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海市蜃樓（十五）

第038章 海市蜃樓（十五）

走進酒店宴會廳的那一剎那, 東盡順手按下了身側的燈光開關。

在這一片漆黑中，他直接将手機裏的內容統統投屏到了大廳最前方的牆壁上。

随着毒性驟然爆發、終于開始意識到不對勁的一衆怪物們還沒來得及喧嘩，乍一擡眼就看見了牆壁左側投屏處爆炸似的彈幕, 以及牆壁右側水上歌劇院最新歌劇的盛大開場。

只見此時此刻，屏幕上的辛歌穿着一身與東盡此刻類似的祭祀服，正閉眼站在舞臺中央臨時搭建好的神廟下，似祈禱似質問地放開歌喉，唱響了整場歌劇的第一幕：

“這是神明在憤怒, 還是怪物在說謊？”

“不可抑制的悲傷，盈滿了我的胸膛……”①

“這是什麽？！”那哀傷又極具穿透性的歌聲響起的那一剎那, 壓倒性地蓋過了外界所有的喧嘩。其讓人細思恐極的歌詞配着此時一衆怪物中毒的詭谲景象，使得彈幕與宴會廳裏的怪物們說出的話竟前所未有地一致了起來。

“東盡，這歌劇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你是不是在菜裏下毒了！”

這些知道海嘯內情的怪物早已看過原本歌劇的排演，他們當然不可能不清楚原先的劇本是什麽樣的。所以當改版歌劇出現的瞬間, 意識到一切似乎快要脫離掌控的怪物們情緒無法避免地動蕩至極。

于投屏處靜靜散發的幽藍熒光中, 東盡垂眼掃視着餐桌前滿臉焦躁的怪物們。他随便找了張最靠近門口的空桌坐下後，神色自然地對他們笑道：“何必明知故問呢？”

那一頭站在神廟裏的辛歌還在繼續唱着。

舞臺上變幻的場景似乎也在同步重現着她歌詞裏的夢境：

“寂靜的深夜裏，我夢見了海嘯的波浪。”

“它從天際而來, 無盡歡暢, 獨留人類在大地上仿徨。”

如果先前歌劇裏唱的“怪物在說謊”還能說是巧合，那麽現在特意被提及的“海嘯”二字近乎明示地訴說着他們計劃的暴露。于是再也不能心存僥幸的怪物們徹底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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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盡，你這個……！！”

還沒等他們的咒罵訴諸于口，飛掠而過的撲克就簡單幹脆地割破了這些怪物的咽喉。

“噓……辛歌唱得多好啊，安靜點繼續聽下去可以麽？”

此刻晦暗的宴會廳裏, 再紅的血液也看不分明。然而四周不斷蔓延的血腥氣息與東盡那輕飄飄的語氣卻異常清晰地傳到了所有怪物的感官中。

那些習慣了蔑視人類的怪物們從未如此深刻地明白, 什麽叫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一刻，宴會廳內的死寂與屏幕上歌劇的精彩唱腔形成了鮮明對比。

就在這種極端詭異的氛圍中, 東盡身上的另一部手機忽然響起——這第二部手機是他前兩天在島上閑逛時買的。

因為今天有個手機得一直開着直播，為了不耽誤事情，他就早早将最初的電話卡換到了新手機裏。可他沒想到的是，這個點給他打電話的并非菲琳，而是消失了一天的雷鳴。

“東盡，雖然知道希望不大，我還是走流程問一下你吧——你考慮收手嗎？”

此刻手機的另一頭，雷鳴低沉的嗓音伴着呼嘯的夜風緩緩傳來，東盡一時間無法确定這人是在趕向酒店還是在趕向歌劇院。

雖然暫時摸不清雷鳴的目的地，卻不妨礙東盡此時的回答：

“真是抱歉，我這人天生反骨。”

“你們為人類編出了海嘯這樣的彌天大謊，意圖淹沒全世界。相應的，我将你們的故事編成歌劇供我的人類同胞們品鑒一二，也算是禮尚往來吧？這哪有什麽收不收手的說法？”

雷鳴得到預料之中的否定答案後，本想挂電話繼續趕路。這時候東盡卻開合着手上剩下的撲克，對着電話那頭意有所指地說道：

“說起來今天宴會廳裏來了53個怪物。我在菜單上倒是列了53道菜，卻只寫了52道菜名，并且到現在為止也只給他們上了52道，你知道為什麽嗎？”

雷鳴聞言隐有所覺，他在夜色下急掠的身形也因此略微頓了一下：“說說看。”

“因為第53道菜是你啊，我最親愛的怪物先生。”

“你可是我為整個世界精心準備的主菜。所以你願意趕過來赴宴嗎？”

此話落下的瞬間，電話另一端的雷鳴徹底停下了腳步。過了十來秒，他才用愈發低啞的嗓音嗤笑道：“那你可得等久一點了。”

