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旖色告白

旖色告白

沈樞一度認為, 前二十七年裏,他的人生有過三個轉折點。

第一次在十二歲,父親的出軌行徑暴露,第三者帶着只比他小了兩歲的兒子堂而皇之登門, 他們跪在母親面前, 口口聲聲說讓她給他們一條活路, 卻在親手t殺死母親的活路。

母親眼裏不容沙子,沒有忍讓,選擇了離婚,可這個想法剛提出來, 就遭到了整個沈家,以及大半個秦家的反對。

“忍忍就過去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啊。”

“就是,養在外面又不礙事, 把孩子認在名下,就當一切沒發生。”

“這種事圈子裏太常見了, 就駱家那個,太太端着‘駱太太’的名,男人不還在外面養了四五個?都是這樣過來的, 最重要的是面子。”

理所應當,道貌岸然,惡心至極。

這樣的沈家,怎麽會不令人作嘔。

他們試圖粉飾太平,用母親的血去粉飾。

當時在沈家, 他是唯一一個支持父母離婚的人, 因為他認為這樣肮髒的魔窟,不值得母親繼續虛度光陰, 明明她除了當所謂的沈太太,更可以有自己的完整人生。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一份支持,他成了爺爺沈平蕪的眼中釘。

在當時還是沈家家主的他看來,沒有什麽比一個大家族的臉面更重要。

而放棄臉面的沈伽藍,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者。

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沒用,他就很幹脆地又把他關禁閉,起初關在家裏見沒有效果,就派人打了他一頓,直接送去祈業寺。

以“教養”之名圈禁,戴起“培養心性”的帽子,他們讓他好好反思自己。

在祈業寺的那一個月,他抄了十幾本佛經,可越抄,反倒是堅定了他對沈家的失望與厭惡。

被接回沈家後,他改掉了名字,開始裝乖,開始按照他們的構想,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他們需要的從來不是一個鮮活的靈魂,只是一個聽話的繼承人。

沈伽藍的所有傲氣與棱角都被掩藏僞裝,明面上能看見的變成了沈樞,一個幾近完美的繼承人。

冷漠,疏離,利益至上,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偶。

他有自己的野心,有藏在無數面具之下的鋒芒。

他想試試看,有沒有機會在将來某天,毀掉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家族。

而第二個轉折點,則是在十五歲。

認識了周啓玉。

當時他跟着外公到港城探親,雖然姓沈,但身上到底流着周家人的血,當時的周老爺子對他還算喜愛。

而那時候的周啓玉雖然有着私生子的身份,但因為兄弟姐妹全都出局,他有機會被當做繼承人培養。

而就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沈樞,無疑被他當做競争對手。

當時的沈樞本就因為沈家人的刀光劍影前路坎坷,正值情緒波動起伏最大的年紀,而周啓玉正是看準這個機會,給他下了藥。

國外來的禁藥。

具有促進抑郁症的效果。

因為不知情,藥物混在他平時在吃的飯菜裏,半個月的時間,他的精神出現了嚴重的倒戈。

回到北城沒多久,便因為一次在課上暈倒,接受過檢查,确診了抑郁症。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他開始和命運與意志力的抗争。

三年的病期,兩次自殺未遂。

說來慚愧,他一直以為,如果不是要報複的心那麽強烈,他大概率是挺不過來的。

痊愈後,他出國留學,再回來時,曾經的叫做“沈伽藍”的少年徹徹底底沒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雷厲風行,心狠手辣的沈樞。

如沈平蕪一開始說的,他是個合格的繼承人。

沈伽藍做不到的事,沈樞可以。

沈伽藍厭惡的一切虛僞,狡詐,狠戾,沈樞都有,且變本加厲。

他成了曾經的自己最讨厭的那一類人。

可他不後悔。

他不想作砧板魚肉,既然想活,既然想完成想做的事,那就只能拿起刀,成為殺魚的那個。

其實有關應酬與社交,他都只是應付而已。

左右那些人想見的也只有星渚集團的沈樞,并非是他沈伽藍。

沈伽藍在十二歲死了,死在那個雪夜。

僅存于世上的,只是名為沈樞的空殼皮囊。

都說面具戴得久容易爛在臉上,其實他一直分得清究竟什麽真的什麽是裝的,他随時都有抽身的能力,只是一直以來,沒有他一定選擇抽身的理由。

直到有個柔軟溫暖的身影站在他面前,說,想見見曾經那個溫柔的少年

她說,她想擁有一個完整的他。

不僅僅是沈樞,更是那個被他親手遺棄在過去的沈伽藍。

她便是他的第三個轉折點。

其實他沒有告訴過她,在正式的見面之前,他還見過她一次,是在喬家小公主十八歲的成人禮上。

當時的他多喝了幾杯酒,索性走到能看見整座後花園的露臺吹吹風,就是那個時候,她看到原本應該是宴會主角的大小姐站在薔薇叢中,翩翩起舞。

以往那些并不感興趣的古典舞步成為吸引注意力的利器,月光下,身着芙蓉色禮裙的女孩華為神女,明明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全程卻美不勝收。

