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諸神降臨(十五)

第015章 諸神降臨(十五)

東盡怎麽可能不知道雷鳴究竟有多強。

午夜夢境裏,宇宙轟然爆裂時那漫無邊際的血色迄今仍牢牢印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人類無法企及的強悍本身,也是他一直渴求的進化鏈終點。

所以東盡絲毫沒覺得雷鳴誇大其詞。

哪怕他和雷鳴幾乎不死不休,東盡依然肯定,只要自己在這一刻念出“忒培斯塔”四個字,這位黑夜與戲劇之神就會給予他回應,讓他一躍而為黑夜下的最強者。

真到了那時,即便一分壽命不耗,卡樂也絕非他的對手。

但此時此刻,東盡卻選擇了沉默。

在無盡的沉默中,正等着東盡呼喚真名的雷鳴漸漸意識到了什麽。

他不再打量凱的致命部位、考慮之後要給對方安排怎樣的死法,而是緩緩壓下暗金色的眼,喜怒不定地重新注視着東盡道:

“哈?你該不會是要拒絕我吧?小、蝴、蝶……”

這熟悉的稱呼、熟悉的恐吓腔調一出,東盡非但沒感到半分害怕,反而忍不住勾了下唇。

因為他想到了他和雷鳴夢境裏的初見。

那時候身為裁判的雷鳴終于發現了他這個闖入者。于是在第一次見面時,這位神明曾嘲弄般地說他像個撲火的飛蛾,完完全全不知死活。

等到東盡成功通關第二十次、三十次、直至成百上千次後,或許是雷鳴終于發現就他自己那點匮乏的罵人詞彙根本不可能罵得過他,他不再說什麽蔑稱自取其辱,只是在某個午夜偶然瞥見東盡未曾僞裝的眼睛時,低嗤着說了句:

“怎麽着?難不成你的原型是只蝴蝶麽,還會變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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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小蝴蝶”取代了“撲棱蛾子”,成了他的新外號。

雖然東盡覺得雷鳴無論是說“飛蛾”還是說“蝴蝶”時,都沒帶什麽善意,但意外的,他并不讨厭這兩個稱呼。

因為這兩個稱呼的變化代表了他的無數次勝利,更象征着他能以人類之軀,讓神明為他一再退讓、一再妥協。

在一千個午夜前,在他一無所有時,他都能賭命讓神明束手無策。

在一千個午夜後,在他扼住命運咽喉、登上神選舞臺之際,他難道就不敢賭命為自己搏一個自由的未來嗎?

——他敢。

——不過是以命搏命而已,他當然敢。

念此,東盡笑着舉起匕首,匕尖直對那高懸之月。

這一刻,他不再去思考誦念神明真名的代價,也不再去揣摩雷鳴突然開口的用意。因為他已然決定要燃盡壽命與卡樂殊死一搏。

哪怕最後他真的壽命歸零埋屍于此,他也絕不會開口念出一個字來。

他要在這一夜告訴所有宇宙——從無名之輩到種族之巅,人類本身已經足夠勵志。

不需要超凡軀體,不需要破格能力,僅憑着一腔孤勇,最孱弱的凡人也足以成神。

就在東盡匕首指月的一剎那,起始市開始下雨了。

在同時進行的數千億場副本裏,唯獨這座城市這個時間,下起了既定之外的黑夜雨。

——那是黑夜之神在動蕩。

于無盡暴雨和轟然雷霆中,雷鳴深深地、深深地注視着東盡。

最初的最初,他曾說過東盡弱得像一只飛蛾。

這個稱呼打一開始只不過是隐晦的嘲弄,惡意的諷刺。可越到後面,雷鳴越覺得東盡确實很像飛蛾。

——跌跌撞撞,飛蛾撲火,卻于黑暗中一往無前。

——如果這都不像飛蛾,還有誰像呢?

