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維持着公式化的反派邪笑表情,布魯斯走進韋恩集團。
随着那幾個曾經在哥譚橫行霸道的幫派毫無反抗之力地分崩離析,韋恩的惡名早已傳遍哥譚,縱使是韋恩集團的成員也不敢靠近他。
連續幾天都沒能完整地睡過一覺,隐隐作痛的傷勢又加劇了身體的疲憊,布魯斯很難保持充沛的精力去鞏固自己的反派形象,看到員工們不約而同地繞着自己走,很是松了口氣,繼續在心底盤算着怎麽才能說服盧修斯繼續留在韋恩集團。
利誘,肯定毫無意義;用家屬威脅,也不合适,他又不是真的反派,僞裝不是突破底線的理由;打感情牌,考慮到盧修斯已經對自己非常失望,恐怕也達不到預想中的效果。
或許只有把邪惡反派的形象貫徹到底,讓盧修斯覺得他有必要作為間諜呆在韋恩集團制衡韋恩,才能順利把盧修斯留住。
比起直接坦白,這顯然是個一着不慎就會引發糟糕連鎖反應的決定,但布魯斯認為值得冒險一試。畢竟他還可以用蝙蝠俠的身份去接觸盧修斯,只要操作得當,他完全可以找到平衡點。
相關計劃如精密複雜的代碼般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布魯斯沒有敲門,徑直走進執行總裁辦公室,語氣誇張又甜膩,帶着反派特有的瘋批感:“親愛的盧修斯叔叔——”
他的聲音卡住。
盧修斯·福克斯坐在辦公桌前,看向布魯斯的目光冷淡又痛惜。
他桌面擺着幾份文件,電腦屏幕打開的文檔分明是韋恩集團的辭職報告模版,然而布魯斯根本沒辦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辦公室對面的沙發椅坐着一位戴方框眼鏡、穿格子襯衫的男人,正溫和地對他展露出微笑。
克拉克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布魯斯知道自己不該表現得跟克拉克很熟悉,或者說他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趾高氣昂地走到盧修斯面前演完早已計劃好的劇本,但他就是沒辦法移開視線,原地愣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自己的視線似乎有點模糊。
後來他把這瞬間的失态歸結為缺乏睡眠時間導致的神經系統突發性紊亂。
“韋恩先生,”盧修斯的聲音響起,“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布魯斯這才重新看向盧修斯。他張了張嘴,感覺自己的喉嚨被不知名的膠水黏合在一起,聲音莫名很啞:“我、辭職報告——盧修斯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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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斯·盧修斯深吸口氣。
他本來已經下定決心辭職了。知道今天韋恩會來,雖然抱着一絲能讓他改邪歸正的期望,但并沒打算讓自己陷入哥譚黑暗面的泥沼裏。
他有妻有子,不能承受賭輸了的代價。
可是他想過韋恩會迫不及待地讓他這個占據韋恩集團權柄的老家夥離開,想過韋恩會威逼利誘地讓他繼續為韋恩集團工作,就是沒想到韋恩會手足無措地站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欲言又止地紅了眼圈。
布魯斯曾經是那麽好的一個孩子。盧修斯忍不住想。或許他真的有苦衷。
“我只會跟韋恩集團續約一年,”他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卻破天荒地選擇了讓步,“布魯斯,不要讓你的父母失望。”
布魯斯一愣。
他下意識看了眼克拉克,然後迅速反應過來盧修斯松口的原因,胸口不自覺湧上一股暖流的同時,又忍不住覺得有點羞恥。
“呃,”他總在面對善意時詞窮,“那我現在去拿合同?”
“我想這件事可以稍等片刻,”盧修斯板着臉,似乎在懊惱自己的心軟,“這位是星球日報的肯特主編,來采訪韋恩集團對哥譚的建設工作。他想跟你約個專訪。”
克拉克适時看向他,客氣得仿佛真是第一次見到布魯斯:“希望韋恩先生願意賞臉。”
布魯斯試圖讓自己的不情願看起來更真實些。
“看在盧修斯叔叔的面子上,”他語速很快,就好像生怕什麽人反悔似的,“你跟我走吧。”
他和克拉克一前一後走出盧修斯的辦公室,拐個彎,沒走多遠,就到了布魯斯自己的辦公室。
布魯斯幾乎沒來過這裏,以至于連辦公室的布局都不太熟悉,倒是克拉克反客為主,自然地接過布魯斯的西裝外套,幫他放進側門的衣帽間。
倔強地梗着脖子,不肯回頭看向克拉克,布魯斯徑直走向沙發,哐當一聲坐下,力氣大到牽扯了尚未愈合的傷口,絲絲鮮血滲入繃帶內側的紗布。
克拉克的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下。
“來自星球日報的肯特主編,”布魯斯學着阿福的樣子陰陽怪氣,“請問我能為您做些什麽?”
“保持健康,我希望,”克拉克坐到他對面的沙發,“至少不要死在哥譚的下水道裏。”
雖然在自我折磨了三個半月之後,最終沒忍住用克拉克·肯特的身份來哥譚看一眼布魯斯,但克拉克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自認為能夠保持冷靜。
可是在看到布魯斯身上幾乎慘不忍睹的傷勢時,他還是沒能壓住火氣。
不誇張地說,他只差一丁點就能披上白披風飛到半空去重操舊業,幹脆利落地切掉那群罪犯的腦額葉。
而他差的那一丁點,正不高興地坐在沙發上,雙手環胸,氣沖沖地瞪着自己。
克拉克嘆了口氣。
他從旁邊挑了個順眼的抱枕,一手撐着對面的沙發靠背,俯下身,把抱枕墊在布魯斯身後,幫布魯斯調整到不會壓迫傷口的位置。
然後,不等布魯斯反抗,他就坐回原處,打開随身攜帶的筆記本,擺出正經采訪的架勢。
“尊敬的韋恩先生,”他拖長聲調,明擺着是在逗人玩,“您最近有按時吃飯睡覺嗎?”
