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4章
有段時間，克拉克·肯特幾乎每分每秒都在傾聽着布魯斯的聲音。
在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超級聽力能做到如此精細的程度。
瑪莎和喬納森還活着的時候，克拉克對氪星能力的運用遠沒有現在這樣爐火純青，只能選擇把超級聽力完全放開或完全關閉，而等他的父母依偎着成為墓碑上深情的刻印，就再也沒有人類重要到連聽不見他的心跳都會讓克拉克感到不安了。
直到他為了獲得一只搭檔蝙蝠俠進入韋恩莊園。
克拉克起先對自己的定位非常精準——他是打算栽培未來的得力助手，又不是跑來養孩子的，沒必要耗費太大精力去讨好這個失去雙親後性情大變的孤僻小少爺，只要确保他順利走上成為蝙蝠俠的道路，并且對超人沒有惡感就行。
後來想想，大概就是這種不在意，讓他在給媒體洩露信息、被公司董事收買甚至試圖挑唆布魯斯和阿福的關系從而謀奪韋恩家産的一衆雇員中，被凸顯得像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老實人。
到最後韋恩莊園的員工幾乎都被遣散，只有克拉克還淡定呆在園丁崗位上，每天雷打不動地拎着剪刀給莊園裏的灌木做小貓造型。
這樣的生活跟他之前沒在救人時窩進北極的孤獨堡壘裏刻水晶雕塑的日子似乎沒什麽區別，只除了每天早上，某個致力于讓自己顯得很成熟的小少爺，總是假裝不在意地繞到花園裏去看一眼今日份的小貓灌木叢。
直到有天，布魯斯忽然失蹤，阿福拿着他留下的信焦急找人，而克拉克歪了歪頭，目光透過韋恩莊園整齊的石磚路，輕而易舉地發現了藏在蝙蝠洞裏的孩子。
未經人工改造的蝙蝠洞狹窄逼仄，陰森石壁遍布蝙蝠的排洩物，頂部腐爛發黴的舊木板勉強漏進幾縷不算新鮮的空氣，周圍沒有任何光亮，黑漆漆的，只能聽見蝙蝠翅膀那毛骨悚然的抖動聲。
剛滿九歲的小孩抱着膝蓋蜷縮在洞穴角落，一動不動。
克拉克知道布魯斯是在逼迫自己克服內心的恐懼。
這是他成為蝙蝠俠必須經受的磨砺。
而克拉克會留在韋恩莊園本就是為了保證蝙蝠俠能夠順利出現在這個世界，此時一切進展順利，他需要做的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這個孩子走上既定的道路，最終成為與超人比肩的英雄。
克拉克收回視線，端起手中的水壺。
Advertisement
——克服恐懼只是布魯斯成長為蝙蝠俠的第一步，與他未來将承受的苦難相比，在蝙蝠洞裏呆一晚這種事情不值一提。
壺嘴傾斜，水珠滾落花葉，克拉克聽到他極小聲的啜泣。
——英雄總是獨自從血淚中登頂的。超人不能也不該幹預。
啜泣消失了。呼吸聲湮沒在蝠翼拍打的響動裏。那孩子在發抖。
克拉克冷靜地捏碎水壺的手柄。他把水壺扔進垃圾桶裏，轉身，大踏步走向蝙蝠洞的入口。
“你來幹什麽！”
布魯斯并不領情，眼淚還沒擦幹，就兇巴巴地開口趕人。
“走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克拉克彎腰鑽進蝙蝠洞，重新用木板封住洞口，左右看看，找了個還算幹淨的地方，鋪上墊子，舒适地坐好。
他理直氣壯：“我不想工作了，在偷懶，找個隐蔽的地方睡大覺。”
布魯斯·給肯特發工資的雇主·韋恩：……
小孩被氣懵了，瞪圓眼睛看向對面悠閑自在的男人，良好的教養讓他一時間連髒話都罵不出口：“你知道我是你老板吧？”
克拉克擡頭看向布魯斯。
兩人對視半晌，他從身後拿出另一張墊子：“那你要嗎？”
小布魯斯氣到破音：“不要！”
最後布魯斯還是拿走了那張墊子。
小孩很安靜，幾乎不出聲，抱住軟墊在角落縮成一團，盯着頭頂的蝙蝠群發呆。
克拉克并不打擾他，倚着牆壁閉眼假寐。他沒有開啓超級聽力，耳邊只有小孩輕緩的呼吸和心跳聲，氣流在蝙蝠翅膀的振動中嗡鳴，交織成寧靜和諧的助眠音。
在太陽光的能量補充下數年未曾睡眠的超人，不知不覺地陷入夢鄉裏。
