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海市蜃樓（三）

第026章 海市蜃樓（三）

衆所周知, 蜃景島是個海島。

所以這一刻哪怕東盡想掉頭就跑，也實在無處可逃。斟酌之下，他幹脆選擇了留在原地, 然後拿起手機打開直播，神色自然地靠着木窗，和直播間的夜貓子觀衆們打招呼道：

“家人們晚上好啊！外面海浪聲太大了，吵得我睡不着，能和你們聊會兒天嗎？”

随着他慢悠悠的話音, 空氣中那陣揮不去的血氣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他窗下一動不動。

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的東盡直接破罐破摔地垂眼朝窗外看去, 他甚至還笑着舉起手機對準了雷鳴道：“各位觀衆，瞧瞧我發現了什麽？一只落湯雞。”

“剛才我聽見的吵鬧聲，該不會就是他在海上玩水擾民吧……現在可是下大雨的半夜啊，就算是怪物也該有點公德心吧？”

此時東盡不僅沒畏畏縮縮地躲避, 反而話裏話外滿是陰陽怪氣。

因為他在賭, 賭在網上鋪天蓋地宣傳着人與怪物和諧共處的情況下，雷鳴不會當衆對他下殺手。所幸的是，他之前從未賭輸過, 這一次也一樣。

只見雷鳴自下而上地掃了一眼他腕上的手表, 又瞥了一下他舉起的手機後，終究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冷笑一聲擡步走進了民宿一樓。

随着雷鳴滿是戾氣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口，周圍被吵醒的試煉者們明裏暗裏關注這兒的視線也驟然消失了大半。但與這位怪物同住一層的東盡卻沒法在這時候安然入睡。

為了防止被夜襲，他并沒有收起手機, 只是在保持着打開直播間的狀态下, 分屏切到了別的界面。這時候完全沒察覺到剛才那一瞬間有多暗潮洶湧的直播間觀衆開口了：

［我到底在期待什麽啊……這可是雨中隔空對視哎，這麽浪漫的場景, 到東盡這裏就成了樓下怪物半夜玩水擾我睡眠。行吧，你睡，你趕緊睡，鋼鐵直男成這樣，這世上已經沒人能打擾你睡覺了！］

被彈幕一窩蜂地催着睡覺的東盡主打一個叛逆。他不僅不睡覺，還擡起手指在屏幕上噼裏啪啦地不斷輸入着什麽。

副本內的觀衆們看不清楚東盡在手機分屏的其他界面上到底寫了些什麽，可副本外的觀衆們卻自始至終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東盡先是将昨天注冊的三個帳號分別換上了三張不同的塔羅牌頭像，頭像上的圖案從前到後依次是魔術師、愚者、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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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他一邊無聲浏覽着各地實時航拍的高空俯瞰視頻，一邊在“魔術師”的帳號下發布起了一連串的動态。

動态一：“今天清晨，A縣将出現龍卷風。”

動态二：“今天中午，B區遭遇暴雨，雨後會觸發洪澇。”

動态三：“今天傍晚，C市地震，C市著名旅游景區将因地震引發山崩。”

顯然，以上這一切是“真實之眼”和他磕去的三天壽命共同鑄就的成果。

在他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他動态裏說的這些絕不是什麽預言，而是必定發生的事實。

用修改後的IP地址三兩下寫完這些災難預警後，東盡直接退出了“魔術師”頭像的帳號。但此時此刻，他手機屏幕裏的內容卻依舊停留在了剛才發出三個動态的魔術師主頁上。

緊接着東盡就開始了他的表演——只聽他狀似不經意地對着屏幕嗤笑一聲，随後便将手機扔到洗手臺上自顧自地去洗了把臉。

這時候副本裏的直播間中，果然有火眼金睛的觀衆透過洗手臺處傾斜着的小鏡子瞥見了屏幕上的些許內容。下一秒，那位觀衆便出言詢問道：

［我還以為你熬夜熬到現在是在幹嘛呢，結果是在刷動态啊。你剛才是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了嗎？突然間笑成那樣。］

此時正用毛巾擦着臉側水漬的東盡像是清醒了一些，也有了回應彈幕的興致，于是就見他神情散漫地回道：“沒看到什麽特別有趣的，就是刷動态的時候遇到個自以為是的‘預言家’，在那大放厥詞預言災害呢。”

“不過也說不定，誰知道屏幕後面的是人是狗。說不定那是個擁有特殊能力的怪物呢？”

被東盡自導自演的大戲引入局中的觀衆們開始順藤摸瓜地摸去了“魔術師”的主頁，然後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對方所做的三則預言。

［這號主為了流量不要命了？擱這兒危言聳聽呢，他知不知道這是在擾亂公共秩序啊？真就不怕被抓的嗎？］

［別直接将人當成騙子嘛，萬一這真是什麽開了天眼的預言家呢（狗頭.jpg）。現在都已經淩晨了，我們就再等他一會兒呗，等到今天傍晚過去，就知道這位到底是個魔術師還是個跳梁小醜了。］

