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裝乖(2)
裝乖(2)
徐達從吳鎮來到申南城,已有些日子。
他用兩天時間,找中介租下一套房子。房子很小,只有三十平,租金卻不低,每個月三千八。申南城寸土寸金,好在房東人不錯,深谙“小面積、大格局”的裝修原理,硬是将三十平的房子裝出了一室一廳、獨立陽臺、廚房和衛生間。徐達付定金的時候,手沒抖。房東見多了人,看一眼就明白這租客不算富裕,定金卻付得爽快,可見是辦事的一塊好料。
房東笑着鼓勵他:“小徐,不是我自己誇自己,我這房子你住過,就不會想搬走了。這地段雖然不是市中心,但全國最好的三甲醫院離這就十五分鐘路程,哪天你把母親接來,老人家難免傷風感冒,到時候你就知道我這房子的好處了。”
徐達擡頭看向房東:“你怎麽知道我會把我母親接來?”
“你錢包裏都放着老太太的照片呢。”
徐達一看,果然是,頓時笑了。
房東挺喜歡這小夥子,孝順的孩子大多都壞不到哪裏去,“這年頭,錢包裏放女朋友照片的小夥子多了去了,放媽媽照片的可就太少了。小徐,接媽媽一起來,好好幹,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嗯。”
徐達很快把徐媽接來了。
徐媽推開門,這三十平小屋俨然不是一周前徐達剛租下的模樣。窗明幾淨,錯落有致,客廳還放了一盆徐媽最喜歡的銅錢草。
徐達将沙發墊子向外拉,道:“媽,你看,這樣就是一張床。以後你睡屋裏,我睡客廳,都不耽誤。”
徐媽笑着說“好”。
老太太放下行李,在客廳坐下,摸了摸那盆銅錢草,看向兒子:“徐達,這銅錢草你買得不錯。這東西命賤,給點水就能活,還長得那麽好看。韋荞給你指了條明路,咱們要感謝她,但不能依賴她,要靠自己活,明白嗎?”
“媽,我明白。”
一對母子,生長于寒門,心氣卻高。不求富貴齊天,但求幹淨賺錢,平安生活。
徐達很快接到道森度假區的保安面試通知。
他以筆試第一的成績進入面試,表現良好。面試那天,徐媽給他買了件新西裝,熨燙得很筆挺,徐達穿上,精氣神都提了一個檔次。徐媽讓他好好表現,徐達點頭說“會的”,信心滿滿地出門了。
兩日後,徐達接到道森人力資源部的電話,通知他面試未錄取。
母子倆消沉了好幾日。
還是徐媽率先振作,對他道:“從今天起,你不能再去找韋荞,明白嗎?”
徐達點頭,明白媽媽的意思。
韋荞已經幫了他,給了他珍貴的機會,是他能力不濟,辜負了這份機會,他不能将之歸因在荞姐身上。
對抗失敗,徐達有豐富經驗。他重新振作,揣上簡歷再次奔走于申南城各大求職企業。
韋荞得知這件事,是在一周後。
道森度假區的財務報表,資金流支出項目中,特保業務厲來占據很大部分。韋荞看一晚財報,仔細對比附錄文件,在特保業務的支出金額下劃了兩道線。
她忽然想起徐達,遂打電話給特保業務負責人何忠實。
何忠實名為“忠實”,人卻油滑得很,将責任撇得一幹二淨:徐達性格內向,有明顯缺陷,難以勝任道森特保崗位。
韋荞聽了,沒有反駁,讓何忠實把當日面試的視頻資料送到首席執行官辦公室。她看完視頻資料,又要來徐達的筆試資料,一并看完。
隔日,韋荞請來第三方會計師事務所,對道森度假區特保業務進行專項審計。內審部負責人高偉對此頗為不滿,韋荞找來高偉,單刀直入問他特保業務是怎麽回事,高偉閉口不言。
韋荞放下鋼筆,道:“內審在集團企業裏帶有天性的弱勢短板,我不為難你。相對的,我想知道的,高總最好也不要為難。”
