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假意推脫

第051章 假意推脫

秋風蕭瑟, 凋敝枯葉被風裹挾着越過宮牆,盤旋着向天邊而去。

晴朗數日的天氣,午後驟然轉陰, 似是有降雨征兆。

呂不韋脫掉布履, 邁進殿內, 恭敬執禮:“呂不韋,拜見大王。”

“快快請起。”

嬴子楚如往常那般, 意欲起身,手掌支撐在案幾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已是秦王, 起身迎接有失禮數。

他不動聲色調整姿勢,翻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先生請坐。”

“謝大王。”

呂不韋在對面毯子上跪坐下來, 雙手在案幾下摩挲幾下,明知故問:“不知大王, 今日召不韋前來,所為何事?”

“當初在邯鄲為質,寡人便曾許諾先生丞相之位, 而今寡人如願繼任秦王, 是時候該兌現昔日之承諾了。”

語畢,嬴子楚親自為他斟了一觞熱茶。

氤氲熱氣虛化了呂不韋的眉眼, 他彎唇淡笑,極力壓下心中狂喜, 委婉推脫:“大王剛剛繼位秦王,此事不宜操之過急, 穩固地位為先。”

“先生無需多言, 此事寡人已讓人拟了诏書,不日便在大殿上宣告。”

大家都是聰明人, 嬴子楚自然明白他這只是在客氣,這亂世之中,沒有目的,誰會無緣無故突然為另一個人百般籌謀。

“如此,便多謝大王賞識了。”

呂不韋不再客氣,欣然接受,雙手執杯,敬對面君王。

牗外恰巧飄過的武庚把兩人對話都聽了去,近來幾日之內,秦國連換兩王,鹹陽宮上下都沉寂在壓抑氛圍中。做了千年的鬼,他最讨厭死氣沉沉,于是便溜出來透氣,沒想到竟聽到這些。

呂不韋眼中轉瞬即逝的狡黠之色,雖能瞞過新秦王,但卻逃不過他這個魂魄的眼睛。

“如此說來,呂不韋當初之所以那般殷勤,是為丞相之位?”琉璃驚訝,她還以為那商人是因同情嬴政父親,看來她還是對人族不夠了解。

武庚倚靠在廊柱上,眺望天邊浮雲,溫潤嗓音飄入琉璃與樊爾耳中:“人的嘴可以說謊,但眼睛騙不了人,呂不韋眼中有壓制不住的野心。”

聞此話,主仆倆無聲對望一眼,又同時看向遠處單手背于身後,踱步背誦《商君書》的嬴政,兩個同樣有野心的人齊聚秦國,想必日後這個國家的朝堂定會掀起一番風雨。

“聖人知治國之要,故令民歸心于農。歸心于農,則民樸而可正也,紛紛則易使也,信可以守戰也… … ”

又大一歲的嬴政稚氣褪去不少,聲線愈發渾厚威嚴。

背誦完《商君書》中的《農站》篇,嬴政回轉身正對上琉璃那雙清澈星眸,見少女直直望着自己,他本能問:“可是我背誦的不對?”

琉璃眉眼舒朗,“一字未錯。”

“那,你與阿兄如此看着我做甚?”嬴政不解,以往他們從不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

琉璃沒有回答,而是問:“你覺得呂不韋為人如何?”

這一年來,嬴政與呂不韋接觸不多,偶爾會在父親殿中與他碰面,但甚少會交談什麽。

“不清楚,看面相,有野心。”

兩鲛一魂魄互相對望,看來,就連孩子都能看出來。

嬴政收起簡策,大步走近,好奇問:“為何提起他?”

“無事,就是偶然看到他今日來了棫陽宮。”琉璃丢給他一卷新的簡策:“繼續。”

嬴政單手接過,沒再追問。

巍峨肅穆大殿上,二十四根盤龍中柱聳立在兩側。朝臣們個個身姿挺立,如那中柱一般支撐着大秦。

只做了三日王後的華陽太後,面色難看跪坐在一側,眼神空洞目視殿門方向。

新任秦王嬴子楚左手握劍,端坐王位,面容威嚴。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無人開口言語。而之所以如此,皆是因為一則诏書。

王位還未坐穩的新秦王,竟頒布诏書,任命呂不韋為丞相,封文信侯,食雒陽十萬戶。

下面一衆臣子哪有服氣的,一個衛國小小商人,怎可做大秦的丞相,如此行徑豈不是讓其他六國看笑話。

華陽太後既不滿夏姬同為太後,更不願呂不韋為大秦丞相。可大殿之上,衆臣還未開口,她不想起那個頭。

寂靜大殿呼吸可聞,嬴子楚見衆臣遲遲不表态,深呼吸之後,終于開了口:“既然衆卿無異議,那就參拜丞相吧。”

階下衆臣子面面相觑,仍舊無人開口,也無人參拜。

“大王… … ”

華陽太後收回視線,終于忍不住開口:“任命一位商人為丞相,不太好吧?”

