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該死
該死
酒店內外都鋪了柔軟厚實的地毯, 走起路來聽不到任何聲響。
姜至在貓眼的反光處看到了自己的臉,她不知道顏嘉月是否在背後觀察她,但過了好一會門才打開。
顏嘉月穿着浴袍, 頭發還在往下淌水,暈開一道道或淺或深的痕跡, 看上去剛洗完澡。
望向她的眼神有明晃晃的敵意,确定她身邊沒有其他人以後,将門徹底敞開。
“說吧,你找我做什麽?”
“删視頻什麽的, 你想都不要想, 我就一個人,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删的。”
房門合上時發出“咔嚓”聲, 在房間內額外清晰和突出, 姜至的眼神像秋日的湖水,平靜淡漠, 顏嘉月莫名有點害怕,威脅道:
“我勸你不要有不該有的心思,現在全網都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要是我有什麽三長兩短, 你也脫不了幹系。”
陽光斜斜地灑進房間,照得溫暖又明亮,姜至站在不遠處, 穿着米色的針織衫,身形很單薄, 就姜至這體格,吃虧的不一定是她。
顏嘉月這麽想着, 底氣足了些,“你說話啊,啞巴嗎?”
“為什麽?”
簡單直白,顏嘉月卻聽懂了,“還能是為什麽,就是單純地看不慣啊,我那麽好的蔣致姐沒了,祝雲開不為她守身如玉就算了,還左擁右抱,走向人生巅峰,憑什麽好事都讓他給占了?”
“還有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頂着這張臉,卻幹着這麽惡心的事,你不配,你的存在對蔣致姐就是一種玷污。”
近距離地聽到了顏嘉月的表白,作為主人公的姜至有些頭疼,扶了扶額頭,
“看得出來,你很在乎她,但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自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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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着她的名義傷害她愛的人,你确定這是她想看到的?不過是你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在發洩私怨。”
“你憑什麽這麽說?你哪來的資格在這指指點點,我不過就是說了實話,如果祝雲開問心無愧,能有多大影響?”
“你也曾經是演員,現在又當了博主,你不懂網絡時代言語有多大威力嗎?好好點開你的評論區看看,因為你的一面之詞,網友罵得有多難聽,還有說祝願是私生子的,他一個小孩又做錯了什麽?”
顏嘉月臉上浮現出心虛的神色,老實說她發了以後就沒太關注,評論一條一條看過去,似乎是覺得面子上挂不住,把手機丢回床上。
“那還不是因為你,我本來只想把照片發給媒體,但是遲遲沒有動靜,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們搞的鬼,就只能親自下場了。”
“祝願是蔣致姐生的,我也是不甘心他把別的女人當作媽媽,早點把真相告訴他了而已。”
顏嘉月煩躁得不行,拿起床邊的煙盒,從裏面抽了一根用嘴叼住,走到陽臺上,滑動了好幾下火石才點着火。
她抽煙的動作生澀,抽了兩口還把自己嗆住了,姜至從她手裏把煙奪走,“抽不了就別硬抽。”
“不是說抽煙能解壓嗎?我看味道也不怎麽樣啊,嗆死我了。”
顏嘉月順了氣,反應也跟上了,“你管我,你以為你是誰啊?”
離得近了,這張臉帶來的沖擊更大,顏嘉月往後退了一步,
“你在電話裏說蔣致姐沒死,那你說她在哪,既然活着為什麽這些年一點消息都沒有?”
“你不會想說,你就是她吧?”
顏嘉月笑了,透着尖銳的諷刺,掩飾着內心的輕蔑和不滿,但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艹,你別以為露出這副表情我就會退讓,誰讓你模仿她的?”
“還學得這麽像,我……”
顏嘉月伸手過來,姜至被她推得一踉跄,忍無可忍地拂開,“顏嘉月,你鬧夠了沒有?”
她原本可以穩住,但因為愣神,一屁股跌到了地上,摔得她連疼痛都忘記了,滿腦子都是姜至方才的語氣。
同樣的話,蔣致也對她說過。
那時她剛和晏煜城确定關系不久,本來想介紹他和姜至認識,他們都是她很重要的人。
但顏嘉月發現他們早就相識,三個人碰面時,晏煜城總會不自覺地看向蔣致,甚至為此忽略了她。
晏煜城給出的理由是蔣致懷孕了,需要人小心看顧,很合理,顏嘉月也贊同,但她還是嗅到了不對勁。
她第一次談戀愛,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種情況,想過要去質問晏煜城,但她不敢。
在心裏将自己與蔣致比較,顏嘉月生出自卑的情緒,她叫蔣致姐姐,但其實也就比她小了幾歲,卻處處不如她。
她要是晏煜城,也會喜歡蔣致的吧。
顏嘉月陷入患得患失的情緒裏不可自拔,助理見她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就通知了蔣致。
蔣致挺着七個月的大肚子,四肢仍然纖細,手扶着腰,開口就是訓斥,“顏嘉月,你鬧夠了沒有?”
