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第24章

第 24 章

山門外風銷雪停,清陽濯靈,和風容與,梅雪時病榻纏綿多時,結了金丹之後氣脈空前的豐盈,趁着天氣好,也該收拾收拾一身病容了。

梅雪時問:“師兄還有別的事嗎?”

裴寂默了默,竟也沒說其他的,知道梅雪時心志堅決非常人可以左右,俗稱倔驢脾氣,便把來意告知:“本次論道大會在中州,九方盛會,路途遙遠,空中交通堵塞,弟子們靈力參差不齊,全程禦劍也不妥當,所以拟定了用靈馬仙鹿拉車,載靈石六萬、天地仙寶共六百件,圖個吉利,已經準備好,這兩日就啓程。”

“知道了。”

“到了中州後,你同我一起,代表昆侖宗出面。”

“什麽意思?”

“昆侖宗是九州名門大宗,我身為宗主,自然要提攜門下傑出的修士,你首當其沖,我要照管好你,其他人我沒有考慮。”

“原來如此,那好吧,我沒意見。”

梅雪時撐起身子從榻上起身,此人是個衣架子身材,病氣肆虐,長發枯槁,也只讓他皮膚蒼白一些,精氣神仍舊上佳,穿着絲履走下地,單薄的銀線滾邊竹紋衣裳下擺拖在地上,如雪成絲,一塵不染。

墨明燭上前,将佛頭青刻絲鶴氅披在梅雪時肩上,眼睫低着,骨骼勻停的手指若無其事地拂過鶴羽,指間稍微有點抖。

梅雪時一把攥住他手腕。

“……”墨明燭猛的一僵。

梅雪時淡淡道:“徒兒,這鶴氅我沒見過,你哪來的?”

墨明燭擡眸,鼻腔裏登時灌滿對面人身上的藥香,老實道:“師尊,你病着時,我怕你醒來受寒,在你休息時做的,怎麽,不好看嗎?”

“好看。”梅雪時冷笑道:“就是不知道你拔了多少仙鶴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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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明燭一見了梅雪時這表情就如同耗子見了貓,尾巴打着卷兒藏進長袍底下,低聲說:“三、三千多只,師尊,我忘了數…”

“——啊!”

梅雪時捏着他的耳朵揪起來,橫眉豎眼,低聲道:“你可知那些仙鶴我養了多久?竟被你全拔了毛?”

墨明燭捂着耳朵,好聲好氣地求饒:“師尊,我錯了,再也不敢了,下次我拔自己的毛…啊不是!自己的鱗給你做披風!”

梅雪時長眉豎起,眉心緊擰,長長嘆息一口氣,那聲音猶如空谷回音,芙蓉泣露,低低沉沉,說不出的好聽,但又痛心疾首,好似心如死灰…

“孽徒當死!”

墨明燭嗚咽一聲,夾着尾巴讨好地扯着梅雪時的廣袖袖口。

“師尊饒命!”

等薛虞來的時候就看見墨明燭捂着耳朵,耳根通紅,任勞任怨地扶着梅雪時出門。

梅雪時冷面冷心,饒是病體沉疴,亦是面若朗月清輝,靈氣橫溢,眉目冷俊,鬓如春風裁,一身煙雨色。

再看墨明燭,本來是一臉痛苦的模樣,但是在看見薛虞的時候,只是慢悠悠的展顏一笑,“薛師弟不請自來,找我師尊也有事?”

顯然是言語諷刺剛才不告而來的裴寂。

裴寂只是跟在身後,望着梅雪時的背影,也不知道聽沒聽得懂。

薛虞咬牙道:“你這龍就仗着會說幾句人話,一味讨好梅宗師,有能耐從我…從梅宗師身邊滾過來!”

墨明燭道:“我師尊受不起風寒,我能為他擋風遮雨,我師尊不能吃不飽睡不好,我能守在他身邊幾天幾夜不合眼,我師尊身嬌體弱…”

梅雪時瞥了他一眼。

墨明燭馬上改口:“…身弱體貴,時常需要照拂,你那瘦竹竿似的身體能擋得住狂風暴雨嗎?”

薛虞身量修長高挑,決然是九州難得一見的美少年,絕非瘦竹竿,氣得拔劍:“你…你簡直粗魯,毫無禮貌可言!”

墨明燭反唇相譏道:“小姑娘還是回去多練練肌肉吧,別動不動就拔劍,劍拔多了就震懾不住別人了。”

薛虞氣得手都抖了,還是裴寂把他的劍塞回劍鞘裏,“你跟來幹什麽?”

薛虞深呼吸一口氣,道:“我來看梅宗師好些了沒。”

薛虞平複了心情,道:“墨忘,你想去就跟着去,反正昆侖宗轎辇多的是,不多你一個人。”

墨明燭“嗯哼”一聲,有幾分不羁的挑逗性質,薛虞被他的輕佻态度弄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怕遇到不要臉的!

