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偏心

偏心

塵封多年的記憶重新浮現在他腦海之中,走馬燈般飛快略過,只花了半小時不到。

但這份記憶承載的歲月實在太過沉重,再加上墨骨強行将之喚醒,似乎沖破了什麽很要緊的天道禁制,蘇程回憶起來的瞬間,頭痛欲裂,令他當初吐出一口血來。

墨骨見此,趕緊把玻璃杯往地上一扔,拽起蘇程的肩頭,表情欣喜若狂:“你想起來了對不對?”

蘇程強忍劇痛,擡手抹了一把嘴角血絲。

“我想起來你妹夫啊!”

他鉚足了勁兒,一拳揮過去,将毫無防備的墨骨一下子撂倒在沙灘上。

墨骨撐着胳膊坐起來,單手捂着紅腫的臉頰,擡頭望向他:“你肯定想起來了對不對!你連我妹夫是誰都想起......不,現在已經是咱妹夫了!”

“你妹當初和歸霖私奔,兩個戀愛腦居然雙雙放棄無上至尊之位,跑去凡塵過日子。這事兒誰聽了之後能忘?我才不認歸霖做妹夫!他以前就知道拉着我念經,跟個和尚一樣!”

“那,那我們不管他。”墨骨從地上爬起來,湊過去,緊緊拉着蘇程的衣袖,喜不自持:“你想起來就好。你讓我多等了好幾千年,我就不跟你計較了,現在婚約還作數,咱倆現在就回幽冥去成親!”

“誰要跟你成親?!”

蘇程重重甩開他的胳膊,頭部痛不堪忍之下,他僅剩的素質也被抛諸腦後:“王八蛋!你一口吞了老子的公司,還想老子娶你,做夢!”

墨骨瞪大眼睛,依然不屈不撓:“誰說是你娶我?做我的王後,你就和天庭無關了,便不需要還債,何必開公司呢?”

蘇程再度甩開他的手,揉揉太陽穴,道:“老子辛辛苦苦幹了兩年,在你眼中卻一文不值。你一點也不尊重我的勞動成果,嫁過去也是白搭!”

“風遣鶴那混小子難道就尊重你的勞動成果?在你羽化後,他甚至想過要殺盡那幫上書的賤民!”

“想過和做過是兩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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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不是帝溪獻祭掉自己一大半的神力,将你破碎的魂魄拼起來送到風遣鶴面前,告訴他你還有救,風遣鶴早就大開殺戒了!死神巅峰時期,打一個響指就能瞬間收掉上萬人的性命,他就愛惜你的子民嗎?”

蘇程的頭痛好些了,但長時間的痛楚令他體力透支。

他喘着粗氣,沉聲說:“......可他沒這樣做,不是嗎?”

墨骨聞言,愣了好久好久。

“你愛上他了?”

蘇程偏過頭去,這個時候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墨骨。

即便墨骨曾發誓,他絕沒有參與設計滅世魔咒,沒有直接對光明神本人造成傷害。

可是數千年前那場大戰,那段生靈塗炭的歲月,的确由他親手掀起,任何人都無法抵賴。

“你這分明是偏心他......”墨骨簡直不敢相信,“......你怎麽能偏心呢?”

“墨骨,我問你,當初挑起神魔大戰,你到底是因為什麽?”

“為了你。”

墨骨斬釘截鐵。

“不對,你是為了你自己。”

蘇程身心皆疲,癱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地慢慢道:“你為了打贏那場仗,為滿足你的私心,放任你的手下在三界中燒殺搶掠,對我的子民們做出那等惡事,卻從來沒想過,我為了保護我的子民,願意付出什麽。”

墨骨一怔。

“你,只是想要一個世上身份最高貴的王後,用來裝飾你的王座。你根本不愛我,愛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那、那該是什麽樣?我可以學。”

蘇程垂下眼,雙唇輕啓:“愛一個人,是把對方,看得比自己重要。愛是奉獻,不是索取。”

墨骨似乎想到了什麽。

他顫聲問:“所以,你真的愛上他了,對嗎?”

......

蘇程穿着淺灰色員工服,站在吧臺後面,照着方才陳最教的方法,使出吃奶的力氣,惡狠狠地擦拭着玻璃杯。

陳最則坐在對面的椅子上,雙手捧臉,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跟你老公吵架啊。”

蘇程對着玻璃杯哈了一口氣,又下死勁地擦它:“是前夫。”

“得了吧,真以為我不看三界八卦周刊?我之前就知道你跟死神風遣鶴有一腿。”

蘇程瞥他一眼:“你也是天庭的人?”

陳最随手撥弄劉海,擺出一個非常欠揍的姿勢,他身上那股賤賤的感覺是由內而外的,早就腌入味兒了:“如果是,本帥哥怎會收你在這兒打零工?早就一個電話打給趙財神。”

蘇程不理他。

“所以,你和風遣鶴......”

