衣服都是早已過時的款式,但洗得幹淨,能看出來主人很愛惜。
姜至被書桌吸引,桌子上蓋了一層玻璃,玻璃下面壓着些老照片、名片、紙張泛黃的便簽等等。
她看到年輕十幾歲的秦銳烽和尚是孩童的秦承望站在一起,一個笑得和藹,另一個滿臉不服氣。
指尖在泛着涼意的玻璃上劃過,姜至的視線一頓,剛勾起的弧度落下去。
“小姜……”
她回頭,秦銳烽進了房間,看向她手上的衣服,“我還以為你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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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銳烽說得足夠清楚明白,姜至怎麽會找不到,只是在他眼裏依舊把她當小孩罷了。
姜至的手仍然放在那張照片上,“秦叔,這……”
“這是舒老師的照片,”秦銳烽答得坦然,“當年查案的時候去過幾次學校,結案以後又碰到了她的同事,這是對方給我的,有次運動會偶然拍下來的。”
彼時剛結束教職工拔河比賽,舒如凡所在的這一隊伍獲得了冠軍。
照片上的舒如凡穿着貼身的運動套裝,身材姣好,頭發一把紮了起來,和平時大方得體的她不同,她滿臉是汗,神采奕奕,掌心處有紅痕,大笑着看向鏡頭,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難怪,我從來沒見過。”
在姜至的記憶裏,舒如凡是溫柔可親的老師媽媽,也是鄰居口中被虐打得看不出人樣的女人,唯獨忘了她還有過這樣肆意鮮活的時刻。
“舒老師,是個很好的人。”
轄區只有這麽大,有回學校發生了偷盜事件,小偷在逃跑的過程中用刀劃傷了保安,剛好被偷的是舒如凡所在的辦公室,秦銳烽和她因此結識。
夏日炎炎,為避免保證學生的安全,避免引起恐慌,上頭點名要盡快破案,秦銳鋒連夜走訪調查,忙的時候水都來不及喝一口。
舒如凡從家裏做了飯帶到學校,“秦警官,你們先歇會,吃點東西吧。”
案子了結以後,和他一起辦案的同事打趣他單身漢一個,要不要試着争取。
查到蓬夏青的案子時,秦銳烽聽說姜至被好心的鄰居養大,敲開了對面的門,猝不及防地和舒如凡打了個照面。
在得知她已婚并有了孩子以後,秦銳烽驚訝,但更多地是釋然。
她這樣一個善良的人,會這麽做在意料之中。
姜至交給她,他放心。
“因為案子的事情,我跑得很勤,順便也想多看看你,久而久之有些不好的傳言傳出來,她帶着兩個孩子本來就不容易,我不想給她添麻煩,也就沒去了。”
姜至有印象,秦銳烽給她塞了個大紅包,那天以後再沒來過。
大家的生活圈子就這麽點大,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姜至年紀小,鄰居們議論蓬夏青時都沒避着她,但她沒想過秦銳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在我心裏,我把她當妹妹,我不會去破壞她的家庭,也不會做任何對她不好的事情,你相信嗎?”