像文藝片電影中的絕美片段。

讓人念念不忘。

他是個惡劣的人,看見美的事物,忍不住迸發出壞心思,因為當時正好在考慮聯姻的事,他便自然而然地将計劃打在她頭上。

只是中途出現了意外,一次次改變計劃。

最後陰差陽錯,她依舊成了站在他身畔的那個。

領證後他偶爾也想過,是不是老天總算開眼,讓他得償所願一次,又或者說這其實是一次好的預兆,象征他的一切計劃都可以開始實施。

但後來他才發現,她不是“惡的起點”,是“美的開篇”。

明明不是多真善美的性格,卻一次次在不經意間把他從懸崖口拉回來,她的存在似乎就是在向他證明,這個世界其實很好。

除了報複,還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愛上她。

說完這些種種,沈樞将面前人拉入懷中,薄唇貼上她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抱歉,這個故事可能有些不太美好。”

他如是道。

整個人被他摟住,喬知懿搖搖頭,昂着小臉,笑意只增不減:“這其實是個很美好的故事。”

“嗯?”

“不要把它當做經過,要當成開始。”

“它是過去,它的意義是讓我們在合适的時間彼此相遇,喜歡不是片面的,因為現在的你是由過去的一點一滴組成,我就是喜歡這樣的沈樞。”

她的眼睛亮晶晶得閃着,神情真摯赤忱,倘若将星星捉在手裏的小孩。

這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她墊腳,唇瓣湊近,在他嘴角落下一記。

她想吻一吻曾經那個執拗少年。

“沈樞也好,沈伽藍也罷,這都是你。”

“當你完全接納了自己時,才是真正的自己。”

大掌扶在她腰側,另一只手則是貼近她的後腦,他眯了眯眸,加重了這個吻。

大腦因為這個濃厚暧昧的吻變得迷迷糊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臉頰又紅又燙,沾在唇瓣上的水漬一閃一閃的,相當惹人注目。

她氣得錘了他一拳,忿忿道:“我算是看出來了,沈伽藍跟沈樞一樣,也是個大變态!”

沈樞啞然,嘴角的咬痕同樣顯眼:“可我怎麽記得,剛剛挨咬的人是我?”

“誰管你!”她哼道。

沈樞笑而不語,将她抱得更緊。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開口,在這樣的氛圍下,似乎任何字句都會擾亂原本步調。

喬知懿阖上眼睛,鼻尖全是獨屬于他的沉木香,讓人心安。

臉頰以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肩頭,胸口的嫩芽正窸窸窣窣地生長着。

腦海中不斷重複他剛剛說的話,配合着那些照片,正用一種更為具象的方式呈現。

忽然想起之前偶然看到的一句話。乍一聽熱血沸騰,認同感滿滿,可再細品,又彌漫出羞于啓齒的中二。

——究竟什麽樣的結果,才能配得上這一路的颠沛流離。

想着笑着,她笑出了聲。

試着推開男人的胸膛,她又擡起頭壞笑:“我發現,你好像洋蔥呀?”

沈樞當起捧哏:“為什麽?”

“需要一層層的剝開。”

沈樞失笑:“傻瓜,洋蔥又沒有心,剝開後什麽都看不見,只有供人剝開的過程。”

喬知懿歪頭:“所以你是在提醒我,你有心嗎?”

“我有沒有,你不知道?”他反問。

喬知懿不答,只抿唇笑着。

他就站在這裏,明明和之前每一次都一樣,體态一樣,氣質一樣,甚至就t連穿的衣服也大差不差,可她知道,就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溫柔又專注的目光,視線對上那一秒的溫和,以及看她靠近自然而然張開的手臂。

哪裏都一樣。

哪裏也都不一樣。

從男人懷裏跑出來,她拍了拍自己燙呼呼的臉,又輕咳一聲:“沈先生,你親愛的太太要邀請你今晚去約會。”

視線之中,是她伸出的手。

纖細,白皙,嬌嫩,不堪一擊。

與後來他覆上去的自己的那只,天差地別。

“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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