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白乎乎
第59章 白乎乎
都皇城中滿是玉樹瓊枝,璧房錦殿。
用以待客的暖月閣更是樓上樓前珠翠輝映,閣中每扇窗面都是金絲銀線繡成,綴滿了華麗芙蓉。
季淩纾在閣外設了結界,一整天下來連只鳥都沒落到過窗前,江禦百無聊賴,幹脆拿起了香案上璞玉制成的玉筆轉着玩。
他右手小指無骨,日常生活雖不受影響,舞起劍來卻總覺得無力,只有拿着那輕飄飄的毛筆在手裏揮動時才不覺得勉強。
雖只是玉筆,轉動于他指間時卻也掀起陣陣風聲,咔嚓一聲震碎了靠牆擺着的一只細頸花瓶。
花瓶上用金粉描刻着贊頌明宵星君功德的詩句,江禦沒多看一眼,碎就碎了,大不了讓季淩纾,或者讓金霞宗出錢賠。
砸了個花瓶後江禦才覺得氣順了不少,正欲去研究季淩纾留下的結界該如何破解時,雙耳微微一動,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細碎的腳步。
“仙君,仙君您在嗎?我是膳房的宮女,宮內每日都分發新鮮的桂花糕餅到各宮去,您要嘗一嘗嗎?”
沒過一會兒,屋外過來傳來宮女的叩門聲。
江禦開了門,接過她送來的點心,垂眼看到那奇形怪狀的四角饅頭時不禁愣了一愣。
這兒的人管這叫桂花糕?
他們沒見過桂花嗎?
宮女倒是十分以之為傲,熱心地向江禦介紹着這道被稱為都城至寶之一的點心。
“仙君可別嫌我們平玉原面粗糖糙呀。”
小宮女不知江禦不會仙術,只知今日被國師引入暖月閣的一行人是從那琉璃海下來的仙人,故而對着江禦也是一口一個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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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禦看他不嘗一口這宮女是不會甘心離開,便拿了最上頭的一塊咬了一口。
沒毒,而且甘甜。
比看起來要好吃許多,溫糯綿軟,香甜四溢。
只是那香味似乎并不屬于桂花,而是最初設計這道點心的人擅自想象出來的“花香”。
“仙君,如何?”宮女滿眼期待地看向他。
江禦點了點頭:“好吃。”
“哎呦!能得仙君稱贊是我們膳房的榮幸,這下那位請我們把糕點送來閣裏的仙君也該高興了。”
“是有人讓你送來的?”
江禦眨了眨眼,沒再把剩下的半塊桂餅往嘴裏喂,而是問那宮女道,
“是誰讓送的?高的那個還是矮的那個?俊的那個還是一般的那個?”
“是那個、那個黑衣服的俊哥兒,國師大人叫他季仙君。”宮女咂吧咂吧嘴,“仙君可是有什麽問題?”
“沒事。多謝你跑一趟了。”
江禦淡淡彎起眼,皮笑肉不笑。
木羽晖不在時,他便沒有遮面,雖他笑得不真誠,但那宮女還是被這張臉給迷得五魂三道,飄飄然和他道了別。
宮女剛剛離開,江禦便推開窗,唰的一聲将那剩下的半塊桂餅給扔了出去。
扔完點心,他也沒急着關窗,而是站在窗前發了會兒呆。
挂在他身上如何也取不掉的怡宵鎖時不時會發溫發燙,像是時刻都要提醒他,他只是被人從塔裏買走的玩物。
逛怡宵塔的那些人,也許大多都覺得一盤上好的點心已經足夠哄玩物開心。
陌生的情緒不斷在胸口積累沉澱,讓江禦沉湎了不知多久的一顆心盎然變得心煩意亂起來。
“嗖——!”
