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詩
第31章 好詩
這一次林如海組織的臨場作詩小游戲獲得了不小的成功。
至少完全達到了他原本想要達到的目的——成功考校出了在場衆位年輕子弟每個人的水平不說,又沒傷了任何人的顏面,甚至還讓他有了意外的驚喜。
簡直是一舉數得,不能更完美。
一切的收獲,全因林如海此番這個作詩的題目出得非常好。
春日即景詩,既應景,又随興。
既然是即興賦詩,那其實可以創作的範圍非常寬泛,随意詠和些花草樹木、陽光雨露都可。
寫些皇恩浩蕩的官樣文章也不錯。
總之,基本上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每個人的特長,不至于讓人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寫不出來。
但同時,因着這個題目過于自由寬泛,想要作得出彩也十分不易。
就像是廚子行當裏頭流行的那句話說的那樣——考驗一個大廚功底的不是什麽滿漢全席,而是蛋炒飯。
概因這蛋炒飯,最簡單也最困難,看似基礎,但是卻最能證明一個廚子真正的廚藝。
作詩一途,也是同樣如此。若是能夠在這種游戲一般的即興賦詩中拔得頭籌,那可以想見命題作文也必定不凡。
事實上,這次作詩的結果也正如林如海所料,哪怕是素來讀書不行的賈蓉等小輩也都每人作了一首上來。
賈珠自然不必說,人家那是絕對的學霸,才思敏捷還不只,就連書法也是一流。
林如海公布了這個賦詩的題目之後,賈珠很快就寫完了一首,第一個完成了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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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生性謙遜,并沒有高調地第一個交卷,而是等賈琏等幾個年紀略大些的兄弟子侄們作了之後才跟着一起交了上來。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有才華而不張揚,是非常令人欣賞的品質。
林如海十分贊許賈珠這種性情,也并沒有辜負他的這份兒謙讓,依着交卷兒的順序先看了賈琏的詩。
賈琏時年約莫十六七歲,剛跟王家長房的嫡女鳳姐兒訂了親,等九月裏那位鳳姑娘過了生日就要迎娶人家過門兒了。
身為榮國府長房嫡子,這位琏二爺生得面若芙蓉、豔若桃李,十分俊俏。
加上他性格外向,未語先笑,更是讓人如沐春風,十分容易贏得對方好感。
但就這麽一個俊秀人物,說到讀書作詩,那就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而且這位琏二爺于科舉一路上并不熱衷,雖然也一直在賈家的家學就讀,但也不過只是應了個名兒,并沒有認真讀過什麽書。
好在這次林姑父的題目也并不難。
賈琏家裏那位老爸赦老爺,雖然荒淫無恥,但是偶爾也要搞些風雅的玩意兒。比如弄一群歌女舞姬到家裏,叫上門客子侄們一起樂一樂,席間偶爾也要吟詩作曲,就算上不了多大的臺面,好歹也可以充充場面。
賈琏作為賈赦的嫡子,自小兒就逃不掉他老子的荼毒,所以這種場合他也并不是毫無經驗。
加上自打從他上學,多少知道他老子的風評不佳,少年人愛臉面,不免就更多地跟二房他二叔賈政還有堂兄賈珠親近了起來。
這兩位卻都是喜歡讀書的,也時不時地搞些詩會什麽的,這倒是正經文人的聚會了。
正所謂“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所以賈琏看着這個題目,抓耳撓腮了一會兒之後,總算是勉強得了一首。
只是他平素根本沒有什麽高雅愛好,自小兒在長房他老子賈赦那兒耳濡目染,喜歡的也都是些男女私情那點兒事兒,實在是寫不出什麽立意高遠的作品來。
又兼他成親在即,不免春心萌動,詩為心聲,多少也流露了些出來,寫得這一首詩雖表面贊嘆春光,但細讀之下基本算是春日情詩。
雖然沒有春宵一刻值千金那麽直白,但是要說多風雅婉約,那也絕對沒有那個水平。
林如海看着賈琏這詩,只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好在他素來涵養甚好,居然也做到了面不改色,只勉強點評了兩句“用詞工整”、“字跡清秀”就完事兒了。
緊跟着第二個是賈蓉的。
這位蓉大爺是東府裏賈珍的獨子,今年也有十三四歲,也是該要議親的時候了。
比之賈琏,他文采辭藻乃至立意都又次了一等,愈發往濃詞豔曲方向歪了過去。
不過人家東府畢竟跟榮國府相比又隔了一層,不好弄得太難看,林如海端詳半晌,也好歹找了兩個優點說了說,算做點評了。
第三個賈薔。
這位也是寧府的正派玄孫,年紀比賈蓉還小兩歲,卻跟他最為要好,聽說也是每日裏鬥雞走狗,不學無術的。
叫這位爺作詩,不過就是虛應故事,根本沒法兒看。這下子林如海就算是想要找個優點,都找不出來了。
好在跟着就是賈珠的作品了。
林如海看着那隽秀潇灑的字跡,心中就先有了些好感。
再看詩的內容,不由得連聲贊嘆“好詩!好詩!”
