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怪物

第88章 怪物

都皇城內懸火延起,污血糜肉被熏炙出陣陣引人作嘔的焦腥氣。

同樣讓江禦感到刺鼻的還有被滾滾濃煙所掩蓋的、随晚風悄無聲息地流向仝從鶴所在山尖的縷縷神霧。

他屏着呼吸越過宮牆,尋找季淩纾他們的身影時迎面碰上了一列提着油紙燈盞的人馬,大約六七個宮女侍衛伴在一素衣女子身邊。

看見江禦這個翻牆闖入的外來者,女子兩旁的侍衛紛紛戒備,拔刀相向。

江禦本無意理會,正欲橫穿而過時,餘光瞥見了被女子身旁的兩個小宮女所架着的青年男子。

樸素蒼白的一張臉,胳膊上濺了不知是誰的血。

蔣玉怎麽會一個人昏迷在此處?

江禦蹙了蹙眉,季淩纾受天道所控,不應時時刻刻都護在他身畔麽?

見江禦目光平淡卻暗藏冷意,又絲毫不畏懼侍衛手中堅可折錐的鋒矛利劍,護在素服女子跟前的宮女終于忍不住開口,強撐着鎮定大聲問他道:

“你、你是何人,怎可擅闖主宮!”

江禦指了指不省人事的蔣玉:“他是我們的人。你們在哪裏撿到他的?還有沒有看見其它人?”

聞聲,被簇擁保護着的中齡女子朝着侍衛使了手勢,示意他們放下劍戈。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江禦:

“閣下可是金霞宗的來客?接待仙君之事一直是國師負責,我身邊的人都不曾見過閣下,所以剛剛才多有冒犯,還請閣下包涵。”

“長公主殿下不必多禮,把人給我便好。”

江禦從宮女手中接過蔣玉。

女子聞言一怔:“……果然是琉璃海來的仙君,閣下果然慧眼明心,明察秋毫。”

躲在衆人身後、最年長的宮女雖然有意躲閃回避,但懷裏的東西終是沒逃過他的眼睛。

那是一具孩童的枯骨,單薄輕瘦,小小的一團,像兔子一樣。

八九不離十就是此前被三皇子鎮壓在八角井下的慧文郡主,而面前的素衣女子想來便是苦三皇子已久的都皇城長公主。

宮裏剛一出事她便出現在此處,對繭妖的消失、滿城的屍首似乎也并無太大驚異,很難不讓人懷疑這一切都是她和仝從鶴的籌謀。

不過江禦無心探究此事。他不像簡遐州那般有功夫将所有人的功德罪孽都算得清清楚楚,探了蔣玉的脈搏确認他并無大礙後,江禦又問:

“不知殿下可否看見過一個束着發、個頭高的少年仙君?”

長公主聞聲立刻點了點頭,伸出手指向遠處金晃晃的宮殿:“我們經過禦池時,看見不遠處有兩人似乎正纏鬥在一起,”

她頓了頓,見江禦無意追究三皇子以及城主夫婦的死,心下才緩緩松了口氣,又見江禦如谪仙般氣質磅礴又破碎,不禁開口提醒了句:

“仙人鬥法,我們尋常人不敢靠近,所以看得并不分明,但那架勢和煞氣……倒更像是兇魔妖物,閣下要去尋人的話,還請多加小心。”

“多謝。”

江禦架起蔣玉,頭也不回地朝着禦池的方向行去。

蔣玉的身體應當被明宵星君煉造得和他一模一樣,現在他扶着卻覺得這人消瘦得可怕,輕飄飄地如若無物,大概是一直都心神不寧,許久都沒有好好吃過飯了。

江禦悄無聲息地又摸了摸他的骨。

可惜哪怕是明宵星君造就之物,也只是皮囊相同,并未賦予蔣玉一副同樣的水雲骨。

世人曾說過,劍聖江禦,七分天賦三分悟性,而七分天賦之中又有五分得益于那難得一見的水雲骨。

這話江禦并不覺錯。

他的劍術能登峰造極比肩聖神,少不了水雲骨的助力。

可惜他的指骨已經被明宵星君完全破壞,蔣玉又沒得到新的,眼下全天下僅存的水雲骨竟是木家那個要繼承三昧真火的纨绔之子。

江禦思忖着,眼睑微垂,神色晦暗不明。

直到一陣罡風拔地而起,将一道人影打飛出了數十米,劍氣彙聚成的氣浪蕩到江禦面前還未曾息止。

“唔……!”