東盡見“魔術師”小號關注數如他所想般飛速上漲後，不由瞥了下自己直播間右上角格外穩定的人氣值。

看來馬甲號在掉馬前引起的情緒波動暫時沒被算在他的人氣值裏。

無所謂。這才是他的第一個馬甲小號，一切才剛剛開始，他不着急。

順着自然災害這個話題，東盡似是随口一提般地說道：“十天後這座島上不是會出現特大海嘯嗎？這家夥這麽嘩衆取寵，怎麽不順便把這個也寫上去。”

［海嘯？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場海嘯……不過你也別擔心。雖然“不心動挑戰”的主辦方一直在宣傳“末日前相戀”這個主題，但海嘯真要來的話應該還是會帶你們先走的。］

奇怪。哪裏都很奇怪。

在明知海嘯将會淹沒全島的情況下不驅散人群、還特意搞出這麽場聲勢浩大的綜藝就夠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島嶼內外的怪物們也沒有半點提前避難的意思。

就好像在他們這1000位主播出現之前，從來都沒有海嘯這回事一般。

哪怕這只是個不需要太多邏輯的副本世界，可這樣的設定未免也太奇怪了。

東盡不禁在想，這場海嘯真的存在嗎？

疑惑越積越深的他卻沒在直播間繼續問下去。

事實上要不是自然災害和炸彈不同，從來都千變萬化難有定數，導致他即便磕了命也只能看見一天內的信息，他哪裏需要搞得這麽麻煩？

如果壽命充足的話，只要當初他在登島的時候随便看上一眼，分分鐘就能弄明白十天後的特大海嘯是不是謊言了。

可惜，他現在壽命不夠，外挂被封，還因為臉太有名的緣故沒辦法另辟蹊徑假扮怪物。想來想去，他如今也只能先老老實實地賺點人氣了。

然而東盡口中所謂的老老實實賺人氣，指的卻是在洗完臉後迅速登上第二個“愚者”帳號，改換IP并編輯內容道：

“今天聽到一個笑話，和諸位分享一下。”

“我曾聽說有個騙子在某場大型連環賽事前夕，給十萬人群發預測賽事結果的短信。其中他向五萬人發送A會贏，五萬人發送A會輸。如果賽事結果顯示的是贏，他就繼續将先前發送贏的五萬人再一分為二，然後故技重施地重複上述行為。”①

“到了最後，在那些一直收到正确預測結果短信的人眼中，發送這些信息的家夥無疑成為了‘先知’。自此他們對他盲目崇拜，任取任騙。”

“講完笑話後，我想問諸位一個問題。這個世界究竟是真的存在先知，還是只有一個高明到欺騙了全世界的騙子呢？”

除了這個所謂的笑話以外，東盡還編輯了不少穿越前的經典騙局以示警戒。

他看似是在随意科普，實則句句在暗諷上一個“魔術師”帳號。

更絕的是，以上所寫的一切內容都并非即時更新的。它們被東盡設定為“今日18:00定時發送”，主打一個“魔術師”帳號一火，他就立即湊上去潑冷水蹭熱度的陽謀。

就這還不是結束。

緊接着東盡又故技重施地切到了第三個“星星”帳號，語氣切換自如地編輯道：

“嗚嗚嗚，我好恨我沒信魔術師的話！現在我家整個都被龍卷風給刮跑了，連丈夫都失蹤半天了。”

“我還有80歲的奶奶、60歲的媽媽要養，身邊還有個剛斷奶的3歲寶寶。有沒有好心人告訴我，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接下來又是一串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賣慘之言。

同樣将這些鬼話設置為定時發送後，東盡和一無所知的副本內直播間觀衆們說了句“晚安”，然後毫無負擔地睡覺去了。

別問他為什麽能睡着，問就是第四天災沒有良心。

在解說直播間旁觀了東盡所有騷操作的一二級宇宙的觀衆們不由一陣沉默。

［各位，看完東盡新建的三個小號後，哪怕後兩個號的話還沒發出來，但我已經開始替副本裏的那些觀衆汗流浃背了……］

［第一個號用來搞出話題、吸引慕強者，第二個號一邊湊熱度、一邊能引出許多成分複雜的家夥，第三個號更是為一衆憐弱者量身定做的。可怕的是三個號還都開啓了打賞模式。我怎麽感覺沒兩天盡哥就能靠着打賞自己買游輪和直升機了呢？］

［關鍵他還有第四個號，也就是他現在這個盛世美顏的直播號！等到那三個號一起掉馬，所有類型的觀衆直接被他一網打盡，這個副本裏誰的人氣能高得過他？］

［盡哥你快收了神通吧！這真的只是個戀愛副本，你怎麽還硬生生開出了一條事業線啊？！完了，我已經開始腦補你拳打觀衆、腳踢主播、征服世界的畫面了……我尊敬的凱先生，對于副本裏這個比你還樂子人的未來神選對象，你就沒什麽要說的嗎？］

