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打臉
第9章 打臉
邀月堂這邊安安靜靜的。
院裏的人看見多爾衮來,都忙要請安,周得勝一個手勢,都噤聲不敢說話了。
多爾衮慢慢走到廊下,瞧見窗裏門簾縫隙裏透出來的一點光亮,又聽見屋裏有說話的聲音,便站在那裏聽,沒有即刻進去。
“姑娘的腳踝用了藥,總算是好些了。只是一會兒還得揉一揉,多少還是有些疼的,姑娘可得忍一忍。”
“我知道疼啊。也虧得這個藥效果好,若是再拖上幾日,怕是都要疼死了。所幸一股腦的揉好了,也不耽誤出門給福晉請安。今兒沒去成,明兒是肯定要去補上的。”
裏頭輕聲細語的,多爾衮的眉頭皺了皺,傷的這麽重?路都不好走了?
聽見裏頭又說。
“姑娘可說如今怎麽辦呢?主子爺去了側福晉那裏,今日的事主子爺必然是知道了,明日怎麽樣還不知道呢。奴才有些擔心,就怕主子爺對姑娘氣怒。”
裏頭寧翹的聲音還是那麽軟軟的:“主子爺是雄才偉略的人物,斷不會偏聽偏信的。側福晉那裏有一套說辭,主子爺縱然氣怒,但也一定會給我一個分辨的機會。總不能是側福晉一個人說了算嘛。”
多爾衮在外頭聽着,倒是一愣。
他還真沒想過給寧氏自辯的機會。沒想到寧氏還對他這麽看好呢。
方才聽了佟佳氏的話,多爾衮見不得這樣沒規矩的事情,心中着實惱怒,過來邀月堂就想發落了寧氏。
可一來就聽見她這樣說話,心裏又想起昨日她侍奉的模樣來,又想起她率直可愛的那些言語,心裏慢慢覺得,或者寧氏也不是那等沒規矩的人呢?
只是沒想到,在寧氏心裏是這樣想着他,是這樣看待他,又是這樣信任他的。
“本王給你個自辯的機會。本王倒是聽聽你是怎麽狡辯的?”
多爾衮撩開門簾就自己進來了。
把屋裏主仆三個吓了一大跳。誰能想到堂堂睿親王還在外頭聽牆角呢?
寧翹都顧不得想自己方才有沒有說什麽不中聽的話,忙站起來給多爾衮行禮,結果忘了腳還不利索呢,身子一歪,就被多爾衮給扶住了。
抱着她坐下,對上寧翹的眼睛,多爾衮瞧了瞧她的傷。
這丫頭腳踝細骨伶仃的,皮膚又白,一手就能握住,那麽漂亮的腳腕這會兒都腫了,小腿上也有些腫,看起來怪可憐的。
她身上還有些昨夜未消的痕跡呢。
多爾衮行軍打仗,對傷有些經驗,伸手給她試探了下,就知道沒傷着筋骨,就是站久了,用了藥過兩日就能好。
這在他都不算什麽事。
只是這丫頭在家裏就嬌慣得很,那麽嬌養着長起來的小姑娘,怕是吃苦了。
寧翹見多爾衮進來時,面上還有些餘怒未消,這會兒看了她的傷,似乎就沒有那麽冷冰冰板着臉的模樣了。
她大着膽子握住了多爾衮的手,心裏計較片刻,才輕聲道:“主子爺又不是不知道,奴才進府的時候,福晉賞賜給奴才的衣料那麽好,奴才喜歡的不得了,當即就送到針線房去做衣裳了。就想家宴的時候穿給主子爺看的。”
“可怎麽偏偏就這麽倒黴,偏就是奴才的衣料被剪壞了呢?要是奴才家裏沒有那個繡娘,奴才可就辜負了福晉的心意,也見罪于主子爺了呀。”
來的時候,多爾衮就問了,周得勝把這些日子後頭的事與他說了,他知道這個事。
當下就問道:“你覺得是佟佳氏讓人剪壞了你的衣料?”