高偉遂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這位首席執行官還是和當年一樣,十分不好惹。
高偉給了她一個名字:“湯榮福。”
事務所專業過硬,一周後将專項審計報告交予她。韋荞通覽報告,證實猜想。湯榮福身為首席安全官,位列高級管理層,全權分管特保業務,何忠實一介小小負責人,只是聽湯榮福行事而已。道森的特保業務在湯榮福的授意之下,淪為斂財之地。審計證實,頻繁更換特保人員的背後,實質是虛假上報出勤人數、套取特保費用的事實。
很快,韋荞親自簽署首席執行官行政令,開除湯榮福與何忠實,同時移送公安機關,對道森內部的貪腐現狀正式宣戰。
新聞公布,公衆一片嘩然。
大型集團企業反腐,在當下是極為敏感的議題。對以盈利為目的的企業而言,如何反腐、以何種形式反,十分考驗首席執行官的管理智慧。韋荞的舉動,無疑為申南城民營企業豎起反腐先鋒的樣板。
嘩然過後,新一任首席安全官走馬上任。一朝天子一朝臣,原先的特保人員遭遇大換血。有人說韋荞冷血,有人說韋荞專橫。連趙江河都親自打來電話,過問內情。韋荞一一解釋,按計劃穩步實施。她給徐達打去電話,告訴他道森度假區重啓保安招聘的消息。徐達如約再次前來,筆試、面試之後,被成功錄取。
風口浪尖,岑璋亦有所耳聞。
周三,今盞國際銀行和彙林銀行簽署合作協議,共同注資控股東南芯片公司。協議金額高達120億,丁晉周親自飛赴申南城。
飛機落地,雙方見面。丁晉周迫不及待:“聽說,韋荞最近動靜很大?”
岑璋:“……”
他不欲将話題往韋荞身上引,不動聲色道:“關于前天敲定的合作條款——”
丁晉周:“韋荞可以啊!你哪來的好運氣,能讓韋荞喜歡你?”
岑璋:“……”
他到底是為了合作還是為了韋荞來的?
丁晉周随手一甩:“你看看。”
“什麽?”
“機場書店買的《商業周刊》,頭條新聞就是韋荞。”
岑璋拿起雜志。
對企業家而言,經常登上商業雜志并不能算新聞。但,“反腐”二字極其敏感,韋荞作為新聞當事人,被賦予很多額外評論。
岑璋通覽新聞,倒是看了許久。
丁晉周笑:“開始擔心韋荞了?”
“還好。”
岑璋扔下雜志,“真有事的話,今盞國際銀行不會袖手旁觀。”
隔日,兩人約晚餐,岑璋将地點定在“衡山荟”。申南城頂級中餐廳,一道古法清蒸大黃魚,深得韋荞喜愛。
岑璋先到,韋荞推門進包間,掃視一圈:“丁晉周沒來?我看新聞,他這幾天和你在一起。”
“一小時前的飛機,他提前回上東城了。”
“走這麽急?”
“彙林的外彙交易出事了,他趕着去救火。”
彙林銀行的外彙交易資金量巨大,這在坊間不是秘密。要出事,必然是大事。能讓丁晉周親自趕回去救火,可見事态嚴重。
韋荞難得有興趣:“他打算什麽時候廢掉費士幀的董事長之位?”
聞言,岑璋挑眉,投過去一眼。
“這樣講話,可不像你哦。”
坊間都知費士幀獨攬彙林董事長大權,和丁晉周有姑侄關系。說起來,到底是一家人,臺面上的事總不好做得太難看。
韋荞不置可否,看透名利場人:“屬于費士幀的時代過去了,彙林将來能不能好好活,就是丁晉周一句話的事。”
岑璋邊聽邊倒茶,沒表态。
茶香四溢,餘韻悠然。春夏秋冬,碧潭飄雪。
他端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韋荞擡手要喝,冷不防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他用了勁道,牢牢扣住她,她一時掙不開,也沒想用力掙,就這樣被他順勢欺近。
岑璋聲音低回,“你對丁晉周的評價這麽高?”