他一邊兒撚須贊嘆,一邊兒将賈珠的詩作遞給賈政、賈赦,甚至是薛攀等傳看。
衆人接過來傳看時,原來卻是一首标準的“頌德詩”。
大概就是皇恩浩蕩、普照四方,如春風雨露一般讓人歡欣。
标準應試作文,立意好,三觀正,的确是滿分學霸應有的水平。
更兼賈珠的字跡漂亮,卷面分兒肯定也不低,實在是讓人不佩服不行。
連薛攀都忍不住暗自贊嘆,不愧是十四歲就能中秀才的學霸,他珠大哥真是太牛掰啦。
接下來的幾個本家子弟也都表現平平,很快就到了賈寶玉的環節。
雖然這位寶兄弟不過才五六歲,但因着已經開了蒙,加上賈政要面子,他怕賈政怕的要死,也不敢說自己不會作。
沒想到急中生智之下,居然還真的讓他做出了一首。
林如海也有些驚奇,但展開看時,面上的表情就頗有些一言難盡了。
原來賈寶玉這首是以花朝節為題的特供款神話風五言絕句。
甚至還化用了南宋梁元帝的花朝詩:“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
雖然說以賈寶玉這小小年紀,能夠知道這個節日典故,還能化用到詩句中很是不錯,但是這寓意麽,總感覺有些過于纏綿凄切了。
加上這一天也正好是黛玉生日,聯系賈寶玉之前的那個驚人之語,總是讓人感覺有些不太舒服。
特別是林如海将黛玉這個唯一的女兒視為掌上明珠,今日接二連三地被賈寶玉有意無意地碰瓷兒,感覺愈發不好。
這怎麽看,怎麽感覺,這小子在觊觎他的寶貝女兒啊。
簡直可怕。
林如海自思自家黛玉年紀還小,不必這麽早就考慮婚姻大事,但是也聽夫人賈敏提過,二內兄家有個次子寶玉跟黛玉年紀相仿,又是個銜玉而生的,很有些靈秀,多少有點兒想要“親上加親”的意思。
不過她也說這個小侄子因祖母、母親溺愛,性子最是憊懶,倒也沒有說定,只是當玩笑一般跟他提過。
林如海原本對此無可無不可,畢竟他們家黛玉才五歲,就算十五歲及笄之後就立即出嫁,也還有十多年的時間,想這些事兒總是太早了些。
萬萬沒想到,這次來京中,順便到榮國府探訪,竟然見到了這寶玉的真實面貌。
相貌人才倒是一等一的好,就是這心性麽……
正所謂三歲看老,且再議吧。
林如海心中隐約有些不樂,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動聲色地點評了賈寶玉的詩——以賈寶玉的年紀,能夠做出這種水平的詩,不得不說也算是天賦異禀。
而且就算是有些含沙射影、春心萌動的意思,到底是小兒女情思,也比賈琏、賈蓉、賈薔之流的陳詞濫調、不忍直視的玩意兒好多了不是。
林如海憋着一口氣,又翻了兩三張平庸詩作後,終于看到了薛攀的詩。
這一下,他倒是愣住了。
賈政有些好奇,忙湊過來一起看時,也愣住了。
良久,兩個人一起嘆息道:“未料到蟠哥兒小小年紀,竟有此心境,實在難得。”
他們這一說,倒是把薛攀給整不會了。
不是吧。
他就是瞎抄——啊不對,瞎改了一下他妹子寶釵的某首作品,雖然是自家妹子的産出,但他心裏頭多少還是有點兒虛的。畢竟這麽一改可以說韻味全無,純粹湊數的,怎麽居然還會被林如海和賈政一致贊賞表揚?
