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首席執行官(2)
首席執行官(2)
每周五、周六的晚上,顧清池對這個時間記得特別牢。
一個月前,韋荞交代她:“以後,這兩個時間段空出來,不要安排任何工作。”
顧清池有些驚訝,不由确認:“每周五和周六都是這樣嗎?”
韋荞:“對。”
顧清池很意外。在顧秘書眼裏,韋總和兩年前判若兩人。兩年前的韋荞從沒有私人時間,她一邊想念丈夫、思念孩子,一邊無能為力、被工作吞噬。那時候的顧清池經常見到等在道森總部門口接韋荞下班的岑璋,每次韋荞結束工作走向岑璋,顧清池比她更高興。顧清池常常擔心,哪天岑璋就不來了。雖然韋荞不說,但顧清池看得出來,韋總很愛岑董。
周五,韋荞開車去明度公館。她到得早,岑銘比她更早,已在書房等她。岑璋今晚有會議,還在銀行。林華珺看見韋荞,笑着催促:“快去吧,岑銘已經在等你了。”
韋荞驚訝:“這麽早?”
“是啊。”林華珺告訴她,“為了不耽誤上課,他晚飯都只吃了平時的一半。”
這孩子追求效率的模樣,和他的媽媽一模一樣。
韋荞上樓去書房,岑銘在溫書。韋荞推門進去,就看見岑銘伏案寫字的背影。她心裏一軟,無限驕傲。這孩子只要在價值觀上不出問題,這輩子在讀書這塊是穩了。岑銘争分奪秒,求知欲旺盛,和韋荞年輕時不相上下。
“岑銘。”
“媽媽。”
母子倆互相招呼,有種知識分子間的客氣。韋荞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在看什麽?”
“今天要講的語法。”
“看得懂嗎?”
“不太懂。”
“挺好的,發現自己看不懂,才會形成問題。帶着問題上課,理解才更到位。”
“嗯。”
岑銘又低頭翻書,在筆記本上記下剛才想到的兩個問題。
韋荞既欣慰,又悵然。
她就像天下所有的媽媽那樣,最關心孩子的永遠是快樂、健康。她很想像一個普通母親那樣,在傍晚和孩子聊聊家常,談談學校裏發生的事,聽聽孩子的心聲。如果能順勢給孩子一點人生建議,而他也認同,那就更好了。但不知為什麽,每次母子倆聊天,一開口就能往“撸起袖子加油幹”這類宏大主題奔去。
岑銘寫完筆記,擡頭看向她:“韋老師,上課時間到了。”連稱呼都改了,儀式感非常足。
都說生孩子就像開盲盒,隔壁季封人還在為不想寫作業這事和他爸大鬧了一場,這邊的岑銘已經懂得“近水樓臺”的道理,主動抱住學霸母親的大腿,在态度上就已經贏了。
今晚,韋荞備課充分,全德語教學,邏輯缜密,板書漂亮,岑銘聽得津津有味。
一小時課程很快結束,岑銘意猶未盡。
他要求:“韋老師,再上半小時課吧。”
“不行哦。”韋荞放下白板筆,“定了規矩是一小時,就要遵守規矩。”其實她心裏另有打算,是想往長遠計。萬一高強度學習把岑銘學吐了,她不能再來給他上課,那就虧大了。
岑銘沉迷知識的海洋,不肯上岸:“再上半小時就好了,可以嗎?媽媽。”
韋荞:“……”
他這聲“媽媽”叫得很到位,韋荞陡然心軟,重新拿起白板筆。
德語課正式結束,已是晚上八點。
韋荞收拾好教具,給岑銘布置作業,岑銘一字不落地記下。明天晚上還有一節德語課,岑銘挺有壓力。韋荞講課不快,但很深,他課後不好好領會根本跟不上。
岑銘寫着筆記,聽見韋荞問:“岑銘,現在還會看《西游記》嗎?”