獨夏以為自己的脊骨要被黃金宮殿那冰涼堅硬的橫柱撞斷時,卻忽然有人從身後攔住了他。

強大可靠,和簡遐州如出一轍,任由慈悲垂憐。

獨夏驀然自嘲般笑了一聲,露出還淌着泂泂鮮血的虎牙:

“江仙尊,真讓人久等啊。你徒弟和他身體裏那怪物快把我打死啦。”

“躲到後面去。”

江禦揚起眉梢,有時不得不佩服那被獨夏自己稱為“嗅覺”的直覺。

他注意到獨夏身上淩厲詭異的傷口,像是季淩纾的佩劍留下的,卻又更加猙獰古怪,和他教給季淩纾的那種幹淨利落的劍法并不相同。

他的劍式重視斬斷,而獨夏身上的傷害卻處處拖泥帶水,那不是單純想讓獨夏喪失戰力,而更像是在折磨。

殘忍暴戾,像淩遲一樣,一劍一劍地蛻去人的皮肉血骨。

“躲?我從來不躲,”獨夏對自己身上的斑駁傷痕置若罔聞,他的右手手臂已經被季淩纾傷得血流成注,這會兒幹脆就換了左手拿刀,“你徒兒都對我動了殺心了,我可得好好給他點顏色瞧瞧。”

獨夏動起手來必然是刀刀見血,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像莽原上的野豺一樣,咬住了誰便是不死不休。

此時他雖落了下風,但季淩纾想來也沒在他手裏落到好處。

江禦嘆了口氣,扔給獨夏一瓶止血的仙露:

“你怎麽想我不清楚,但簡遐州絕對不會想你死在這裏。”

“……”

獨夏恍然怔在了原地。

簡遐州這個名字于他而言就像法咒,無聲無息地拂去了他心裏嗜殺的沖動。

聽了江禦的話後,他像小獸一樣殺意肆盈的瞳孔緩緩縮小回常,理智占據主導後,渾身上下負傷的痛感也變得清晰起來。

只聽撲通一聲。

獨夏破罐破摔地坐在了地上,搉斷了裝有仙露的琉璃瓶,将那上乘的止血靈露洋洋灑灑地往傷口上傾倒。

江禦知道,他這是把話聽進去,不會再不顧性命地冒進了。

只不過依照獨夏常年刀尖舔血積累下來的經驗,應當不會毫不避諱鋒芒地選擇正面和季淩纾拼刀。

除非他的心智受到了影響。

於菟果然能夠讓靠近的一切都變得混亂失序,包括人的靈魂和心緒。

想到此處,空手而來的江禦蹲下身來,從遍地斷戟殘甲中撿起了一柄還算完整的普通鐵劍。

只是和季淩纾交手的獨夏尚且如此。

那季淩纾呢?

季淩纾能抵抗得住堕薮的反噬,維持住清明嗎?

更重要的是,他江禦能像簡遐州喚醒獨夏這般,被季淩纾當做回歸清醒的最後一段浮木嗎。

“江仙尊,我還從沒見過你揮劍,”

獨夏見江禦撿了劍,不禁仰着臉笑了兩聲,

“但看你現在連把鐵劍都握不緊的樣子,恐怕也不會是那怪物的對…手…………”

——轟!

獨夏根本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明明就在前一夜,季淩纾還難以跟上他的身法和速度,可那墨族成長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像怪物一樣。

他只感覺到江禦将他推了出去,讓他避開了那道卷進殿中的貫日劍風。

等獨夏一個跟鬥翻起身來查看時,只見在大殿的另一端,江禦已經被季淩纾摁着肩膀壓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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