哪怕之後他被東盡獨一無二的眼眸所惑,莫名其妙地改口成了小蝴蝶,但他依舊覺得這小瘋子找死的勁頭,與撲火的飛蛾別無二致。

直到今天,直到這一刻。

雷鳴從月亮的視角無聲俯視着高舉匕首以示拒絕的東盡。

他忽然發現,早在一千個午夜中,早在午夜之外他不曾參與不曾知曉的光陰裏,那只飛蛾早已決絕地撲滅了火焰,并于火焰中浴火重生,成了肆無忌憚掀起風暴的蝴蝶。

這一剎那,東盡掀起的不僅是他心底的、還是席卷整個宇宙的狂亂風暴。

“怦。”

“怦怦怦。”

在雷鳴由緩轉急的心跳中,這位黑夜與戲劇之神和東盡第二次毫無預兆地共鳴了。

并且這一次的共鳴遠比先前強烈數倍,強烈到手腕一轉反握匕首、正朝着卡樂急掠而去的東盡自己都有所察覺。

因為共鳴的一瞬間,他壽命燃燒的速度陡然降低了一倍。

顯然,維持“真實之眼”超規格運轉的另一半代價,此時在被那位與他共鳴的神明支付着。

戰鬥間不是細想這些的時候。

東盡迅速收斂心神,手上毫不停歇地連揮數刀。

和上次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每一刀都再無半分招式可言,僅僅是最單純地斜割直刺罷了。可這最普通的攻擊,卻看着行雲流水、滿是舉重若輕的意味。

伴着匕首偶爾反射的雷光,卡樂原本晦暗的金眸似乎也随着奔騰的雷光越來越亮。

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明明是同一個人,攻勢的強度卻在一秒間天翻地覆。即便卡樂現在已經拔出匕首,并從先前的刀背改用刀刃,卻還是扛不住東盡的這陣急攻。

甚至每分每秒裏,他的每一次出刀,每一個回旋,在卡樂眼中都是藝術的極致。

饒是卡樂見狀,都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而東盡僅是若有所指地回道:“聽到四周的雷聲了嗎?或許是因為今夜,雷霆在為我而鳴……”

這份答案并不能打消卡樂的疑惑,只會讓祂的疑惑越來越深。

戰鬥還在繼續着。于轉瞬即逝的間隙裏,卡樂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東盡。

早在今天看到東盡的第一眼,祂的心底就燃起了一把火——那是狩獵的火。

而當暴雨襲來時,有那麽一瞬間,卡樂甚至錯覺下的不是雨而是酒。否則為什麽每過一秒,祂心底的火焰都如同被烈酒點燃一般,不僅半點未熄,還被澆得愈來愈盛。

只可惜,哪怕火焰再盛,殺欲再濃,今夜的狩獵也要以祂的失敗而告終了。

短短三分鐘而已,只見先前從容不迫的異種已然遍體鱗傷。

噴薄的鮮血随着祂質感十足的深紅西裝蜿蜒而下,但深受重傷的卡樂卻只是随手扔開血水雨水混雜的外套,爾後像是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也無所謂死亡的臨近似的笑道:

“前天夜裏,烏力來拜訪我,我沒讓祂進門。”

“祂在門外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最後忍無可忍地問我到底為什麽對你另眼相看。當時烏力沒等到我的回答,因為我也不清楚答案。現在我想明白了。”

東盡沒想到都到這地步了,卡樂還有閑心說這些有的沒的。卡樂願意袖手旁觀等他疊滿BUFF,東盡卻從來不講武德。

雖然現在局面上他占據絕對優勢,但東盡自己明白,這份優勢是有時限的。

他和雷鳴的共鳴随時可能結束,他的壽命也随時可能告罄,他根本沒有那份餘裕去停手閑聊。但這樣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心念一轉間,東盡稍稍變了下攻襲的方向,不動聲色地将卡樂朝着天臺邊緣逼去。

為了不被發現,他甚至抽空陰陽怪氣了一句:“烏力的屍體不就在這裏嗎?你要是有答案,現在告訴祂應該也不晚。”

