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槐鬼被收入玲珑百納奁。

跟着傅藏舟走了。

一起離開的,還有精神恍惚的堂倌鬼魂。

坐在回程的馬車中,傅藏舟邊時刻感知馭靈的去向,邊琢磨“抓”到高老四後,該怎麽解決這樁糊塗賬。

槐鬼神志不清,言語也是颠三倒四。

但也确認了有關“移災”的推論。

且不論事實上造成的後果。

高老四最初想通過移災,治愈自身的病,從個人立場出發,也算無可厚非。

唯一算漏的,是移災介體乃開了智的靈物……

跟人類平等存在的智慧生物。

對天道爸爸來說,移災一舉同樣為忌諱。

當然了,傅藏舟不是在為高老四開脫。

單憑其騙堂倌以命換命——基本可以肯定是事實了——此人絕對心術不正。

“換命”是絕對的主觀惡意,用人間律法,等同于故意殺人。

且屬情節惡劣的那種。

縱然高老四有萬般苦衷,也談不上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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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藏舟糾結。

糾結在于自己吧,不是警.察也非法官。

放在現代,普通老百姓對一個犯罪嫌疑人,再如何義憤填膺,也沒下判決的資格。

自然他察覺到了系統的“企圖”。

鬼王者,百鬼之王。

當有替諸鬼排憂解難的責任,及處決行事不端者的權利。

可高老四已然“複活”。

活人按理适用活人的規則;

然而,移災也好,換命也罷……人間律法怕是管不了的。

傅藏舟拿不準其間“分寸”。

到底不是天生高位者。

想在短時間內轉變得徹底,做一個輕易決斷他人生死的王者,多少有些難為他了。

“……桢哥?”

傅藏舟一下馬車就看到負手站立在門前的男人。

不用說,對方等的人是誰。

是擔心他?

是一陣感動,霎時驅散了那一絲絲的煩悶。

看着少年莽撞地自車頭跳下,宿桢及時伸出手扶了一把。

“已近寅時。”

含蓄表明其牽挂了一整晚的事實。

傅藏舟心裏暖洋洋的,下意識地對其解釋:“發生了點意外……”

遂叨叨咕咕了起來。

在人前寡言少語的少年,沒發現自己在男人跟前,格外地放得開。

仔仔細細将這一夜的經歷給複述了一遍。

沒隐瞞他的糾結。

“桢哥您說該怎麽處理?”說完,少年問了這一聲。

宿桢年齡比他大,行事有章程,又是昱國“土著”,身份還不一般……他的建議必然靠譜。

“欠債者還錢,殺人者償命。”

宿桢回答得毫無遲疑,語氣平淡:“如這般連害數人,罪惡深重者,勿論其初衷,按律當以腰斬處置。”

傅藏舟聞言渾身哆嗦了一把。

有一丢丢吓人。

“腰斬”說着輕巧,實則比殺頭受罪多了。

他當年無意間看過一則科普,說——

腰斬之後人不會立刻死亡,甚至意識是清醒的;

有時劊子手将其身體移至桐油板,抑制血流得太快;

如此茍延殘喘個大半個時辰,在極度痛苦中咽氣。

宿桢言罷,還問了聲:“可需吾相助?”

傅藏舟打了個激靈,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這家夥打算怎麽相助?

幫着把人腰斬掉嗎?

他算是明白了。

這男人定然是位高權重慣了,看人和物的眼光,跟他這等屁民大相徑庭。

槐鬼、堂倌的遭遇,包括高老四的所作所為,不好根據人間規則處置。

查查系統的資料。

總有妥當處置的辦法。

宿桢看着少年的鹌鹑樣兒,眼裏劃過一絲笑意。

“吾在欽州有點人手,可助小舟尋人。”

又是“有點”人手。

桢哥您直說吧,到底有多少手下!