被點名的凱正倚着不知從哪搬進來的木質坐榻。哪怕此刻處在放松狀态，他那布滿金飾的骁悍軀體都透着一種與雷鳴截然不同的、沙塵暴式的侵略感。

而更讓觀衆感動的是，這位狂歡之神竟然沒學着雷鳴那樣總是對彈幕視而不見。反而在瞥見這則彈幕後，凱似乎起了談興似的，開始真正履行起了他作為解說的職責：

“剛才東盡選擇的三個頭像，分別是塔羅牌裏操縱世界的魔術師、自信盲目的愚者、象征希望的星星。無論拆開來看還是合起來看，這些選擇都非常非常有意思。”

身為狂歡之神的凱當然知道這個副本的所有設定。

正是因為清楚這一切，明白這場海嘯确實有問題，他才越發覺得東盡的選擇有趣。

這個人類到底是想成為掌控網絡的魔術師、改變世界對怪物的幻想，還是想成為一意孤行的愚者、揭開海嘯背後的真相，又或者是想成為天上的星星，給這滿是災厄的世界帶來些許希望？

不，都不是。

東盡什麽都想成為，卻又全然不在乎自己最後是否能成為這樣的存在。

他就像是一場居高臨下的天災，打一開始就目的明确地走着自己的步調。在給世界帶來無限動蕩的同時，又劍走偏鋒地給世界帶來了無限希望。

這種明目張膽的狂妄，以及潛于微末間、幾不可察的善意，構成了他魔詭魅力的源泉。

想到這裏，凱不禁看向了先前東盡選擇頭像時，略微多看了兩秒的那張“戀人”牌。

剛才東盡應該順着心意直接将自己直播間的頭像換成這張“戀人”牌的。

不僅是因為“戀人”牌代表着魅力，更因為他本人就是魅力的化身。

這一刻，凱突然有點遺憾他沒能進入這場副本了。

如果他進入了這場副本，他很肯定，無論他是否存在記憶，只一眼他依舊會為東盡動心。

——那是東盡對他的天生吸引力。

所以說雷鳴那家夥……一想到雷鳴幹出來的舉報他的蠢事，凱甚至覺得今夜控制的鯊魚有點太少了。怎麽那些鯊魚就不能将雷鳴那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破腦子給咬碎呢？省得他留在副本裏繼續礙眼。

此時解說直播間裏的觀衆們還在感慨于凱的好說話。

于是這時候又有彈幕道：

［既然東盡已經睡着了，凱你跟我們解說解說別的試煉者呗。我看隔壁那個先前排名第四的MVP的通關過程就挺有意思的。這才副本第一天而已，她就已經将1000位主播給迷倒1/3了。］

一開始觀衆們見凱沒回應，還以為是凱沒看見。等他們開始默默刷屏，得到的卻依舊是凱的選擇性無視後，這些觀衆終于回過味來了。

敢情不是凱好說話，特意給他們解說東盡那些頭像的用意。而是因為那是東盡，凱才恰好屈尊開了口罷了。

果然位于最高宇宙實力巅峰的兩位神明是一個賽一個的難搞。

指望他們善解人意，還不如指望諸天神魔全都神選到一個人身上這種奇跡發生呢。

此刻東盡卻并未陷入深層睡眠。

在一系列光怪陸離的夢境幹擾下，他終是于白晝中睜開了眼。

瞥了一眼手機，發現才剛過5點後，東盡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現在可是6月初，蜃景島上的日出有這麽早嗎？

心存疑惑的東盡緩緩走到窗前朝外看去，海面上還未升起過半的太陽靜靜對他訴說着屋內白晝的反常。

如果這片白晝不是朝陽帶來的……轉瞬間聯想到白晝神格、進而聯想到當初白晝雨下那場共鳴的東盡對此隐隐有了猜測。

而下一秒，他耳邊響起的低啞輕笑聲則是完全肯定了他的猜測。

——這根本不是什麽天色反常。

——這是那位擁有白晝神格的凱，早已和他單方面共鳴了而已。

此刻東盡可以說是一頭霧水。他都不知道凱究竟是什麽時候注視着他的，更不可能搞清這位神明是什麽時候和他共鳴的了。

是朝陽初升的那一剎那嗎？

東盡一邊想着，一邊看了一眼游戲面板。

面板上凱的全名依舊沒有顯露，看樣子這次仍舊是臨時神選。可關鍵是他現在也沒在戰鬥啊，這突如其來的共鳴有什麽用？用來浪費他的共鳴次數嗎？

就在東盡略微走神時，凱帶着笑意的聲音再一次隔空響起：

“記得去▉▉▉看看，裏面有我早已備好的禮物。”

即便凱沒有直說，東盡已然意識到那份禮物會是什麽了。

上個副本凱送出了1/7的白晝神格，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副本裏應該也一樣。

至于凱話裏因涉嫌場外劇透而被最高宇宙宇宙意志屏蔽的地點，已經将島上特殊建築踩點完畢的東盡也直接猜出來是哪了。

除了那間難以進入的水上歌劇院外，還能是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