墨明燭本就生得好看,桀骜的眉眼神采奕奕,身材高大而肩寬腿長,标準到會令任何一位和他角逐所愛的男子都感到危機,這人眼角眉梢似乎是天生的含情脈脈,一笑當真是春風如酒,醉倒河山。

薛虞不為所動,眼尖看見他耳朵,諷刺道:“你耳朵怎麽紅了?”

墨明燭平靜道:“撞到門框了。”

“哦,”薛虞拉了個長音,“原來你管師尊叫門框。”

墨明燭挑起半邊長眉,“你說什麽?”

“夠了,拌嘴有意思嗎?”

梅雪時把墨明燭扯到一邊去,淡淡道:“采瀛,如你所見,今天下午即刻啓程前往中州。”

薛虞聽見梅雪時稱呼他小字,頓時渾身的毛刺都收斂了,溫順的要命,微微皺眉道:“今天下午就走?不再歇一歇嗎?”

“不歇了,時間緊迫,叫上長老們啓程吧。”

“…是,我這就去。”

裴寂跟着薛虞一同離開。

梅雪時覺得棘手,如果要和裴寂日日待在一起,應酬其他宗門的前輩長老,他是定然不會長袖善舞、八面見光的。

十大長老裏,梅雪時修為雖高,資歷尚淺,不算在內。

平日長老們聚在一起處理宗內事宜,裴寂坐在首座,梅雪時坐在他左側下席,一身素衣白裳,面前小桌一盞苦茶,冷言冷語,很少說話,不比裴寂衣着華麗光鮮,在九州裏處事八面玲珑的圓滑,左右逢源的奉承,能喝茶,也喝烈酒。

裴寂不是不了解他性子,既然非要他充當門面,那就別怕他會讓他失望。

但是終歸梅雪時松了口氣,雖然沒制止墨明燭胡言亂語,但也不能太放縱他針對薛虞進行語言攻擊。

薛虞性情涼薄冷漠是其一,但罪不至死,就是個沒長大的任性的孩子,不足為懼,且造不成太慘重的影響。

墨明燭和他完全不一樣。

後世的墨明燭魔氣侵體,神志時有時無,為自立稱王大開殺戒,大舉進犯三界九州,比起魔尊更暴虐無道。

他命鬼将率萬千魔兵大軍壓境,上至仙界法界修仙界,下至人間九州修羅界,無一例外,難逃浩劫,數百個家族、仙宮被雷火焚燒,人間的殘缺肢體堆成無數座亂葬崗,随處可見獸屍斷首,連天穹飛過的鷹隼,嘴裏也叼着一截人腸。

墨明燭最後一個血洗昆侖宗,第一個殺死的就是薛虞,将他五獸分屍,飲血啖肉,骨頭磨成骰子,日日放置在枕邊把玩。

他如此仇恨薛虞,不僅僅是同為龍族,有些梅雪時暫且還不知曉的往事,還有一點便是梅雪時。

魔龍降世,殺死魔尊,抽裂人藕,放出梅雪時魂魄,日夜拘禁亵玩之。

裴寂把梅雪時從蜇龍殿裏帶走,二次剖梅雪時金丹救薛虞,魔龍一怒之下,屠戮修真界,魔皇一怒伏屍百萬,人間如煉獄,血流成河。

梅雪時死于仙宮宗門圍剿,是因他一腳踏入魔道,專修邪術,甚至與魔龍雙修。

一派胡言!

梅雪時覺得荒唐的同時,不合時宜地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口口口。

且不提他會盡力阻止這劇情發生,重要的是,口口口到底是什麽重要秘籍?

為什麽墨明燭一定要拽着他,在蜇龍殿裏,當着他魔道萬千文武官的面前修煉?

這完全沒有邏輯!

不論什麽樣的秘籍,都不能廣為傳播,否則那就是街頭巷尾的小人書、鼠來寶,人人都學會了,宵小都能步入仙途!

果然,墨明燭這蠢貨做的,草包的腦袋,龍就是這種又笨又倔的生物。

孽徒當死!