傅藏舟默默吐槽,嘴上推辭:“暫且不必,馭靈在尋人方面頗有神通。”

除非超過了探測範圍……

那就再說。

宿桢也不作強求。

兩人說了小半天的話。

傅藏舟陡然想起男人恐怕一夜沒睡,就勸人休息去了。

與宿桢分開,回了自己的臨時卧室後,他将幾本書一一翻了一遍。

然而書本只教“知識”,不提供解決糾紛的方案。

不過……

已經找到了法子。

不常用到的“陰陽名冊”,悄無聲息地……

唔,升級換代了?

納悶兼好奇,這名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名冊的變化暫且不細述。

馭靈回來了。

于天明之際。

帶着高老四其人的消息。

高老四跑路也沒跑太遠,人就在欽州城一家賭場。

猶豫不到三秒,傅藏舟還是向宿桢尋求了幫助。

總不好自己跑賭場找人罷。

幹脆便狐假虎威一把,反正桢哥的手下多,個頂個的能幹。

“桢哥”沒讓少年失望。

也不知咋做到的。

說是欽州城到歸縣兩三日的路程,沒料當天下午,好幾個軍士便押着高老四直接将人送到了跟前。

高老四正當青年,看着也是人模狗樣兒。

然而,眼下這般情境,根本讓他擺不了譜。

跟個小雞崽子似的,被人拿捏了命脈,只能撲棱兩下翅膀,色厲內荏地叫嚣個不停——

“你們是什麽人,敢這樣對待本大爺……

“快放了老子,不然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什麽老子跟欽州哪個典吏稱兄,又和哪個少俠道弟……總之靠山一個比一個厲害着。

傅藏舟扶額,囧囧無語。

一是被桢哥這幫手下給驚到了。

确實忒蠻橫了。

說好聽點是雷厲風行;說不好聽的,簡直跟土匪一樣的作風。

另一方面高老四的樣子,讓他……

槽多無口。

設想的是陰險狡詐、段數極高的大反派;

事實證明其只是個會瞎蹦噠的小怪。

“閉嘴!”

面相兇狠的軍士被吵得不耐煩。

伸手一個用力,直接讓高老四的下颌脫了臼。

傅藏舟:“……”

桢哥您手下不會都是這個畫風吧?

特麽地忒兇殘了!

不對,“七曜童子”他們不是挺穩重的嗎!

另一個看着斯文點的軍士,仿佛覺察到少年複雜的心情,好聲作起解釋:“郎君莫嫌魯剛粗魯,這高老四提到的幾個,都不是什麽好人……”

高老四自稱與他們稱兄道弟,可想而知,怕也不是什麽好貨。

傅藏舟搖搖頭沒計較,只是幾分好奇:“幾位兄弟是?”

那人自我介紹:“參宿營簡平,”指了指另外幾個,“魯剛、曹海、卓成。”

少年輕咳了一聲:“勞煩諸位了。”

這介紹等于沒介紹,他哪知道“參宿營”是個什麽鬼?

不再糾結這細枝末節的東西。

正事要緊。

少年瞅着“啊啊”疼得、一時說不了話的高老四。

思索了不到一秒,果斷拿出陰陽名冊。

開門見山——

“高老四,我想請你在這名冊上寫下你的姓名。

“不會寫字的話,按個手印也行。”

看少年這個弱雞樣,高老四根本不想鳥他,然而……

魯剛一把将人按趴在地上:“老實點!”

“寫!”

大寫的“刑訊逼供”現場。

傅藏舟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也不知怎麽開口。

想想槐鬼的狀況……

算了。他眼瞎。

盡管不清楚陰陽名冊是幹嘛的,高老四本能感到了危機,倒也有幾分骨氣,死活不願在上面留名。

——或者這不是骨氣,從其屢次移災換命的作為看,可能是太怕死了。

魯剛二話不說,直接拿刀尖刺破其人拇指,強行在陰陽名冊上按了個血指印。

傅藏舟忍不住捂臉。

下回可不敢跟桢哥借人了。

虛僞地想着。

不承認看到高老四在陰陽名冊上“乖順留名”暗暗高興着呢!