她第一次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顏嘉月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你不懂。”
“我有什麽不懂的,不就是一個男人嗎?也值得你把自己弄成這樣?”
“你別瞪她,她是關心你,你這副樣子怎麽進組拍戲?”
顏嘉月狠狠瞪了告密的助理一眼,有種被戳破心思的難堪,帶着哭腔道:“我喜歡他啊,什麽叫一個男人而已,是不是在你眼裏什麽都不重要,都可以用利益來衡量?”
“你什麽都不用做就能獲得旁人難以企及的一切,你當然可以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你這麽冷漠絕情,祝雲開知道嗎?”
話一說完,顏嘉月瞬間就後悔了,蔣致面冷心熱,不然也不會幫她鋪路還債。
她這一路走來極為不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待在公司,絕對不是憑借男人上位的女人。
這些顏嘉月明明都是知道的,她不該為晏煜城遷怒蔣致。
她說完場面就陷入了僵局,等她擦幹淨眼淚,想為方才的不當言語認錯時,發現蔣致正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是你的終究會是你的,與其在這對着我發脾氣,不如好好找晏煜城問個清楚。”
“對不起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你好自為之吧。”
顏嘉月的喉嚨仿佛被一股力量緊緊扼住,想說的話卡在嗓子裏,張了張嘴,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只能目送她遠去。
一旁的助理小聲念叨着,“你剛剛說的話太過分了。”
蔣致一向對她大方不計較,顏嘉月還有些不适應她的态度,再加上她積累了一小批粉絲,被捧得有些飄飄然,倔犟地不肯低頭,那點愧疚散了個一幹二淨,還把助理從家裏趕了出去。
“你是蔣致姐請來的人,那你找她去吧,以後別來了。”
這是顏嘉月和蔣致最後一次見面,鬧得很不愉快。
蔣致出事後,無數次午夜夢回,腦海中浮現出那天的諸多細節,顏嘉月都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她腸子都要悔青了。
後悔因為一個三心二意的男人和蔣致置氣,蔣致進入孕晚期了還特地過來關心她,她卻說了一堆傷人的話,後悔自己明明注意到蔣致捧着肚子站得辛苦,卻連把椅子都沒有拿給她。
顏嘉月也終于讀懂了她的眼神,交織着失望、心寒等複雜的情緒。
記憶逐漸和現實重合。
時隔三年,顏嘉月再次看到了這一熟悉的眼神,出現在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上。
這世上真的會有這麽巧的事嗎?
很明顯,答案擺在她面前,只是她偏執地不肯相信。
“你能不能停止你的腦補,我不用學,我本來就是她。”
顏嘉月的眼裏浮現名為迷茫的東西,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的,“可是蔣致姐不是去世了嗎?晏煜城雖然一直不肯告訴我真相,但我能猜到蔣致姐一定是出事了,不然為什麽這麽久過去,她還不聯系我?”
“我沒死,只是生了一場很重的病,在調理身體,因為不想被打擾,所以才斷絕了和其他人的聯系。”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地板的涼意透過衣料滲入皮膚,顏嘉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雙腿微微顫抖,好在找回了平衡。
頭發濕答答地貼着頭皮,沉甸甸地垂下,仿佛吸走了所有熱量,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像是失了魂一般,她的眼睛四處亂瞟,鼓起勇氣看向她,眼神閃爍,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你真的是蔣致姐?”