這不太對勁啊。
有林如海和賈政帶頭捧場,衆人不免又都把薛攀這首詩傳看起來。連賈珠看了都忍不住贊嘆道:“蟠兄弟此詩疏朗大氣,日後必定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
衆人一頓誇獎,薛攀也只能起身作揖,謙遜了幾句。
林如海似乎對他的這首詩非常滿意,連連說要把這張帶走收藏,把薛攀弄得愈發尴尬——我的親姑父欸,這可是人家賈家子弟的專場,您老把我這個親戚家的孩子搞得這麽引人注目幹啥?
這不整一個有點兒喧賓奪主了嗎?
薛攀維持着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拼命給林如海使眼色,就怕這位姑父因為太激動忘記了給賈府的這些親戚們留些臉面。
好在最後林如海終于反應過來,直接評定了本次作詩活動的前三名選手,并且準備把他們的作品都帶走,這才讓薛攀這個事兒沒有那麽打眼了……
行吧,雖然說多少有些努力找補的嫌疑,但親戚間的體面至少在表面上還是維持住了。
因着這是榮國府的主場,第一名自然是賈珠,薛攀居第二,第三名卻沒有給賈寶玉,一來是他年紀還小,二來也得考慮一下隔壁東府的面子。
故此第三名就給了一個東府的本家子弟,雖然這位小哥兒的詩作總體看來平平無奇,但是勝在穩——好吧,主要是對手太菜,他能贏基本全靠對手襯托……
不過賈寶玉的詩作還是被林如海一起打包帶走了,說是小小年紀就能作詩,也是不易,要帶給賈敏看——至于賈敏看了之後有什麽反應,這是後話。
作詩活動結束之後,時間已經不早,薛攀總算應付完了這場接風宴,不免松了口氣,便立刻就想着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自己家的宅子躺一躺,回回血。
哎,別人家走親戚要錢,這到賈府走一趟親戚,多少有點兒要命(不是)。
更可怕的是,賈母帶頭,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甚至是隔壁賈珍和尤氏都出面挽留,盛情邀請他在賈府留宿。
甚至連林如海都差點兒加入他們——畢竟這位林姑父就是那個沒有能夠婉拒成功,只能留在賈府住幾天的倒黴親戚本尊。
薛攀這下是真的冷汗都要出來了。
他使出了渾身解數,又是說有些雜事要處理必須回宅子一趟,明兒再來,又說身上帶孝,不便在親戚家留宿……最後實在沒奈何了甚至還把康師傅擡出來,說萬歲爺叮囑他老實回宅子裏待命,因為随時可能有什麽差事找他。
總之,能想到的理由都說了一遍,總算是成功婉拒了賈政等人的盛情邀請,告了罪出門。
他正準備先回府歇口氣,順便整理一番此前從金陵城以及沿途一路帶回來的貨品,卻不料剛到了薛家宅子門口兒,就接到了康師傅的緊急傳召,命他即刻入宮見駕。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踩點更新。林姑父:心好累,賈府的娃好廢【不是】。賈政:我珠兒是最棒噠!賈赦:一群廢物。賈寶玉:好想見到林妹妹。攀哥:啥情況啊這是?※這句詩出自南梁蕭繹的《春別應令詩四首·其一》,聽說是寫兄弟情深的……不過咱們就姑且當他是兄妹情深吧【不是】。本章小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