梅雪時冷着臉出了雲止峰,小弟子們已經打點好衣裝行李,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了。

現在有二百名弟子日夜打理着雲止峰,遠不像頭陣子梅雪時病倒時的光景,當時威儀堂以為他快死了,就給他準備後事。

現在才發覺梅雪時這一劫難渡過去,反而容光煥發,更添光彩了,因此弟子們争着搶着讓威儀堂給作介紹,就要來雲止峰伺候梅宗師。

這次當然要跟着梅雪時一起前往中州,僅是弟子們給他準備的丹藥和熬煮湯劑就堆滿了兩大車。

路途漫漫自不必提,到了中州,直奔雁城。

雁城仍歸屬于修仙界,督管雁城并周遭六個重鎮的宗門是中州第一宗門南歸門,宮闕綿延三千裏,剛一入城門,大門大派的氣場就撲面而來。

水陸靈獸在大街上自由行走,街邊的食肆翻炒出熱辣鮮爽的菜香,武器鋪打鐵的修士掄起大錘,火花飛濺,一旁擺攤的小販忙把将案子上的發簪、鳥籠、妝匣收攏至一邊,拐彎處的雜耍修士舉着兩盞大紅燈籠,将妖精塞進燈籠裏再變消失,轉瞬出現在樓閣之上的女子懷中,青年與女子抱着燈籠笑起來,其他人吟詩作對,飲酒高歌,風簾水閣壓芙蓉,四面鈎欄在水中,唱戲的婉轉聲調自高空飄過,悠揚而出。

第一擡轎子裏,裴寂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外頭,“到了,薛虞,常寧,先去找客棧。”

二人道:“是。”

第二擡轎子裏,墨明燭也掀開簾子一角,“師尊,外面好熱鬧,比起昆侖山簡直是天差地別。”

梅雪時閉眼假寐,舟車勞頓這麽多天,他骨縫酸痛,每根骨骼都脆弱,就快被颠散架了。

梅雪時微微睜開眼,淡淡道:“中州常年濕潤氣候,鳥獸成群,百姓安居樂業,不曾受到魔道侵擾,是以,一片祥和景象。”

街上行人的雜談傳進轎辇裏。

“嘿,聽說了嗎,無情道的人前天到的,合歡宗的昨天到的,今天昆侖宗的人也要來了!”

“昆侖宗?!那梅宗師會來嗎?據說他傷病養好了,我想見見他到底長成什麽樣!”

“據說很美,在男子裏也是數一數二的玉樹臨風,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噓——不知道南歸門的人最忌諱聽到這名字?”

“哦?有什麽典故嗎?”

“這人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是個求仙問道的天才,一露面就把南歸門門主的兒子打敗了,這倒不算什麽,他的追随者實在太多,南歸門的客卿們居然都要投奔昆侖宗,南歸門能同意嗎?當即勃然大怒,廢了那修士一條胳膊才算完!”

“那論道大會豈不是他一枝獨秀?”

“怎麽可能?據說他修為盡失,連元嬰期的修士都打不過,各大宗門都等着看他笑話呢!”

“但他不是修煉魔道邪功嗎?”

“快走快走,此人是非太多,少說為妙。”

不停聽得到有人在談論朔雪尋梅,他們并不知道正對面的轎辇裏正坐着梅宗師。

墨明燭臉色青一道白一道,要跳下車找那幾人算賬。

梅雪時攔住他袖子,“慢着。你能堵住他們幾人的嘴,堵得住悠悠之口?”

“我聽不得他們侮辱師尊。”

“怎麽算侮辱?這是事實,我本就不濟,所以,奪魁這樣的重任就托付給你了,徒兒。”

墨明燭怔住了,他看向梅雪時,轎辇內部的裝飾以大紅色為底,桃紅幔帳為幕,梅雪時坐在一片紅裏望着他,那雙鳳眼神情談不上冷冽,反而有幾分不常見的溫和,哪怕雁城溫暖,仍舊怕冷似的披着鶴羽大氅,襯得臉頰白如銀霜,寡淡的唇色也漫上一層薄薄的紅。

“看我做什麽?”梅雪時疑惑道,“為師臉上有灰?”

墨明燭慢慢道:“我心疼師尊。”

“…為何?好端端的,傷感什麽?”

“師尊曾是法界的蓮——”

墨明燭的嘴被梅雪時捂住,狹長銳利的眸子閃出痛意。

因為蓮目佛尊的名聲也不怎麽樣。

梅雪時低聲道:“隔牆有耳,莫要再說。那些往事我已忘記,你也不必介懷,現在,我只想閑雲野鶴,再将你培養成材。”

“師尊…”

梅雪時摸了摸他的臉頰,“你聽話,乖一點。”

墨明燭額頭兩支龍角漆黑油潤,趴進梅雪時懷裏時,不小心拱開了他的衣襟,視線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梅雪時敞開的領口裏,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

粉紅雪嫩,圓圓小小的,受到了龍息的灼燙溫度,兩邊都圓滾滾的站起來,連同病弱的佛尊本人一起戰栗着。

墨明燭陷入了靜止,“師尊,我…我不是故意的…”

十米之外,路人紛紛回頭,滿臉驚恐,看向一擡轎辇。

“——孽徒!!還不快點從為師身上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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