卡樂聞言卻僅是笑意更深。

在東盡将祂逼到天臺左前方死角、再退一步就要從天臺墜落時,卡樂卻像是被什麽透明牆壁給擋住了一般,整個人驟然卡在了天臺邊緣,連頭發都無法超出天臺範圍半寸。

東盡并不意外這一點,因為異種被困于酒店中是衆所周知的事。

他本就不是為了讓卡樂墜樓而這麽做,他只是想讓對方卡在透明牆壁構成的直角裏,無法再做出後移躲避的動作罷了。

當目的達成後,東盡又一次擡起匕首擦過卡樂咽喉。等到卡樂側頭扼住他右手腕時,東盡卻手腕一甩将指間的匕首朝透明牆外一抛。

而下一秒,匕首回旋至卡樂左側時,東盡驟然探出左手接過牆外的匕首,爾後自後向前地朝着卡樂脖頸刺出最後一刀。

由于匕首被甩在牆外,卡樂無法伸手提前截下;由于被卡在牆角,卡樂也無法回頭确認後方匕首刺來的角度。

所以這一刀,祂避無可避。

既然避無可避……于東盡刺出絕殺的那一剎那,卡樂扼住東盡手腕的那只手猛然下拉,使得後者略失平衡,原本該刺進祂咽喉的匕首頓時變成了刺穿祂的心髒。

既然避無可避,卡樂當然要選一個祂更喜歡的死法——就像明知道東盡是将祂往死角逼,自覺無法擋住攻勢的卡樂順勢選擇被逼到月光更好的左前方一樣。

心髒是否是異種的致命點,東盡無法确定,所以沒有素質的他準備乘勝補刀。

然而就在他準備割喉的前一秒,看穿了他想法的卡樂不禁無奈地舉起手以示投降道:

“饒了我吧,我只是想留着氣管說幾句遺言而已。你看起來對‘門’很感興趣,再給我幾分鐘,我可以在最後告訴你一個有關‘門’的秘密。”

祂話音一落,先有反應的不是東盡,而是共鳴中的雷鳴。

只聽這位神明聽不出喜怒地哼笑一聲後,共鳴突然應聲而斷。

無論是卡樂的流血量還是雷鳴不屑的态度,都證明卡樂所言不虛。考慮到對方最多也就只剩兩三分鐘的命,東盡終是退後兩步停下了氪命的舉動,選擇在一旁靜靜等待着卡樂的終結。

“你是人類啊。”這是卡樂的第一句話。

随着這句感慨的落下,卡樂被襯衫和血跡掩住的胸膛上緩緩浮現出一道殷紅的紋路。

“你竟然是人類……你果然是人類。”

在卡樂說話時,那道紋路自胸膛一路蔓延至後頸,再對稱地流向其四肢百骸。

“烏力問了個蠢問題。與其說我為什麽對你另眼相看,不如說我憑什麽不偏愛你。”

此刻那仿佛被烙印在全身的紋路正從簡樸轉為繁複,卡樂的聲音仍在繼續着:

“有人看到日食、月食會驚嘆。”

“有人看到群山連綿、海洋奔湧會震撼。”

“而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人類光輝本身。所以只一眼,我就感受到了致命引力。”

說到這裏,卡樂忽然笑了:“是我臨死的錯覺,還是你對勝利的狂熱感染到了我。明明還在下着雨,我的血卻在發燙,燙到快要将我點燃。”

東盡原以為最後那句話只是卡樂的随口一說。

可當那些紅紋從卡樂脖頸又一次向上,悄無聲息地蔓延至祂的額間時,被暴雨阻遏了視線的他終于瞥見了這一幕,并且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卡樂身上的這些紋路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這些紋路又有什麽作用?

該死的!人果然不能心軟,更不該被利誘。

以後他再腦子犯暈等人說什麽遺言,就讓他每夜都夢見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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