确認了雷鳴最終目的地的東盡不再多說一句廢話。他直接挂斷了電話，然後給菲琳發信息道：“最終BOSS朝你那兒去了，注意安全，我很快就到。”

此刻待在歌劇院裏的菲琳幾乎秒回了一條：

“收到！不過你也不用太急，我們這還撐得住。”

緊接着她又是一條補充似的信息發來：“之前那些試煉者還想着提前離場去參加海灘8點的舞會，但這歌劇一唱出來就沒傻子再提離開的事了。現在他們都在老老實實地維護秩序，暗中處理聽衆席上想動手的怪物。你就放心吧，我們會盡力讓這場歌劇唱完的。”

就雷鳴那BUG般的武力值，哪怕他現在重傷未愈，我也沒辦法放心啊。

東盡看完菲琳的信息後順勢掃了一眼時間，現在是19:30。

打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參加今晚20:00的舞會。畢竟不參加舞會只是失去參加“不心動挑戰”的資格而已，主線任務和支線任務裏壓根就沒提到過這件事。

以他現在的人氣程度，哪怕他立即開個新直播間也是無可置疑的人氣第一位。既然不影響他完成副本任務，這玩意兒誰愛去誰去，反正他沒空。

況且今晚過後，這副本能不能繼續下去都還不一定呢。

念此，東盡從坐着的空桌上一躍而下。

這時候投屏裏的歌劇已經演到了第二幕。

舞臺上祭祀模樣的辛歌毅然決然地摘下額上的橄榄枝頭冠，然後睜開先前緊閉的雙眼，語調愈發高亢地縱聲唱道：

“這是神明在憤怒，還是怪物在說謊？”

“心中漸起的瘋狂，告訴我何為信仰……”

此時同樣被這震撼的歌聲吸引的東盡下意識瞥了一眼屏幕，恰好瞥見了那個被扔到地上的金色頭冠。

也不知道是畫質原因還是別的什麽緣故，他總覺得辛歌穿戴的衣服和配飾在細節上甚至都沒他身上這套講究。

總不能是給他定衣服把錢都花光了，以至于辛歌只能湊合着穿穿吧？

不至于，真不至于。早知道這樣他至少會把那些配飾給寄回去。

“這是人類在歌唱，帶着頑強的鋒芒！”

屏幕上辛歌再一次升高的音調打斷了東盡一閃而過的疑惑。下一秒，他不再待在原地守門，而是不疾不徐地朝着徹底毒發、幾乎動彈不得的怪物們走去。

“讓海嘯慌忙退讓，為怪物送去死亡……”

似是于歌聲輝映一般，東盡每走一步，鋒銳的撲克就收割了一條怪物的性命。

在這壓抑的恐慌和顫栗下，一些抗毒性較強的怪物不再繼續僞裝下去，他們開始一窩蜂地朝着無人的入口處突圍。

然而這些家夥的動作基本逃不過東盡的眼睛，絕大多數怪物根本沒走到門口就已然死去。

“52個麽？”收拾完宴會廳裏的怪物、又到路口處晃了一圈的東盡沒有細數屍體數量，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手上剩餘的撲克。

剛才他一直都是一張撲克一個怪物。

如今一副牌54張撲克僅剩下2張，說明此時還剩下一個漏網之魚。

是剛好和他錯過了，還是躲到了地下車庫裏？

“真實之眼”固然很強，但東盡還不至于盲目地依賴它。局勢那麽亂的情況下，他是人類又沒有360°視角，一時不察被怪物跑出去也實屬正常。

不過那個怪物要是真跑了也就算了，要是對方沒跑掉還待在車庫裏的話……

東盡輕輕撚開手上僅剩的大小王牌，爾後慢悠悠地朝車庫走去。

去往車庫的路上，他回憶着自己讓其他試煉者所做的那些布置，已經有點想為那個可能躲在裏面的怪物嘆氣了。

事實證明幸存的怪物果然就在車庫裏。

東盡才剛到車庫門口而已，就撞到了狂蹬自行車即将與他擦肩而過的皮格。

見狀，他不僅沒攔，還大大方方地讓開了路。結果沒兩秒，他就聽到了自行車輪胎被戳漏氣、爾後一個重物連着整輛車猛然倒地的聲音。

“#&#！”緊接着，一連串見證了怪物語言多樣性的謾罵就從跌落在地的皮格口中溢出。

“唉……”這一次，旁觀了全過程的東盡直接當面嘆氣出聲了：“你老老實實待在宴會廳裏不好嗎？跑到這裏只會多受幾次氣。”