……如果不算上阿福沖進蝙蝠洞看到他和布魯斯呆在一起後，二話不說把槍口怼到自己太陽穴上的亂糟糟場面，克拉克覺得這段經歷還是挺值得回憶的。
之後克拉克逐漸找回了每晚按時睡眠的老習慣，也下意識養成了超級聽力關注起布魯斯心跳的新習慣，這讓克拉克能夠在小孩暗戳戳偷瞧自己的時候及時捕捉到他尚未收回的目光，然後看着小孩炸毛跑開的背影，促狹微笑。
至于到底是什麽時候，傾聽布魯斯的聲音這件事變得更像是一種本能，克拉克自己都說不清。
或許他只是太過孤獨了——火山口的岩漿蠕動着滾滾塵煙，北極圈的禁區覆蓋了皚皚冰雪，他飛到地球上空，俯瞰着腳下芸芸衆生，目光不再像從前那樣漫無目的，循着耳邊穩定的心跳聲，總能看到坐在課堂托臉走神的布魯斯·韋恩。
于是神明的苦惱，不可避免地從‘存在與滅亡的必然’、‘地球與人類的關聯’等等宏大命題，一路滑向‘布魯斯是不是昨天又熬夜看書了’以及‘晚上或許可以瞞着阿福給布魯斯帶一杯冰可樂’。
等到他恍然驚覺自己這樣的心态并不健康，想要停止傾聽布魯斯就變得無比困難了。
克拉克耗費了将近一年去調整心态，十幾年間重新養成的良好睡眠習慣再次毀于一旦，等到他終于迫使自己的超級聽力不再随時随地就下意識去尋找布魯斯的聲音，距離他和布魯斯大吵一架、回到大都會應聘星球日報主編工作只剩了不到一個月。
特意克制了自己不去關注布魯斯，克拉克并不知道他在這三年的游學生涯中經歷過哪些故事，有沒有認識新朋友，有沒有受到嚴重的傷。
他回到闊別已久的星球日報，成為無數人類中微不足道的一員，切斷與韋恩莊園的所有聯系，默默等待着未來某一天，有記者揮着稿子激動地告訴他，“隔壁城市出現了一位名叫蝙蝠俠的新英雄”。
但他還沒等到哥譚市的黑暗騎士，便等到了一擲千金買下星球日報的哥譚小少爺。
“我沒在邀請你回韋恩莊園過周末，”小少爺氣勢洶洶地給他打電話，“是阿福想跟你交流養護鈴蘭的心得。如果你給我帶個蘋果派，我就勉強同意派一架私人飛機去大都會接你到哥譚。”
克拉克坐在主編辦公室，鋼筆在手指間快速打着旋。
“那麽請你幫忙回複阿福，我會按時赴約，”他說，“不需要私人飛機那麽麻煩，我自己開車去就好。”
電話另一邊，布魯斯不大高興地關掉臨時飛行航線的申請頁面，單手敲擊鍵盤，查起了最近大都會的油價漲幅。
“從大都會開到哥譚要幾個小時，你會遲到的，”他沒有直說自己對克拉克的經濟狀況的擔憂，“阿福說他可以幫你訂周末早上的機票。”
“替我向阿福說聲謝謝，我之前攢下的家底還挺寬裕，”克拉克聽出他拐彎抹角的關心，無奈地搖搖頭，“我怎麽可能遲到，這可是你發出的邀請。”
布魯斯假裝自己沒有很開心。他不自在地強調：“我沒有邀請你，是阿福邀請的。”
忙碌着打造蝙蝠裝備而無暇修剪的頭發蓋住了泛紅的耳尖。布魯斯挂掉電話，回過頭，看到身後禮貌微笑的老管家。
他整個人一滞：“阿福——”
“需要我做什麽嗎，少爺？”阿爾弗雷德從容地問，“畢竟我是如此誠摯地期待克拉克先生的到來，連機票都未雨綢缪地提前預定和取消了一遍。”
布魯斯心虛地挪開視線。
阿福嘆了口氣。
他确實覺得克拉克是個可靠的好人，也是布魯斯在八歲後難得願意敞開心扉接納的長輩，因此雖然克拉克有着撲朔迷離的雇傭兵背景，他仍舊默許了年少的布魯斯跟他走近。
而他其實很珍惜自家少爺如今偶爾還會流露出的些許孩子氣。
“我想我該去準備周末的菜單了，”他不緊不慢地說，“或許某位給老人家增加了不少工作量的口是心非先生會願意回到卧室去睡上一覺，不再折騰他可憐管家的心髒？”
布魯斯：“……”
布魯斯乖巧閉嘴，低頭收拾桌面散落的蝙蝠裝備手稿。
他其實還有許多事沒做。
蝙蝠俠的出道之戰在即，他需要最終确認蝙蝠裝備的實戰效果，做好布魯斯韋恩和蝙蝠俠雙重身份的保密措施，拟定好超人插手法爾科內家族拍賣會以及後續調查蝙蝠俠的備案，以及出現各種可能情況的計劃ABCDE——現在的他還處于每種情況只列出五個計劃的蝙蝠初級階段。
布魯斯在腦海裏排列着需要完成的任務，莫名愉悅的情緒讓想到超人時都沒有以往的壓抑憤怒，在阿福欣慰的目光中，腳步輕快地走回了卧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