寧翹道:“奴才沒有證據,也沒有在現場,沒有親見的事情,當時人又多,沒有人知道是怎麽回事,奴才不能這樣說。”
“可是,這衣料也不是奴才做好的,側福晉也不能讓奴才給大格格做小衫呀。奴才進府來是伺候主子爺的,側福晉不能總是這樣欺負奴才的。”
瞧這小丫頭委屈的。
多爾衮也沒松口:“佟佳氏是側福晉,她便是一定要讓你做,你還能真的不做?府裏也是有規矩的,今日你不聽她的話,她罰你,把這事兒放在哪兒,她都是沒錯的。說錯的,只會是你。”
這麽個嬌慣單純的性子,本該是嚴厲教導的。可多爾衮看着那一雙紅紅的眼睛,愣是沒忍心。
但也是難得耐心了。
到底是為了那一句,這丫頭記着進府是來伺候他的,一片赤誠為主之心,跟她阿瑪一個樣,倒是很不錯。
寧翹要哭不哭的望着多爾衮:“主子爺,小花園那個亭子主子爺知道是什麽樣子麽。那兒地勢高,臺階又多,當時側福晉帶着不少人呢,奴才要是進去了,若是有什麽碰撞,側福晉還懷着身孕呢,那豈不是真是大錯了?”
“奴才寧肯不進去,也是為了側福晉的身孕着想。前兒奴才進府,為了大格格大阿哥的事情,主子爺早就訓誡過府裏的奴才們。要是因為奴才,側福晉的孩子有了什麽閃失,那奴才還要不要活了?”
“奴才剛進府不久,不想就這麽離開主子爺。”
一滴眼淚落下來,寧翹默默道,“奴才害怕。”
一席話,說的多爾衮竟沉默起來。
萬萬料想不到,這丫頭竟是這麽個想法。竟還是為了他的子嗣着想。
那個花園亭子他是知道的,地方很高。對孕婦來說,确實是不大安全的。
小花園地方也不小,好好的,佟佳氏為什麽非要帶着人在亭子裏見寧氏?在別的地方說話不好嗎?
何況那是去正院請安的時辰,怎麽就不能等到去了正院好好的坐着說呢?
他這裏正想着,聽見小姑娘又說:“奴才下回要是再遇上這樣的事情,還是不會從命的。側福晉要欺負奴才,奴才下回就不生受了。奴才是主子爺的侍妾,可也不能随意叫人這麽打殺的。”
這麽嬌滴滴的小姑娘,這話的氣性倒是挺大的。這還是個不能吃虧的。可這性子,在王府裏做了侍妾,注定就是要吃虧的。
多爾衮說:“真有下回,你怎麽辦?”
寧翹眼睛亮晶晶的看過來:“找主子爺呀。主子爺總會給奴才一個公道的。奴才這可不是狡辯,這是主子爺寬宏大量,處事公正,願意給奴才一個自辯的機會。”
多爾衮想說,那也得你能見得到本王啊。若是見不到,什麽都白搭。可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來。
這丫頭求一個公道,可在這王侯之家裏,哪有那麽多的公道可言?又哪裏知道,自辯的機會,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他們兄弟三人,當年被迫與娘家舅舅割席絕交,那會兒誰給他們自辯的機會了?誰給他們公道了?
那還是當初的大汗現在的皇上逼着他們幹的。
多爾衮太知道冤屈的滋味了。
他本該斥責教導,教這丫頭好好謹守本分,好好記着王府裏的規矩。
可看着這丫頭的眼睛,想起寧國光一心護主,想起她鑲白旗人的身份,這心就狠不下去了。
自己家的奴才,比正白旗的人更親近些。這可是正經旗下人,不依靠他,能依靠着誰呢?