“……”
韋荞回味過來,轉過臉笑了。
“你對許立帷在意呢,我還可以理解,你對丁晉周都在意,你是不是沒事找事?他有心上人的。”
“算了吧,他那個心上人玩他的。初戀碰上那種纨绔子弟,算他倒黴。”
“……”
韋荞聽過一些風言風語,難得升起些同情。
她這個表情沒能瞞過岑璋,他忽然在意起來,“如果将來有一天,今盞國際和彙林成為對手,你幫誰?”
韋荞想也不想,“幫你幫你。”
岑璋撇撇嘴,“你就敷衍我吧。”
韋荞:“那我幫彙林。”
岑璋:“你就氣死我吧。”
韋荞:“……”
在道森,韋荞安撫人的本事是一絕,平時那些盯在她身上不肯散的視線不是沒理由的。連許立帷都佩服她,韋荞從不刻意為之,三言兩語,幾下動作,總能令年輕人服帖受用。只有韋荞知道,這些本事都是在岑璋身上練出來的。有一次她跟許立帷閑聊時挑明了講,你覺得有人作得過岑璋嗎?許立帷想了想:确實,沒有!
這麽多年,韋荞都習慣了,推了下他的額頭,“道森的事一大堆,我都管不過來,哪有時間去顧別人。”
她随手做出的私人動作令岑璋很受用。既然談到道森,他順勢提醒她:“民營企業反腐,你要當心。”
“當心什麽?”
“一為方法得當,二為不損盈利。”
韋荞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岑璋給她端了一碗松茸竹笙羹,道:“對道森而言,抓人,只是開始。現在急需做的,是對內部權力配置進行必要分散,在內部建立權力制衡機制,要在多個環節形成彼此制衡。否則,這種事還會有。”
韋荞難得有興致,反問:“今盞國際銀行有嗎?”
岑璋不疾不徐:“‘靠金融吃金融’,聽過嗎?”
聞言,韋荞挑眉。
岑璋:“當權力和資本勾連,會産生什麽樣的新型腐敗和隐性腐敗,我見過,我不希望你同樣看見。”
韋荞動作一頓,看他一眼。
見過血肉模糊的極致黑暗,才能習得雲淡風輕的大氣。三十歲的岑璋到底和二十歲不同,二十歲的岑璋舉手投足間遠沒有一份“穩重”。男人穩不下來,總會欠些重要的東西。
她若有所思,又聽岑璋道:“徐達這步棋,你走得好。”
韋荞投過去一眼,“被你看出來了?”
“還好。”
“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那天陪你去吳鎮,聽你邀請徐達來道森面試,心裏就存了疑問。後來,你證實了我的猜想。徐達的資質完全符合要求,卻未被錄取,足以證明道森特保業務在招聘環節已滿是問題。你用一個徐達,試出問題症結,順勢用第三方審計将特保業務的腐敗連根拔起。這步棋,走得極好。”
韋荞微微一笑。
岑璋從不令她失望,這是同為最高執行官的惺惺相惜。
“任何事,都需要引線。”
“換個說法,就是一個正當的‘理由’。”
“對。”
帝王争天下,尚且要“師出有名”,何況是現代企業經營。歷史從未改寫,五千年光影,無非是那些承轉起合。
韋荞夾起一塊A5和牛粒,放在他面前:“你喜歡的,趁熱吃。”
“這算對我的示好?”
“只是順便。”
岑璋笑了下,不予追問。
吃完飯,岑璋結賬,兩人走出餐廳。
夜風微涼,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穿好它。”
完全是習慣,這些年,他獨獨為她養成的。
韋荞握着外套,湧起一陣暖意。
“剛才,是示好。”
“什麽?”
她走上前,踮起腳尖,在他臉頰落下輕吻。
“現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