顏嘉月朝她走近,仿佛想确認她的存在,姜至被看得渾身不适,手突然被緊緊攥住,
“既然你就是她,那為什麽我們見面的時候你不和我相認?祝雲開也瞞着不告訴我,害得我誤會他找了替身,早知道的話我也不會弄這麽一出。”
“我以為你知道原因。”
顏嘉月的手很濕很涼,上面還沾着些灰塵,姜至一根根地掰開她的手指,拍了拍手心不存在的灰,退回安全距離,
“那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了,我不欠你什麽,以後你的任何事都和我無關。”
顏嘉月也想起來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手指縮了縮,手無力地垂在兩側,喃喃道:“怎麽會沒有關系呢……”
“我知道你肯定是還在生我的氣,對不起,當時是我太不懂事了,才會亂吃飛醋,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該對你說重話。”
“在我心裏你就像我的親姐姐一樣,是你将我拉出了原生家庭的泥潭,你幫我找經紀公司、争取試鏡的機會,讓我過上了曾經完全不敢想象的生活,我就算是氣我自己,也不該氣你的。”
“我真該死,姐姐,要不你打我吧。”
顏嘉月說着想拉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打,被姜至察覺到再一次躲開了,她的眼神很是受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你別這麽說,我不欠你,同樣你也不欠我的。”
“我幫你是有目的的,我沒你想得那麽無私。”
“經紀公司不是做慈善,我只是給你提供了一個機會,你能被看上是你的本事,幫你争取試鏡是經紀人的分內之事,再說你那家公司我有股份,也是在給公司賺錢。”
“我不信,你說的都是假話,明明不是這樣的。”
顏嘉月的臉上全是淚,捂住耳朵滿臉抗拒。
“你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就先澄清一下網上的言論,我、祝雲開還有其它一些無辜的人,都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而收到了牽連。”
“噢對,我馬上發微博……”
“我立馬就跟他們說,都是我在胡言亂語,你就是蔣致,沒有別人。”
顏嘉月如夢初醒,她已經做了足夠多的錯事,不能再被姜至讨厭了,開始滿房間地找手機。
“我手機呢,剛剛還放在這的……”
她的臉皺成一團,将被子和枕頭一并掀開,甚至連床底下都趴下來看了,就是沒有手機的蹤跡,弱弱地提出要求。
“姐姐,你要不再給我打個電話吧。”
打了,顏嘉月認真聽了,還是沒找到。
姜至的目光落在她的頭發上,提醒道:“還有浴室。”
“噢對……找到了!”
顏嘉月拿着手機跑出來,差點滑一跤,她一臉喜意,很快過渡成懊惱,最後是無措,
“不不不好意思……我剛剛洗頭的時候手機進水了,開不了機。”
“……”
“沒事,酒店有吹風機,我試一試,很快就好了,姐姐你先坐會。”
姜至也沒有修手機的經驗,點了點頭,顏嘉月頭發上的水甩得到處都是,“你先把頭發吹幹吧。”
“我就知道你是關心我的,姐姐。”
顏嘉月隐忍又委屈,雙眼閃爍着淚光。
“随你怎麽理解。”
姜至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就放棄了。
“你放心等手機好了,我一定還你一個清白。”
吹風機略微嘈雜的聲音響起,姜至百無聊賴地開始玩手機,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說是客房服務。
姜至沒有懷疑,正想開門,冉夢的電話打了進來。
“姜姜姐你還好嗎?我剛剛看到一大群媒體扛着長槍短炮上去了,應該是沖着你來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得到的消息,我本來想攔的,但是又怕暴露,人手也不夠,就沒攔。”
孟向彤不放心她,派了冉夢過來,她正坐在樓下的保姆車上。
“你看見他們了嗎?”
門外很安靜,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到細微的聲響,姜至透過貓眼看外邊,看到了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給她吓一跳。
“看見了,就在門外邊,還騙我說是客房服務。”
“你千萬別開門,是不是又是顏嘉月幹的啊?你那邊怎麽聽着這麽吵?”
“她手機進水了,在想辦法吹幹。”
“難道我錯怪她了?這可怎麽辦啊,人越來越多了,到底是誰把消息洩露出去的?”
姜至默默地把酒店的防盜鏈挂上,走到陽臺往下看,酒店門口停了好幾臺車,陸陸續續有人下來,手裏拿着專業的設備。
“說不定我一直不開門,他們覺得沒意思就走了?”
“姜姜姐,你都不知道這些狗仔能做到什麽地步,不蹲到消息,他們是絕對不會走的,你在幾樓?兩邊的房間有住人嗎?記得把陽臺門也鎖上,窗簾拉好,他們可能會從隔壁爬牆過來。”
姜至全部照做,冉夢冷靜下來尋找對策,“不行,不能坐以待斃,姜姜姐你注意安全,我去找彤姐商量,一定救你出來。”
“大白天的怎麽都拉上了?”