“腳踝上了藥,還疼不疼了?”多爾衮問。
見多爾衮的眉頭松了,寧翹就知道這是把人哄好了。
立刻笑道:“不怎麽疼啦。這藥很好的,明兒早起就好啦。”
她不想吃虧,也不想這樣委曲求全的吃虧。在多爾衮跟前冒險說出來,唯一的倚仗,便是多爾衮的護短。
這位是有帝王之心的人,不管他在歷史上有沒有做成皇上,至少他是有這個心的。
而歷來開疆拓土的帝王,最喜歡的便是直臣純臣,只忠于自己的臣子。
福晉有私心,佟佳氏有私心,她們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可能豁出一切去依靠多爾衮。
但寧翹可以啊。她的出身就決定了她的立場。
更何況,寧翹的目标是先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講其他的事情。
她對多爾衮表明了忠心,堅貞的純臣之心,相信多爾衮會感受到的。
被抱到床榻上的時候,寧翹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怎麽說着說着,到床帳裏來了?
下一秒,寧翹就感受到了多爾衮。他是真的都感受到了。但是這個表達方式呢,稍微有點猛。
床帳落下來的那一刻,看着外頭微微晃動的光亮,寧翹伸手攬住了多爾衮的肩背。
男人的肩背寬闊她抱不住,但是已經盡力了。
唇角微微勾起,這個結果就很好了不是麽?
多爾衮宿在了她這裏,就表明了對她的相信。不知道佟佳氏那裏,又是個什麽光景呢?
佟佳氏應該氣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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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氏這裏一直沒睡,一直在等着邀月堂的消息。
燈亮了許久,永平小心翼翼的走進來:“主子,邀月堂那邊的燈都熄了。主子也歇了吧。天色不早了,主子現在是雙身子,您可不能這麽熬着的。”
佟佳氏神色暗淡:“主子爺沒有責罰寧氏嗎?”
永平道:“奴才沒聽見這樣的消息。”
佟佳氏忽而苦笑:“是啊,要是有這樣的消息,早就傳開了,怎麽還用我來問呢?”
她不甘心地問道:“邀月堂那邊,叫了幾回水啊?主子爺沒走嗎?”
永平遲疑了一下,才說:“恍惚聽說,是三回。主子爺,主子爺歇在了邀月堂。”
佟佳氏恨得差點将新留出來的指甲折斷,好歹還是忍住了,咬牙道:“她倒是真有本事呢。”
佟佳氏就想不明白了。主子爺怒氣沖沖的走了,往常若是這樣,寧氏必定遭殃,怎麽今日卻這樣例外?主子爺甚至還宿在了邀月堂?
究竟是哪裏出錯了?
她究竟是哪裏沒有做對呢?
幻想着寧氏被狠狠責罰,從此不再被主子爺寵幸,結果卻是她啪啪被打臉。
主子爺宿在了邀月堂,等于是狠狠打了她這個側福晉一巴掌。
她與寧氏的争鋒,是寧氏贏了。主子爺這樣給寧氏做臉,那她這個側福晉的臉又往哪裏放呢?
明兒晨起,她這個側福晉還怎麽有臉出去見人啊?
佟佳氏沒有絲毫睡意,輕輕撫着自己的肚子。
原以為有了這個孩子,她的地位自然更高于從前了。
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可這個寧氏進府後,就變了樣。
主子爺不在她這裏留宿,待寧氏還這樣親近,竟不惜下了她的臉面,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還是說,福晉借着寧氏,在主子爺跟前說了些什麽?