窗外的花園中突然有什麽極細微的東西劃過,江禦立刻回過神來,視線敏銳地穿過重重枝繁葉茂,找到了那突然動了起來的東西。
竟是他剛剛扔出去的那半塊桂花糕。
與其說是那糕點活了,更像是在被什麽看不見的線拖着滾動。江禦屏住呼吸,往後退了兩步站在了陰影裏,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糖糕。
腳步聲和風聲穿過枝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有宮女從花園那邊路過,同時江禦也親眼看見那塊糕點“滾”入了那宮女的裙底。
江禦想到此前他在這宮裏摸過的蛛絲,便也不再顧他闖出結界的動靜是否會立刻傳到季淩纾那裏,随手抓了只玉筆背在身後就翻窗跟了上去。
日色剛剛西沉,宮裏卻已涼意襲人,樹木蔥郁之中更是陰氣森森,不見晶光。
那宮女的腳步越來越輕,江禦不敢跟她跟得太近,只能屏息凝神地從混亂的風聲中辨認出她的腳步聲。
拜怡宵塔那杯茶所賜,江禦的聽覺也比常人敏感了許多,故而也聽出了那宮女走路的動作不似常人,她的雙腿似乎非常僵硬,腳步卻是綿軟輕飄的,而且始終背對着江禦,連側臉都不曾露出來過。
二人一個在前面步履匆匆,一個跟随其後悄無聲息,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花園深處。
穿過一片茂密的蘆葦叢後,呼嘯的風聲忽而變得狂響起來,原是四周變得開闊起來,宮女走入了一片空地。
四野悲風陣陣,那宮女停住腳步,雙目無神地立在原地轉了一周,确認沒有旁人在之後,才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腦袋。
江禦看她似乎正在蜷縮着顫抖,狀似痛苦萬分,正想走出來時,只見那宮女忽而裙裾飛揚——
和裙擺一起飄然而起的還有一層雪白的畫皮,這瞬間似抽筋剝骨的蛻變卻沒有牽連出任何血肉模糊,宮女的裙子被風卷上樹梢,人形也消融于夜色,只剩千百只眼瞳像蝴蝶一樣驟然四散開來。
江禦身形一晃,蔽入了樹影之中。
待那眼瞳如蝶群般飛散而去後,他才再次撥開面前層層疊疊的枝葉,只見那空地正中還匍匐着一團白乎乎毛絨絨的東西。
“咕咕……嗚……”
那小東西嗚咽了兩聲,顫動了一下,投出了一條近乎看不見的白絲抓回了飄到樹上的衣裙,它笨手笨腳地将那團衣物抖了又抖,好似在翻找些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它才終于把那從地上撿來的半塊桂花糕給抖出來。
只可惜白乎乎沒有手,只有繭絲,一個不小心就把那糕點給弄掉了,咕碌碌地朝不遠處的水窪中滾去。
“嗚嗚……!”
白乎乎哭出聲來,眼看着好不容易到手的桂花糕就要落入髒水,正欲大哭時,只見有人及時幫它撿起了那糕點。
“你想要這個?”
江禦伸出手,将桂花糕遞向白乎乎,另一只手背在身後,正緊緊握着筆。
白乎乎往後縮了縮,觀察他了一會兒,竟一點一點地挪到了江禦面前,奮力地學着人抖動着整個身體做出了點頭的動作:
“嗯嗯……咕……!”
“拿去吧。”
江禦并未感覺到敵意,于是想嘗試着接近它。
誰知下一秒,看似無害的白乎乎突然伸出了足足八只毛乎乎的觸手,一齊捧住了江禦送給它的點心,然後“嘩——”的一聲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
大到足夠吞掉三個江禦。
但被吞下去的只有那小小半塊桂花糕。
江禦面上不動如山,卻也悄無聲息地收回了打算摸白乎乎腦袋的手。
動物和動物之間也是有區別的。不是所有兇獸都能像季淩纾那樣變成家養的乖巧小狼。
可那白乎乎卻好像很喜歡江禦,在他面前左搖右晃了半天,“吧嗒”一聲,悄悄枕上了江禦的鞋尖。
江禦:“你不掉毛吧?”
白乎乎茫然地愣在原地,看來是沒聽懂他的話。
江禦嘆了口氣,又換了個問題,指着遠處行宮中的一顆顆白繭:“那都是你的東西?”
這次白乎乎倒是聽明白了,又像剛剛一樣,使出全身的力氣點了點頭。
江禦便繼續問:“為什麽要造繭?有人指使你?”
這次的問題有點複雜,白乎乎又愣在了原地,像是在認真思考。
而江禦突然猛地回過頭去:
“別過來——!”
可惜為時已晚,端着滿滿一盤桂花糕的蔣玉已經踏入了這片曠野。
“呱————!”
白乎乎受到了驚吓突然發出尖銳的嘶鳴,那已經如蝴蝶般飛走的萬千眼瞳在下一瞬間突然又回到了這裏,驟然從四面八方凝視着蔣玉。
蔣玉從未見過真正的妖,被這場面吓得動彈不得,
“這、這是……?”
“蹲下!”
江禦低呵一聲,眨眼間已經擋在了蔣玉面前,玉筆在風聲中回旋厲轉,劈斷了直直朝着蔣玉腦袋捅去的蛛絲。
“對不起!!”
蔣玉捂着腦袋蹲在地上,不敢有半點動作。
“站起來,聽我口令往回跑,別回頭……”
江禦話音未落,剛剛只有小狗那麽大的白乎乎俨然已經膨脹到需要他擡頭仰視,幾乎和樓閣一樣龐大。
而他手裏的玉筆也因為擋了剛剛的蛛絲而斷成了兩截。
“嗚——!”
白乎乎哭叫着炸開了毛,生出萬千缲繭游絲,直朝他們二人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