可能是酒精的緣故,秦銳鋒情緒額外激動,眼裏隐隐有淚光。
“總有些情感是在愛情之外的,秦叔,我當然相信你。”
秦銳烽臉上呈現出一種釋懷後的寧靜,“小姜,我曾經很後悔。”
“我撫養承望,但是我帶不走你,舒老師想必也會怪我吧,我想過養一個孩子是養,養兩個孩子也是養,但是我沒辦法。”
即便希望渺茫,秦銳烽也曾掙紮過,無奈姜至的母親還在,她只能跟着蓬夏青。
這件事在秦銳烽心裏成了一個疙瘩,在警局再見時,得知她又卷入了蓬夏青制造的麻煩裏,愧疚感達到頂峰。
姜至搖了搖頭,“這樣就夠了,我很感激您能記得我,這一切是我的命。”
“這張照片你拿走吧。”秦承望摸索到玻璃粗糙的邊緣,正想使力往上擡。
照片接近書桌的中央,不太好拿,得先把桌子上其他物件移走。
“不了,您留着吧,能多一個人記得老師媽媽,都會讓我覺得,她還在。”
“天氣涼,別感冒了。”
姜至将手裏的皮衣遞過去,很大很重,有的地方開裂脫皮了,秦承望仍舊在穿,他凝望着她,“好。”
汽車鳴笛的聲音偶爾從遠處傳來,聚會終到了散場的時候,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大家把碗碟放入廚房水槽,秦承望說什麽也不讓他們再幫忙了,
“都回去吧,越晚開車越不安全,洗幾個碗我還是沒問題的。”
“好,那哥你留在家照顧秦叔,妙語坐我的車,師玥姐……”
師玥上前一步,手臂一伸攬住舒妙語的肩,“你們一家三口回去,妹妹我來送。”
“你不順路,但我不一樣,妹妹要是不想回家,還可以去我那先住一晚。”
考慮到舒妙語的住址和家裏是兩個方向,姜至答應了,祝雲開對舒妙語伸出手,“把祝願給我吧。”
舒妙語手酸得不行,依依不舍地把在她懷裏睡熟的祝願交了出去,後者的嘴唇微微張着,呼吸均勻,看上去恬靜乖巧。
“願願很喜歡你,你要是想見她随時都可以。”
“你能行嗎?要不你把他給我抱吧。”
姜至不放心地問祝雲開,還是秦承望接力抱過了祝願,正好他要送他們下樓。
“她開庭是什麽時候來着?”
祝雲開走在最後,聽秦銳烽冷不丁地問,他那雙充滿醉意的眸子清明幾分。
無疑讓放松的心弦再度緊繃了起來。
提及“開庭”二字,不用說都能知道是誰。
“快了,下個月月中。”祝雲開依舊記得很清楚。
“是蓬夏青對不起你,給你造成了這麽大的損失,但小姜是無辜的,我信你,但我也想拜托你不要因為蓬夏青的錯遷怒其他人。”
秦銳烽的心情是複雜的,他既會因為對方是祝雲開而松了口氣,不會為難姜至,又怕這件事成為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心結。
“我很慶幸,蓬夏青至少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把她送回了我身邊。”
祝雲開自顧自地道,不必多言,他們互相能讀懂對方的擔心。
樓道裏的燈是聲控的,有一層的燈壞了沒人修,只能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照明。
室外涼風習習,師玥揮舞着手裏的車鑰匙,“那我們先走啦,到家報個平安。”
招呼舒妙語快跟上,“走吧妹妹,我送你回家。”
姜至揮手道別,司機已經發動了車子,她和秦承望站在一旁幹等,望了一眼漆黑的樓道,
“你們打算一直住在這嗎?”
“我是覺得秦叔年紀也大了,又有傷在身,這裏沒有樓梯,臺階又高又陡,不太安全,對他的腿腳也不好,”
秦承望很少抱小孩,姿勢有些僵硬,一手托着祝願的屁股,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輕輕拍着,“我明白你的擔憂。”
“我最近在看房子,看中一套二手的,三室兩廳,百來平,房東急着出手,價錢合理,離單位也不遠,更重要的是是電梯房,家裏算幹淨,不用擔心甲醛,布置一下就能住進去。”
“付個首付,貸款可以慢慢還,過一陣我們就搬家。”
秦承望看着五大三粗,實際上還算細心,姜至落下心來,“那就好,如果需要幫忙的話,一定要跟我說。”
天氣一冷,小生物們集體銷聲匿跡,姜至有些不太習慣這麽安靜的夜晚,樓梯間燈光亮起,祝雲開出現在前方。
“你回去吧,我們走了。”
姜至先坐進車裏,秦承望把祝願放到她腿上,祝願睡得很沉,沒有被吵醒。
車門關好後,踏上了回家的路。
姜至聞到了淡淡的酒味,很快肩膀一沉,祝雲開靠了過來,半阖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懷裏和肩上各一個,讓姜至有種帶了兩個孩子的無奈。
但她并沒有說出來,而是問:“剛剛秦叔拉着你說什麽了?”