佟佳氏向來身居高位。進府就是庶福晉,沒做過侍妾,侍奉幾年就有了兩個孩子,晉為側福晉,她的身份出身,阿瑪在朝中的高位,都叫她眼高于頂,從不認為主子爺會不喜歡她。
可現在,佟佳氏心中卻隐隐有了惶恐不安。
哪怕她懷着身孕,身邊還有一子一女,哪怕這府裏的孩子都是她生的,可好像還是有什麽東西開始變了。她甚至不知道這裏頭少了些什麽,是什麽時候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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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雅閣的李氏,也是徹夜難眠。
寧氏與她一同進府,看今日情形,人人都說主子爺從東院出來的時候滿臉怒意,寧氏是一定會被重罰的。
可進了邀月堂也不知發生了些什麽,竟叫寧氏都給化解了。主子爺非但沒有責罰寧氏,反而還留在了邀月堂,留宿在那裏,明晃晃的告訴衆人,今兒的事,主子爺是站在了寧氏這一邊的。
寧氏在這府裏,算是有了一席之地。沒想到這樣性子的人還能得寵。
可便是這樣,寧氏和佟佳氏之間怕就是深深結仇了。
寧氏身後站着福晉,又莫非,主子爺是看在福晉的面子上才這樣制衡後院的?
李氏覺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她與寧氏一同進府,身份地位都是一樣的,她容貌也不差,她還是想要争一争的,總得先叫主子爺眼裏看見她這個人吧。
不然總這樣不上不下的,是什麽意思呢。
佟佳氏那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就不靠過去了。但是福晉那裏,還是可以依靠的。她總是要侍奉主子爺一回的。不然這麽久主子爺都不來秋雅閣,她就跟着成了後院的笑話了。
福晉那裏,李氏思忖,她要怎麽樣才能讓福晉也擡舉她也用她呢?至少,她得讓福晉覺得她比寧氏更有用才行啊。若是能把寧氏踹下去,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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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衮那夜宿在邀月堂後,就有多日不曾再進後院了。
他是忙起來了,每日去衙門,又進宮去跟皇上商議政事,哪兒都離不開他這位紅極一時的睿親王,有時候甚至連回府的時間都沒有,自然也沒有時間到後頭來了。
後宅的事,多爾衮自認已經安撫住了。
那天夜裏宿在邀月堂,就已經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寧翹這裏,也确實是寧靜了許多。
可單單只是這個,寧翹卻根本覺得不夠。
佟佳氏那麽欺負她,多爾衮那裏也沒有什麽具體的章程和說法呢。多爾衮是給了她臉面,是叫佟佳氏沒臉了,可這在寧翹看來遠遠不夠。
但這事兒急不來,這得慢慢來。
她與多爾衮之間相識尚淺,時日不長,她自己根基還不穩呢,更沒法要求多爾衮做更多的事情了。
說到底,還是得和多爾衮之間多培養培養感情,只有加深了她在多爾衮心目中的分量,才能與佟佳氏抗衡。
正遇上請安的日子,福晉讓人來說一聲,說她腳受傷了,叫她好好養着,這一回的請安就免了,等腳傷養好了,再叫她去正院請安。
寧翹也不客氣,直接就應下了。
她不去正院,正好樂得不用去看佟佳氏的嘴臉。雖然也有點可惜,但聽說東院那邊摔了好幾套茶具,寧翹心裏還是有點開心的。
又過兩日,周衛到邀月堂來請寧翹去前院。
寧翹還挺驚喜的:“主子爺請我去?”
周衛道:“是,主子爺請姑娘去前院侍墨。”
寧翹沒想到多爾衮好些天不來後院,這會兒有時間了,頭一個想的還是她。
她請周衛稍等片刻,這身上的衣裳是剛上身的,也就不必換了,頭發上梳的也好好的,只将絹花換成了小巧的珍珠流蘇簪子,耳朵上的帶了珍珠墜子,就同周衛去了。
還是照舊煙雨跟着去,煙霞留下來看家。
到了二門口,就是前院與後宅的分割處了。
這裏就如同天塹似的,将前院與後宅分開來。若無多爾衮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過去。
便是福晉和側福晉有請見的權力,也不能擅闖,見不見的,還得多爾衮說了算。
如今寧翹是周衛領着來的,顯然多爾衮的命令守門的人都知道,對着周衛點點頭,就放他們過去了。
寧翹走過去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多少道視線落在脊背上的實感。
這暗地裏不知道有多少盯着二門口的奴才們悄悄回去,找他們各自的主子彙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