布魯斯理直氣壯:“沒有。我沒時間。”
或許猝不及防看到克拉克的震驚确實讓他大腦宕機了挺長時間,但他畢竟是布魯斯·韋恩,迅速整理好情緒後,理智回歸,滿身的尖刺就又重新冒出來了。
克拉克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只張牙舞爪的貓。
“好吧,”他繼續采訪,“你能講一講選擇扮演反派的靈感來自哪裏嗎?不得不說,可信度極高。”
原本放松地倚在靠枕上的布魯斯瞬間挺直後背。
這樣敏感的話題,一旦被超人聽到,他這麽長時間的辛苦僞裝就白費功夫了!
他的動作幅度很大,連帶着藏在西裝裏的繃帶內側的紗布又洇了一層鮮血,但布魯斯完全顧不得這點傷勢,緊張兮兮地望向窗外,然後又轉頭,怒視克拉克,目光裏滿滿都是對他不履行保密方案的譴責。
克拉克很想繼續嘆氣。
他慢慢把筆記本上的貓塗黑,心情似乎平靜了些,再開口時,使用的是布魯斯自創的語言:“你沒必要這麽提防超人。他不會破壞你的計劃。”
布魯斯撇了撇嘴。
并不想再跟克拉克争吵這個話題,也很清楚根本吵不出結局,早已接受了克拉克是超人粉絲這件事的布魯斯選擇假裝自己壓根沒聽到克拉克的話,轉而回答克拉克剛才的采訪問題。
“我是照着電影模仿那些反派腔調的,這種刻板印象會讓人們潛意識選擇相信我的反派身份,”他如實道,歪歪頭,又補充,“好吧,也不只是電影,你還記得你以前給我講的那些睡前故事嗎?一位正義的英雄獨自面對千奇百怪的精神病反派什麽的。那些反派也給了我不少靈感。”
克拉克差點掰斷自己的鋼筆。
他的語氣難得有這麽大的起伏:“我講故事是為了讓你學習那位英雄,不是讓你學那群精神病——是我當初講故事的方式有問題嗎?”
“我可以自己選擇從一件故事裏學到什麽,”布魯斯盯着筆記本上的黑貓,心不在焉地回答,“而且你似乎也不怎麽支持我成為一位英雄。”
克拉克無言以對。
看着面前的布魯斯,有一瞬間,克拉克沖動地想要問問他,在他心中超人到底能不能算是一位英雄。
可他分明早就知道布魯斯心中的答案。
于是他只是打開鋼筆的筆帽,在張牙舞爪的黑貓身後,畫了一只戴着紅領結的優雅阿福貓,然後輕輕把這頁紙撕下來,遞到布魯斯手裏。
“我的采訪稿完成了,”他說,“或許韋恩先生願意幫忙審核一下?”
布魯斯沒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韋恩先生覺得少了一只戴眼鏡的笨貓。”
克拉克的手指陡然頓住。他倆的目光在半空相遇,布魯斯意識到自己剛才這話的含義。那是一種飽含思念的懇求。
他動作幅度極大地往後一仰,防禦性地抱起手臂:“別自作多情,我可不是說要讓你跟我和阿福一起回韋恩莊園什麽的,韋恩莊園早就滿員了——”
“布魯斯!”克拉克忍無可忍地打斷他。
超人靈敏的嗅覺讓他清楚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某個根本沒考慮過自己身體情況的小混蛋第三次扯到了自己的傷口。
他站起來,走到辦公室側門的卧室,拿出放在櫃子裏的應急醫療箱,然後坐回到沙發,用目光示意布魯斯把上衣脫掉。
大狗真的生了氣,剛才還在炸毛的小貓咪就忽然變成飛機耳,心虛地藏起自己被咬禿的長尾巴。
被克拉克嚴厲的目光盯着,布魯斯艱難地保持住一貫的謹慎作風,拉上窗簾以防在天空飛來飛去的紅披風看到自己,又反鎖了辦公室的門,慢吞吞把襯衫解開時還在嘴硬:“我的傷勢不嚴重,幾天就能好全。”
然而事實上,從打開透視的那一刻起,克拉克就在後悔自己為了克制住情緒不幹擾蝙蝠俠的夜巡而選擇不用任何超能力關注哥譚。
然而他別無選擇,縱使作為超人有無數種能讓布魯斯的傷勢快速愈合的方法,也只能以克拉克的身份坐在這裏,笨拙地幫布魯斯縫合撕裂的傷口。
克拉克坐在沙發外側,膝上趴着一個毛絨絨的腦袋,拿着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發着抖。
等到處理了後背的槍傷,仔細貼好紗布,他低下頭,目光恰巧落在布魯斯枕着自己大腿的側臉,微微一愣。
傷口剛塗過酒精,火焰灼燒般的疼痛從後背滲進骨頭裏,腦子裏有關蝙蝠俠和哥譚的無數缜密計劃糅雜成亂七八糟的一團,布魯斯的手指攥住格子襯衫的衣角,聞着熟悉到令人安心的味道,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