顏嘉月吹幹頭發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用指尖捏着手機,意識到姜至看的是她的手,解釋道:“還是開不了機,可能是吹得太燙了,放一會可能就好了。”
“不行,我去找酒店的人問問最近的修手機的地方在哪,要不我也可以再買部新的。”
顏嘉月說着就要出門,姜至拉住了她,“現在外面都是媒體,你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這不正好嗎?我發不了微博,但是我可以直接出去澄清啊,正好跟他們說清楚,之前的一切都是誤會。”
“你不能去,不安全,”姜至看着她這副模樣,越想越覺得祝雲開說得對,“是你做的,對吧?”
顏嘉月雙手不停地搓着,聲音也變得支支吾吾,反正也瞞不住,她心一橫,“你看微博吧。”
“你說手機壞了是在騙我?你在衛生間偷偷發微博?”
“不是,絕對不是。”
“來之前我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聽網友的建議設置了定時微博,半個小時,如果你進我房間後半個小時我還沒有上線的話,微博就會發出去。”
“微博的內容是,內容是——”
姜至已經在網上看到了,是酒店的地址和房間號。
“我本來是想取消的,可是我手機進水了,我沒法取消,所以就發出去了……”
“夠了,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你別在我面前晃悠。”
“你再添亂,我真的就不客氣了。”
姜至從牙縫中擠出來了這幾個字,呼吸變得急促,雙唇緊閉,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顏嘉月知道自己又闖了禍,默默地走開了。
如冉夢所說,外面的人并未就此放棄,急促的敲門聲如雨點般落下,又沉又重,仿佛敲在人的心上,還有越來越快的趨勢。
姜至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很想祝雲開,還有祝願。
她就應該聽祝雲開的話,不要摻和進這些是非裏,明明還有別的辦法可以解決,卻選擇了最冒險的這一種。
帶來的包就放在小桌子上,裏面放了個針孔攝像頭,很明顯并沒有派上什麽用場。
姜至很後悔沒帶些防身的工具,應對一個人還勉強,人多了也沒有用。
這樣一個美好的下午,她本該待在家裏,在陽臺上曬曬太陽,寫寫歌,抱着吉他彈唱,這時候祝願這個忠實的小觀衆一定會用力地鼓掌。
或者陪他玩玩具、讀繪本,午睡一會,醒來以後一起去給祝雲開送午飯。
總之怎樣都好過在這裏浪費時光,還被纏住了走不開。
姜至腦海裏閃過許多想法,靠着櫃子閉上了眼睛,閉着眼打開手機,冉夢壓抑着的尖叫從那邊傳來,震動她的耳膜。
“姜姜姐,你有救了!!!”
“剛剛彤姐跟我說柏老師就在這附近,正在趕來救場的路上,我剛剛已經看他和小齊上去了,很快你就解放了。”
姜至的眼睛倏然睜開,“柏老師?他來做什麽?他打算怎麽做?”
“呃……這個他倒是沒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柏老師有自己的方法吧。”
一牆之隔外,柏思帶着助理出現在樓道裏,即便全副武裝,也有人一眼認出了他。
“诶?柏思在那!”
一部分人扛着攝像機過去,一大半人記得來這的目的,堅守在原地。
柏思正想離開就被圍住了,他是圈裏出了名的好脾氣,在解答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以後,似是不經意問道:“我剛下飛機,晚上在這附近有節目要錄,就趁機會來倒一倒時差,你們在這做什麽?”
他演唱會進程到一半,受邀參加國際知名小提琴手的演奏會,有粉絲在國外的街頭拍到了他,這部分的行程是公開的。
柏思剛落地,不知情也正常,但考慮到他和将至是同一家公司,又是師兄妹的關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說話。
“你們找人的話找錯地方了,為了讓柏老師好好休息,不被人打擾,這一層我們都包下來了,給原本的住戶加錢,換到了樓上那一層,要不你們上樓看看?”
有人持謹慎的态度,沒輕易被忽悠過去,“柏老師怎麽可能住普通的套間?”
“當然是因為最貴的被人訂了而且不願意換啊,我們柏老師行得正坐得直,別人不肯,我們也不會勉強。”
“這趟行程是臨時決定的,原本要請的人是蕭苑傑,結果他被曝出軌,導演組找我們救急,不信你打開手機看看?”
“再說我們騙你幹什麽?愛信不信。”
小齊假裝生氣,拿出卡放到感應器上,作勢就要拖着行李箱進房間,柏思大概是覺得悶,摘下口罩對他們笑了笑,看着有些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