“會啊。”
小男孩心無城府,回答得幹脆利落。
韋荞若有所思。
她站在書架前,抽出一本《西游記》。這是岑銘三歲時韋荞給他買的,少見的低幼版《西游記》繪本,出版社只出了十本,到《巧鬥黃袍怪》這個故事之後就沒有了。小時候,岑銘沉迷這套繪本無可自拔,每天揮舞着小掃把,學孫悟空的模樣喊“我就是齊天大聖!”。後來韋荞走了,岑璋給岑銘講《西游記》,岑銘卻不肯再聽。他把繪本收起來,每天自己翻着看,能看好久,只是再也不會揮舞小掃把當齊天大聖了。
韋荞拿着書,走到他身邊坐下。
“這套書後面的故事,你還想看嗎?”
“想。”
“那媽媽給你講,好不好?”
“好。”
岑銘想了想,又道:“媽媽,這套繪本只有十本,後面沒有了。”
“會有的。”
岑銘聽得懵懂,韋荞已有主意。
之前的董事會上,林清泉對她有一番質疑。
林清泉是董事會的老人了,立場中立。他是最純粹的生意人,在意的只有每年真刀實槍的股東分紅。
“韋總,堅持發揚本土度假區文化,我當然是第一個支持的。”林清泉不疾不徐,質問關鍵,“但,道森影業近年式微,影響力大不如前,度假區如果仍然承襲其文化IP,要如何保證盈利和增速呢?”
董事會上,韋荞沒有正面表态。
事實上,她有一盤大棋要下,棋譜已擺好,只等她一聲令下。
這套《西游記》繪本是四年前道森和文化出版界聯合推出的作品,目的在預熱,配合道森影業年度動畫電影《大聖西游》做宣傳。項目做得很不順利,股東在盈利能力的問題上吵成一團。那時韋荞深陷抑郁症,連自救都困難更遑論救道森。自她辭任後,這個項目就被無限期擱置了。
——重啓。
這個計劃,始終盤旋在韋荞心裏。但,怎樣重啓、何時重啓,她還需斟酌。
今晚看到這套繪本,她順勢與岑銘略作讨論,也算一次小小的摸底。岑銘對傳統故事的熱愛,令韋荞相信,未成年群體對傳統文化的熱情需要被正确引導,星火燎原。
“聽林姨說,你今天晚飯只吃了一半,媽媽陪你下樓吃宵夜。”韋荞将繪本放回書架,問:“想吃什麽?河蝦湯面可以嗎?媽媽給你做。”
“好。”
這是岑銘最愛吃的面,湯面上灑滿鮮鮮的小河蝦。岑銘從半歲吃輔食開始,到現在七歲了,還是河蝦湯面的重度愛好者。
母子倆下樓,韋荞挽起袖子在中島臺忙碌,岑銘坐在餐桌旁,還沒從知識的海洋游上岸,無縫銜接沉浸式學德語。
“媽媽,‘很好吃’用德語怎麽說?”
“sehr lecker.”
“‘我的晚飯聞起來很香’,能用aromatisch這個詞嗎?”
“可以。”
“那,‘我愛你’怎麽說?”
“……”
韋荞正猶豫,岑銘已快她一步道:“媽媽,這個我會,是Ich liebe dich.”
“是爸爸教你的嗎?”
“嗯。”
她就知道,岑璋那家夥沒個正經,最會教這個。
岑銘又道:“爸爸還教我了,這句話不能随便跟人說。”
韋荞點頭:“是。”這一點他倒是教得好。
岑銘揚頭,一臉單純:“爸爸說,他只會和媽媽說這句話。”
“……”
這回,韋荞沒說話。
岑璋今晚的高層會議結束得很晚,黃揚按慣例給他定了晚餐,誰知岑璋看都不看,手一揮說不吃了。岑璋有所有精英人士共同的那類病:胃不太好。黃揚對此十分清楚,盡忠職守地要老板按時吃飯。岑璋覺得他好煩,油門一踩開車就走。
他現在歸心似箭,就像家裏養的鴿子,天一黑就只想往家裏飛。許立帷這陣子時不時給他發送韋荞的日常照片,圍着她的人只見多不見少,給岑璋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
開車到家已近八點半,他有些胃疼。停好車,推門進屋,看見夢中的畫面——
韋荞站在中島臺煮面,岑銘在一旁等,韋荞煮好面給他端過去,岑銘拿了筷子,一人一雙放好。
歲月溫柔,不枉人間住百年。
岑璋站在門口看了許久,林華珺輕輕咳一聲,他才回神。
“林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