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展信但憶畫中人,落筆如見黃泉友

第0012章 展信但憶畫中人,落筆如見黃泉友

見謝微星抱着東西回來,謝朗問了句:“這是什麽?”

“王爺送了一幅畫。”謝微星走到桌邊,将畫鋪在桌上,慢慢打開。

畫幅不大,上頭畫有一位紅衣墨發的少年,少年憑欄而立,卻只露個後腦勺,若叫旁人來看,甚至連男女都無法分辨。

謝微星伸手往畫上摸了一下,指腹立馬沾染些許朱紅。

竟是剛剛畫完就送了過來。

但陸寂要他仔細看,到底是看什麽?謝微星将畫軸慢慢拉到底,才發現右下角還有一句題詩:紅封寄新年,展信照舊人。

收到這樣一幅畫,謝微星竟有些欣慰。

雖然孩子現在瘋瘋癫癫的,但小時候學的東西都沒忘,寫起詩來這個文學素養也是極高的,高到他都有點看不懂。

“紅封,紅封……”他拉着謝朗問:“這是不是要給我封過年紅包的意思?”

“紅封寄新年,展信照舊人。”謝朗讀過一遍,解釋道:“意思是,封信的紅蠟經年無人拆開,說明信一直沒能寄出,而不管何時寄出,都是新的一年。終于有一天,寫信人忍不住将信展開,一眨眼,信上竟模糊浮現心念之人的身影。”

謝微星:“……”

謝朗一聲嘆息,不知想到什麽,目光漸漸飄遠,“但畫上這人,或許早早嫁為人婦,或許已然陰陽兩隔,這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停。”謝微星打斷謝朗的感情輸出,露出個不解的表情,“你是怎麽從短短十個字裏看出這麽多東西的?”

謝朗直勾勾盯着窗外的木槿,喃喃道:“同是天涯淪落人……”

謝微星着急忙慌把畫軸卷起來,随手擱在一邊。太可怕了。

一場飛天舞看完已是夜深,謝微星實在是困得不行,謝朗只好差人叫來程煥章,在下一次靠岸時,帶着兩個小孩下船回家。

叫冷風一吹,謝微星清醒不少,他裹緊衣裳,不由地懷念起陸寂那擱了炭火盤子的馬車。

謝朗邁進院門,沖謝微星招招手,“燦燦,跟我回去,挑幾個人用。”

“哦。”謝微星跺跺腳上的雪,小跑着跟上。

謝朗院子就在隔壁,他雖早已入仕,可因着還沒成親,便一直沒有搬走。

謝微星打着哈欠,目光掃過一衆小厮,疑惑道:“大哥,你院子裏頭,沒有姑娘嗎?”

謝朗板着臉,“沒有。”

謝微星往前走了兩步,又從頭到尾看過一遍,問道:“你們都會做什麽啊?”

小厮們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最後還是謝朗站出來指了幾個人。

“順子,會紮紙鳶和花燈。”

被叫到名的順子站出來,從懷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紙鳶送給謝微星。

“德旺,會點拳腳功夫。”

那叫德旺的當場給謝微星表演了一套拳法。

“元鴻,擅口技。”

元鴻一張嘴,竟是雀兒的叫聲。

謝朗每說一個,謝微星眼睛就亮上幾分,聽到最後,更是直接咧着嘴笑起來。

“好!”他撫掌稱贊,回過頭跟謝朗要人:“大哥,這仨人都給我呗!”

謝朗微微颔首,示意他帶走就是。

回到自己院中,謝微星先是飛撲到床上滾了一圈,又懶洋洋翹起二郎腿,挨個問問題。

“那個順子,你會紮紙鳶,可會紮紙人?”

順子吓了一跳,直接跪下去,“小公子,紮什麽紙人啊?”

謝微星指指自己,“照着本公子的模樣紮個紙人。”

順子欲哭無淚:“小的不敢啊!”

謝微星:“不行,你必須得紮,本公子就給你兩天時間,年前必須紮好。”

說罷又轉向德旺,“德旺,你會拳腳功夫,力氣一定很大,那你會不會挖坑?”

“挖坑?”德旺猶豫一下,“敢問小公子,挖多大的坑?”

“不大。”謝微星給他比劃了一下,“挖個能把本公子埋進去的就行。”

德旺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小公子放過小的吧!小的怎敢啊!”

謝微星埋怨他迂腐,“你只管挖一個就是,旁的不用管,本公子告訴你去哪挖,也是年前挖好。”

目光轉到元鴻身上時,元鴻二話不說,先跪下去磕了個頭,“小公子,小的就是來伺候您的,您不能讓小的掉腦袋啊!”

“莫怕。”謝微星表情變得慈祥許多,“只是想問問,你除了會學那雀兒叫,可會學人說話?”

元鴻問:“學、學誰?”

謝微星:“學本公子。”

元鴻清清嗓子,試着說了兩句,還真有那麽幾分相像。

謝微星別提多高興,拍着元鴻的肩膀誇贊,“好!這兩天你便好好練習!練好了,本公子有賞!”