祝雲開張開手臂,像某種大型犬類,把她和祝願都抱在了懷裏,聲音聽起來像是醉了,含糊且略帶沙啞。
“他讓我照顧好你。”
姜至滴酒未沾,卻感覺暖流流遍了全身,她不幸又幸運,得以遇見這麽多很好的人。
“祝雲開……”她想說謝謝他,但這三個字她說了太多遍。
“嗯?”祝雲開的每個字音都裹着酒氣。
姜至沒回應,感受着身上壓着的踏實的重量。
“姜至,我好愛你啊。”
隔了很久,久到姜至都以為祝雲開睡着了,他卻突然道,像一陣雷在耳邊炸開,姜至起初是怔愣,但因為早有預料,所以她更多地是選擇接受這一場風雨的洗禮。
“真的,好愛好愛你。”
祝雲開低聲呢喃,訴說着一個衆所周知的秘密。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姜至對他的愛意毫不知情。
姜至輕笑,這笑聲在這無邊的沉默裏顯得很突兀和不解風情,她無厘頭地說:“網上有人說‘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淚’,祝雲開,你真的醉了嗎?”
滿意地感覺到抱着她的人有一瞬的僵硬,然後緩緩地剝離她的身體,貼着車門,用一種哀怨的眼神瞧着她。
祝雲開早就過了被人灌酒的階段,他不想喝,也沒人能逼他,是以沒人知曉他真實的酒量。
但這不意味着他很容易醉,喝了一晚上,也就頂多有點迷糊。
“姜至,你就非要揭穿嗎?不能配合配合我,假裝不知道?”
“喝醉了是假的,愛你又不是。”
祝雲開的眼尾潮意升騰,讓姜至感覺自己有些十惡不赦,偏要在這個時候欺負他。
“我知道,可是我覺得再這樣繼續下去,明明知道你的感情,卻從不回應,對你不公平。”
“你別說了,我不需要,就這樣挺好的。”祝雲開想逃避,在一輛正在行駛的車上,他甚至都不能推門下車。
“是我不懂事,我不該跟你冷戰,下次不會了。”
“你聽我說完。”
姜至抽出一只手來拉住他,“我是個對待愛情很遲鈍的人,受上一輩的影響,我印象裏的愛情是兩個極端,是蓬夏青的比較、利益和算計,也是我爸的無私、無怨和無悔。”
“這都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覺得我不需要愛情,我把你當弟弟照看,曾經以為我們是親人之間的感情,是遠比愛情更要牢固的存在。”
“所以在你表露出喜歡我的時候,我有逃避的心理,不知道該怎麽回應,在心裏冷靜地比較,我陪了你七年,我不欠你什麽,好像這樣就能理直氣壯地接受你對我的好,這樣是不對的。”
姜至的聲音平和有力,“我上次說愛你,很倉促,但是是真的。”
“這次是我邀請你加入我的生活,我考慮過了,我說要和你領證,帶你見我的朋友和親人,不僅是因為這你希望的,也因為這是我想要的。”
“也許我想的不夠周到,但這就是我理解的愛情,如果哪裏做得不好,我會改。”
祝雲開這次抱她,用了全力,還險些把祝願弄醒,好在他只是咂巴了兩下嘴,再度陷入安靜。
他按捺着那顆呼之欲出的心,整個靈魂為之顫栗,再三重複着,“你做得很好。”
“哪裏都做得好。”
“真的?”姜至有種搗蛋的俏皮。
讓祝雲開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在開玩笑,反複确認她剛剛說得是真的以後,湧上一股真切的惱意,“不要以為你說兩句好話,我就會原諒你。”
說完又有些懊惱,剛得知姜至的心意,是不是不該這麽作,等會把人作沒了怎麽辦,但他又忍不住,幹脆別過臉去,忐忑地等待她的回答。
祝雲開側臉的線條分明深邃,下颌線清晰緊致,姜至一眼看穿他面具之下的僞裝,
“那你要怎麽才能原諒我?說兩句不行,我再多說幾句?”