“母後。”嬴子楚側身面對華陽太後,面容肅然:“兒子不是為私,呂不韋之才可堪大用。”

華陽太後冷眼看向下方呂不韋,沉吟良久,終是什麽也沒說。

陽泉君芈宸,正欲站出來幫姐姐說話。

華陽太後不動聲色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開口。

又是一陣沉寂之後,新秦王高聲提醒:“衆卿,參拜丞相吧。”

此事已沒有回旋餘地,衆臣子執雙手于身前,不情不願道:“見過丞相。”

呂不韋端正儀态,對下面衆臣陪笑臉。

議政結束,下方臣子陸續走出大殿,呂不韋讪讪跟在最後,沒好主動與衆人說話,這種時候大家都在氣頭上,他縱使讨好也無用。

“就那麽在議政殿上宣了?”琉璃驚訝出聲。

武庚點頭,他盤旋在大殿許久,一直在等衆臣反對,結果到最後也沒吵起來,害他白等了一個多時辰。

“你在與誰說話?”嬴政自殿外走進來。

“你聽錯了,我并未說話… … ”話音未落,琉璃不悅凝眉:“你這孩子,平時不叫師父也就罷了,現在怎的連姐姐都不叫?”

嬴政盤腿在案前坐下,薄唇有些輕微撅起,“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就不能… … ”

“你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琉璃打斷他,俯身伸手過去揉揉他的腦袋。

嬴政偏頭躲開她的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別扭放在對面。

“燕丹給你的。”

“何物?”

琉璃好奇展開,竟是一枚銀質簪子,簪頭用銀絲編制的桃花栩栩如生,極是精致。伸出食指摸摸桃花瓣,樣式她雖喜歡,但東西是燕丹送的,不能收下。

見她将簪子推回,嬴政不解:“可是不喜歡?”

琉璃搖頭:“這與喜不喜歡無關,女子不可随意收男子送的東西。”

嬴政頓時明白她在顧慮什麽,可若将此物送回燕國,燕丹應是會傷心的。心裏糾結一番,他默默将簪子包好放進懷裏,私自決定由自己暫時保管。

瞅了一眼天邊失了溫度的日頭,琉璃好奇問:“今日,你不是應跟着禮儀先生學習王室禮儀,怎有空過來?”

“宮人嚼舌根,我聽他們說呂不韋被任命為大秦丞相了,我沒有心思學,頻頻出錯,先生便放我歇息半日。”

嬴政眉眼低垂,“當初,若不是他硬拖着父親出城,我和母親也不會與父親分別那麽久,呂不韋不但有野心,心腸也硬,他若坐穩大秦丞相之位,日後恐難以撼動其地位。”

琉璃哭笑不得瞅他,本欲去捏他氣鼓鼓的臉,轉念又覺不妥,于是作罷。

“你這小小年紀,心思便這樣重,日後長大還了得。”

嬴政不覺心思重有什麽不好,“做人理應想的長遠,不能等事态近在眼前才去思慮,你說過的,一個合格的帝王,應該事事都想到前面。”

這番話讓琉璃唏噓不已,果然經歷的多了,性子便會異于常人。她自小被父母和衆長老呵護長大,從未經歷過風雨,而嬴政出生便被困邯鄲,小小年紀經歷離別與欺辱。

有時候,她覺得他某些思想甚至比自己還成熟。

等不到回應,嬴政置于膝頭的雙手蜷縮,抿緊嘴巴,執拗瞅着對面少女。

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之際,樊爾提着一包甜餅與一包簡策走進殿內。他奉命出宮搜羅商君的文章,回來的路上看到甜餅鋪子還有餅賣,便順手買了幾個。

自從入宮,無需任何花銷後,琉璃每次出宮便大方許多,看到喜歡的物件,都會順手買了丢玲珑袋裏。

樊爾将兩個布包放到案幾上,“甜餅還溫熱。”

鲛人嗅覺異于常人,琉璃早就嗅到甜糯香氣,她打開布包,一手拿起一個,分別遞給樊爾與嬴政。餘光瞥見角落的武庚,她默默拿起一個甜餅,撕下一塊塞進嘴裏,她先前也勸過那魂魄嘗嘗這味道極好的吃食,然而魂魄沒有實體,不能進食。

樊爾優雅咀嚼幾下,咽下食物,将面前裝有簡策的麻布袋推到琉璃身邊。

“我尋到《商君書》的另幾冊了。”

聞聲,嬴政放下甜餅,打開布袋,驚喜道:“全部找齊了?”

“對。”

樊爾也是費了很大精力尋到的,本來秦王宮裏是有《商君書》全冊,可三年前王宮起了場火,把那改變秦國國運的著作燒成了殘卷。

“謝謝你,阿兄。”嬴政道謝,心裏因呂不韋而起的氣悶消散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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