轉眼便到年節,謝府處處張燈結彩,紅燈籠從府門口一路挂進院中。

牧卿卿親自帶人貼楹聯,貼到謝微星屋裏時,卻發現少了一張。

“方才我去取楹聯時,你爹說最後一張還沒寫好。”牧卿卿沖謝微星示意,“燦燦,你去書房,問問你爹寫好沒有。”

“這就去!”謝微星應了一聲,跑到謝獻書的書房門口,擡手敲了敲門。

裏頭無人回應,他又敲了一下,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沒人?

見屋中沒人,門也沒關,謝微星便直接推門進去,先是背着雙手在屋中轉了一圈,摸摸挂在牆上的字畫,碰碰擺在架上的瓷瓶,最後才晃悠到謝獻書的書桌旁。

桌上鋪着一張墨跡未幹的信,謝微星低頭看去,剛讀了個開頭便愣在那裏。

“落筆如見……蕭君。”

落筆如見蕭君,自君別去,暮冬已十五輪,冀此信以念君,君于泉下——信到此為止,後面的字被墨跡染成一團黑,只剩最後一句。

——景和二十年,新年萬福。

謝微星眼睫微顫,突然看向桌旁那一摞陳舊泛黃的信封。

手緩緩伸出去卻猶豫了,要收不收地在空中來回好幾下。

他如今是謝家謝燦,偷看老子的東西是不是不太合适?

掙紮片刻,謝微星暗罵一聲,把那一摞信全都抱到懷裏,管那麽多呢,這本就是寫給他的信,他看看又怎麽了?

他挨個拆開,一字字讀去,越看心中愈發酸脹。

落筆如見蕭君,自君別去,暮冬已十四輪,冀此信以念君……景和十九年,新年萬福。

落筆如見蕭君,自君別去,暮冬已十三輪,冀此信以念君……景和十八年,新年萬福。

落筆如見蕭君,自君別去,暮冬已十二輪,冀此信以念君……景和十七年,新年萬福。

景和十六年,新年萬福。

景和十五年,新年萬福。

景和十四年……

每一封信,都在隔着生死,同蕭獨橫道上一聲:新年好。

謝微星認真讀下來,眼眶微微濕潤,這謝獻書怎麽還偷着給他寫信啊,怪感人的。

正想着,外間傳來腳步聲,謝微星擡頭看去,剛好同進門的謝獻書對視在一起。

“你……”他站起來,往謝獻書那邊走了兩步,舉了舉手中書信,淚水襯得雙眼明亮無比,“有你這樣的摯友,死而無憾,我也不瞞你了,你我血緣上雖是父子,但往後還以兄弟相稱。”

謝獻書一怔,嘴巴緩緩長大,花白的胡子輕輕顫着。

謝微星搖頭失笑,“別太激動,我也是逼不得——”

“臭小子!”只見謝獻書怒罵一聲,抄起一旁的戒尺追着謝微星而來,“你人醒了心眼卻壞了?還以兄弟相稱?你仔細看看,我是你爹!你對得起謝家列祖列宗嗎?真是大逆不道!”

謝微星邊跑邊躲,“哎?哎哎?你怎麽還打人呢?”

謝獻書氣糊塗了,一張臉漲成豬肝紅,戒尺揮下去時毫不留情,“還偷看我信!偷看我信!把信給我!把信給我!”

兩人一跑一追,圍着屋裏轉了好幾圈,謝微星結結實實挨了兩下,連忙把信往地上一丢,慌慌張張逃了出去。

“不肖子孫!”謝獻書罵罵咧咧丢了戒尺,粗喘着氣蹲下身去,将信一張張拾起,又用袖子挨個拭去信上沾染的塵土。

做完這些,他找了木匣将信裝起,挂了鎖,又藏進不常打開的櫃子裏。

而這邊,謝微星一路跑進自己院裏,卻見楹聯早已貼好。

他抓着元鴻打問:“楹聯什麽時候寫好的?”

元鴻笑笑:“小公子剛走,大人就差人送了楹聯過來,夫人去前頭忙活了,要您換好衣裳趕緊過去。”

“好。”謝微星跑進屋裏,床上擺着幾件大紅新衣,他拾起其中一件,剛入手便覺出不對,這料子……

“元鴻!”他朝外間喊了聲,“這衣裳是誰送來的?”

元鴻扒着門框探頭,回道:“是大人差人送來的,還說了,這些衣裳就咱們小公子獨一份呢。”

雖說着是謝獻書送來的,但謝微星心裏早有答案,每一件都是大紅繡金絲,內裏縫了一層羊皮,可不就是尚衣局給他做的衣裳?

尚衣局專掌皇帝後妃服裳,萬萬沒有給哪家大臣制衣的先例,謝獻書得盛寵已是遭人眼紅,若旁人知道他謝燦居然敢叫尚衣局制衣,那明日彈劾謝家的折子準得堆一人多高。

陸寂也心知肚明,不敢在滿朝文武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送上門,便偷偷摸摸交到謝獻書手上。

但謝微星毫無心理負擔,他抖開穿上,心裏美極了。

他一手把陸寂養大,這些衣裳就當是陸寂孝敬他的。

【作者有話說】

謝微星:準備下章逃跑,請大家多多支持我,謝謝!

謝朗會是本書裏面最懂陸寂的人,因為同是愛而不得的天涯淪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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