“不用試探我,不管從前還是現在,我都會偏心你的。”
姜至總是安靜卻又耀眼,閱歷的增長讓她光芒更盛,說話時表情淡淡的,卻如春風拂面,祝雲開不得不承認一點,姜至總能輕易地将他俘獲。
一個瞬間,又或許是一句話就已足夠。
時隔幾年,他毫無長進,反複為她淪陷。
*
孟向彤這一晚上難得的失眠了,認真地畫了全妝,依然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她早早地來到公司,給辦公室來了個大掃除,心情不好時她就喜歡做家務。
姜至到的時候門大開着,孟向彤正在賣力地擦玻璃,姜至禮貌地敲了敲門。
“彤姐。”
經過一晚上的時間,孟向彤也冷靜下來了,不緊不慢地給她倒了杯茶,“姜至,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她走到保險櫃面前,輸入密碼,插入鑰匙一轉,從裏面拿出一個信封,裏面是厚厚一摞照片,
“要不是我有在媒體的朋友把照片攔了下來,現在外邊已經消息滿天飛了,我是你的經紀人,按理我應該對手下的藝人小到身高三圍,大到資産情況,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但我卻是一個最後才知道的。”
姜至隐約能猜到,她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有她和祝雲開看電影時的照片,也有她們一家三口逛商場時拍下的,有的是她露了全臉,有的是祝雲開露了全臉,也有他倆的正臉同框照,因為是偷拍,很難拍完整。
好在沒有祝願的清晰照,他戴了口罩,又或是只露了個背影,姜至松了口氣。
“如果沒有人拍到你們的照片,姜至,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我?”
“彤姐,抱歉。”
“你想問什麽盡管問,我都會如實回答。”
孟向彤在姜至面前少有擺出嚴厲的神色,她終究是狠不下心,軟了語調,“你們……領證了嗎?”
“領了。”
“他有沒有帶你見過他的家人和朋友?”
“有,都見過。”
“他對你好嗎?”
“很好。”
“我突然想起來,你很久之前說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我,就是這個對嗎?”
“對。”
姜至乖乖認錯,孟向彤有火也沒地方發,化作一聲嘆息,“我真是個傻子,還開玩笑說你是不是結婚帶娃,結果被我給說對了,你是個藏不住事的,但我當時竟然沒看出來。”
“我對你太過信任,誰知道你的膽子比我想得要大太多,想我自認為沒什麽能瞞得過我,沒成想在你這栽了。”
事情都發生了,再糾結沒有意義,“那你當時怎麽不說?瞞了我這麽久。”
“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也是幾個月之前才得知這個孩子的存在,再加上我和孩子爸爸之間的關系有些複雜,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所以……”
“現在處理好了嗎?”孟向彤一想也是,姜至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
“好了。”
“那就好。”
姜至做好了承受诘問的準備,孟向彤就這麽輕飄飄地揭過了。
“你不問我別的了嗎?”
“暫時還沒想到有什麽別的要問的,更何況你的男主可是財富榜的前幾名,頂級的金龜婿祝雲開,我有什麽想知道的,在你來之前早查過了。”
“祝雲開又不是拿不出手,還輪得到我不滿意?”孟向彤拿起照片在她額頭上敲了下。
“你想說的是那個傳言吧,祝雲開有個消失三年的白月光,陪他從谷底走向巅峰,也是他孩子的母親,據說是去世了。”
“做我們這行的對信息都有基本的判斷力,我相信你的人品,不會情願做替身,也不會甘願做別人情感的依托,照片裏你們的肢體動作告訴我,你就是祝雲開那位的白月光,你們是一家人。”
孟向彤說的全是猜測,她是從這一刻姜至的反應确定,她猜的分毫不差。
“挺刺激的,沒想到被人讨論的神秘女主角,竟然就在我身邊。”
姜至眼看着孟向彤的表情轉變,逐漸過度為好奇,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你……不生氣?”
“剛開始知道的時候肯定生氣啊,我是你的經紀人,你有這麽大的事情卻不告訴我,我是又氣又急,怕你做傻事,在外邊受了委屈,資本家能有幾個好鳥?你明明能有很好的歸宿,我不想你在豪門裏受苦。”
“但我一想,你也不是那麽糊塗的人,我應該相信你才對,我是糾結了一個晚上,直到現在我才徹底想開。”
“更多是高興吧,為你高興,你有了愛你的家人,這是一件好事,你應該早點跟我分享的。”
姜至要開口,孟向彤立刻聲明道:“矯情的話不用說,你好好搞事業就是對我和對愛你的粉絲們最好的交代。”
她又想到了什麽,拿起一個抱枕放在腿上,“上次《窺視》的電影點映,你是和祝總一起去看的?”
姜至摸不着頭腦,有問有答,“是。”
孟向彤的表情變得有些猙獰,“我聽柏思說他的演唱會,你是和朋友一起看的,那個朋友也是祝雲開?”
她再次看姜至點頭。
孟向彤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手心手背都是肉,為柏思感到可惜,末了也只能感慨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