“現在沒一腿了。”

陳最總覺得這人沒把心裏話說出來。

他故意問:“天帝之位,你不要了?那個位置誰不想坐啊,你說不要就不要?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蘇程滿懷哀怨地把玻璃杯一放,來這裏打工真是個最錯誤的決定,老板的嘴太碎,總讓他想起來一個好久好久沒見面的賤人,但那個賤人可能早就挂了。

他認認真真地反問道:“如果要用全家人的性命來換天帝這個位子,你還要嗎?”

陳最臉上的笑容停滞了。

不過沒多久,他就又變得春光滿面:“我的想法不重要。但,我總覺得你跟死神之間,貌似有些誤會。”

“能有什麽誤會。我其實...已經知道得足夠清楚明白。”

蘇程轉而拿起另一只玻璃杯,不管不顧地擦拭起來,貌似是要把自己腦海中蘊藏的所有怨氣全部發洩在這小小的杯子上面。

陳最突然尖聲哀嚎:“哎!那個是我親自從東京背回來的,一只五千七,你下手輕一點兒!”

蘇程手一頓,驚愕不已:“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麽全都這麽有錢?只有我是工薪階層?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陳最趕緊把杯子從他手裏救出來,轉頭拿了一個五塊錢批發來的塞進他手心:“你不如去地府裏看看生辰薄,說不定會有驚喜。”

蘇程心想,我上次去看,就收獲到比天還大的驚喜。這次再去,八成能直接原地過世。

他借了前臺的座機,在腦海中努力搜索前同事們的電話號碼,思來想去,總算拼湊出帝溪地府那個辦公室的座機號。他能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該號碼尤其順口,恰好是他本人生日。

打了八遍,才勉強接通。

“喂,帝溪啊,是我。”

“......”

“帝溪?”

“......”

“喂?請問你是冥神帝溪嗎?難道是我打錯......哎小道士,你店裏電話能直通地府嗎?哦,要買漫游套餐啊,先記我賬上,等我中彩票了再......”

“老、老板?!!”

“是我,那個......”

“老板!我好想你!你怎麽能一聲不吭就消失啊!吓死我了你知道嗎?我真的......我好害怕,我好擔心你,我這些天整宿整宿睡不着覺啊,我真的不想你再......不,我......我什麽都沒說。你在哪?你現在在哪裏?我這就去找你,你餓嗎?你冷嗎?你缺錢嗎?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

“帝溪,冷靜一下,先聽我說!”

電話那頭只剩下嚎啕大哭的聲音。

蘇程默默嘆氣,又道:“帝溪,父親全都想起來了,不要害怕,我這回絕不輕易赴死。父親有事要拜托你,你一定要瞞着你大師兄,聽見了嗎?”

在他身側,陳最手中酒杯“咣當”一聲,重重砸在臺子上。

“嗚嗚......老爹,你總算想起來了。我、我絕對站在你這邊,嗚嗚嗚嗚...我好想你...”

十分鐘之後,酒館門外傳來一道尖銳的剎車聲,因開車之人情緒過于激動,這一腳并未能徹底控制住疾行的車輛,便不受控制地哐當一聲撞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黑色牧馬人的前保險杠就此光榮負傷。

蘇程披上陳最遞來的風衣,快步踏出門去,頭也不回。

陳最依在門邊,沖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補上一句俏皮話:“記得回來,不然算你曠工。”

蘇程鑽進帝溪駕駛的黑色吉普車中,應了一句什麽話,卻被寒風卷走,誰也沒聽見。

陳最擺擺手,送別結束後,他将身後大門死死一關。

轉過身來背靠着牆壁,冷汗直冒,感覺天都快要塌了。

“......完了,他想起來了,下次絕對能認出我......我還是趕緊跑路吧。”

陳最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沖進後廚。

後廚景象,與溫馨明亮的前廳天差地別。

除卻一條狹窄的通道以外,這間看不清有多大規模的昏暗房間內,懸挂着無數大大小小的沙漏,或漂浮着明亮又渺小的萬千星塵。它們是亘古不變的永恒存在,亦象征着世上最不可控的光陰流逝。

在房間的正中央,漂浮着一架木質天平,天平兩端由淺金色砝碼層層堆積,看似可以輕松維持的平衡,實際若有一粒灰塵落下,便足以徹底改變這世上的一切。

作為被挑中的天道使者,陳最自從接替掌管這架天平之後,就絕不能摻和進任何一場戰争中,也不能偏袒任何一個人,亦不能插手三界中任何事情。

陳最站在天平下方,側過頭去,望向半空中一個不太起眼的沙漏。

他喃喃道:“老頭兒,你騙人。”

“......你當初只說,被選中的使者要承擔萬世永恒的孤獨,卻沒說我頂替他之後,他還是要蒙受生離死別的苦痛。”

星塵自然環繞在他身側,将他眼底的晦暗點亮。

陳最嘆了口氣。

“......老天不公,他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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