或許是瀕死之人總是格外敏銳，地上的皮格瞬間意會了東盡所說的“幾次”是什麽意思。這一瞬間，他甚至都顧不得中毒和跌倒的痛楚，只是擡起頭來對着東盡咬牙切齒道：

“所以路口那兩個‘前方修路’的牌子是你放的，那一排排的汽車輪胎都是你紮的，連車庫前的圖釘也是你的手筆？！”

“……沒看出來，你還挺能跑的。”東盡乍一聞言，不由表情微妙地回道。

這些事雖然不是他親手做的，卻也的确和他脫不了幹系。

他單想到可能會有怪物打不到出租車、開不了汽車，或者騎着自行車、電動車等被紮爆胎，但他沒想到竟然有怪物會将以上三者一個不拉地全都體驗了一遍，而且那怪物還是他比較熟悉的小胖子。

這該不會是被他那神奇的運氣給傳染了吧？

話說有這毅力何必執着于交通工具呢？直接步行跑出去的可能性說不定還更大一些。

被東盡話給噎狠了的皮格這一刻終于清醒了一些，于是他開始試圖打起了感情牌：

“東盡，盡哥，這些天我們也算是有些交情了，你就放我一馬吧。我跟你說，你今天做的這事起不了多大作用，說不定沒多久直播間就被封了。你如果留我一條命，之後我還能給你說說好話……”

關于直播間可能被封的事東盡早想到了，他搞第二個手機也有預防這件事的意思。

不僅如此，他還直接将過往三天的所有人氣值換了大筆錢財，并用這筆錢在網上發布了匿名懸賞——只要保持他的直播間19:00-21:00期間不被封，那筆錢就會按貢獻分配給所有領取懸賞的人。

顯然，他早就做好了今天不成功便成仁的準備。

這些細節方面的小事東盡也懶得和皮格說，對于這個死前還語帶威脅的怪物，他只是略帶敷衍地回道：“之前有個異種教會了我一件事，那就是絕對不能莫名其妙地心軟。”

“對別人心軟，就是對自己心硬。我這人知錯就改，不想再重蹈覆轍了。所以永別啦。”

話音剛落，東盡就已經用小王牌利落地送走了皮格。

看在也算認識了幾天的份上，他難得給皮格留了點說遺言的時間。既然對方根本沒察覺到這一點，那他也沒必要再廢話下去了。

将前來赴宴的怪物們一個不拉地解決幹淨後，東盡看向了本場副本的任務面板。

此時支線二的描述已經發生了些許變化：

［支線任務二：獵殺怪物（已累積53個）。］

很好，看來那些怪物裏沒有裝死的。

确認完畢後，他直接走到了車庫深處的一輛外表破破爛爛的車前。

這是他讓菲琳他們特意留下的唯一一輛性能完好的車。車的外表雖然故意搞成即将報廢的模樣，但實際上根本不影響他駕駛。

拿出鑰匙順利發動汽車後，東盡就這麽一路風馳電掣地朝着歌劇院開去。

從先前電話裏的背景聲判定，今夜雷鳴應該是沒開車的。雖然不清楚為什麽，但再怎麽說兩只腿應該也沒四個輪子快吧？

希望他抵達歌劇院時，那位怪物還沒到。

而在東盡一個勁地猛踩油門時，副本外的解說直播間裏，剛才就差被他指名道姓的凱正欣賞着他如今的祭祀裝扮。

之前東盡曾疑惑過為什麽辛歌所穿的演出服甚至還不及他的這套，其實是因為這東西根本不是辛歌讓人定制的。

這種臨時定制的衣服首飾，哪怕買家願意砸再多的錢，也根本無法在短短一天內做出如此精細的效果來。

實際上它是早在整個副本開啓前，就已經被凱準備好的東西。

當時凱将它和那枚白晝神格一起，親手放入了這間歌劇院裏。

因為凱自信于即便沒有記憶，只要他再一次見到東盡，他依舊會千次萬次地為他着迷。

然而縱使是凱也沒料到，他連主角的劇服都早已備好，到頭來自己卻根本進不了副本，甚至不得不被困在這無聊的解說席上。

所以說雷鳴是真會惡心他。

原本凱以為這套衣服會藏在劇院的服裝間裏，直到副本結束時都不見天日。但這套衣服卻巧合似地被臨時想換演出服的辛歌給翻了出來。

這還遠非結束。

辛歌不僅将衣服給翻了出來，竟然還很有眼光地一眼看出了它正合東盡的尺寸。哪怕她并不知曉這套服飾的來歷，卻還是将其當作是天意，爾後連夜給東盡寄過去了。

所以才有了此時此刻的這一幕。

“命運麽……”這一刻，凱不禁想到了新歌劇開場時響起的那段《命運》旋律。

也許就如那新開場曲的曲名一般，這是他和東盡間的命運。

念此，凱再度看向了直播間裏的東盡。

這套和他自身風格如出一轍的服飾，的的确确十分适合東盡。

想來東盡成為他神選的那一刻，應該也就是這副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