既被陰陽名冊“記名”,管他是不是自願的,已然沒了顧忌。

傅藏舟禮貌有請幾人先離開。

屋內只剩他與高老四兩人。

高老四是個欺軟怕硬的。

別看剛才叫得兇狠,實際上吓得,雙腿抖得跟篩篩子似的。

今一看兇神惡煞的軍士走了,毫不猶豫朝“弱雞”少年撲過去。

便是一聲冷哼。

原地沒了人。

影現!

下一秒傅藏舟站在了房間的另一頭。

高老四撲了個空。

不待其再有所反應,烏發玄袍的少年左手擡起,又作了個按壓的手勢。

另一人直接被“壓趴”在地。

懶得多廢話。

傅藏舟直接喚“醒”堂倌的鬼魂。

再打開百納奁,放出了槐鬼的殘魄。

三“人”對質。

真相分明,沒什麽好說道的。

堂倌和槐鬼恨不得将高老四撕咬成碎片。

可惜,高老四是活人。

堂倌鬼力不強;

槐鬼更是沒了多餘的力氣……

雙方互相看得見,卻根本觸碰不到彼此。

高老四原本吓壞了,此刻見狀,雖忌憚着傅藏舟的存在,可仍不死心,托着脫臼的下巴,宣稱自己的無辜:“無知者無罪啊,我用移災術時,根本不曉得那槐樹有靈……

“怎麽能說,是我故意害他的?”

堂倌目眦盡裂:“那我呢?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高老四一副理所當然:“當初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哪能多活這麽多年。”

“你!”

這話是狡辯,但也有“道理”。

堂倌想要争論,可氣急之下,一時組織不出語言。

傅藏舟聽着頭大,忍不住冷聲道:“高老四,噤聲!”

高老四可不管不顧,呼着“冤枉”,瞅着弱雞少年不好惹,還特別會見風使舵,改口喚着“大人”。

“大人您明鑒,我真沒存心害過誰啊。他們倒黴命不好,怪天怪地也不能怪到我身上!”

傅藏舟面上波瀾不驚:“不必廢話。也不必由我明鑒。”

手往上指了指。

“天有公道。”

言罷,他問向堂倌與槐鬼:“你倆可願在陰陽名冊上留名?”

二鬼不明所以,卻是毫無猶豫。

各自在名冊上留下氣息。

傅藏舟輕舒了一口氣,右手捧着陰陽名冊,左手輕按其上。

掌心氣勁暗吐。

聲音淡淡:“請鑒‘溯流徂源’,予當事者槐鬼蓬宣、陳川子、高不由公道。”

名冊驟然聚攏起一團清光。

清光分三縷,同一時間降落在三“人”身上。

下一刻是高老四的痛號。

且看,原來是清光化作鎖鏈,将其魂魄拘押,并強行拖拽出軀體。

與此同時,槐鬼力量暴漲。

他反應速度極快,高老四魂魄甫一離體,當即撲過去,硬生生地将對方“撕”成了幾大塊。

吞噬!!

槐鬼直接将高老四給“吃”了。

傅藏舟眉頭微動,到底沒有插手。

再看堂倌,那道清光護着他的魂魄,将其“塞”入高老四健壯的軀殼裏。

居然可以這樣操作?

也好。

這才是真正的“一命還一命”。

只是……

神魂與肉.體不匹配,得長期磨合,怕有些苦頭吃了,弄不好于壽命有損。

以及,堂倌能不能接受成為“高老四”,也是個大問題。

不管怎麽說,如果他不想死,只能适應新的身份。

至少人是活着的。

其餘問題總有解決的法子。

許是魂魄受到的沖擊有些大,變成“高老四”的堂倌一下子昏迷了。

傅藏舟檢查了下。

身魂不合。

以後可能容易生病,好生調養,倒也沒什麽大毛病。

陰陽名冊的新功能還算靠譜。

着人将昏迷的人擡出,安置了下去。

另一頭,高老四毫無反抗之力,被槐鬼吞吃了個幹幹淨淨。

如此怕死的他,恐是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消失得這般徹徹底底。

而吞噬了人魂的槐鬼……

暴漲的力量漸迅速散去。

不多久,他重新變得虛弱……不,是越發虛弱了。

槐鬼與惡鬼之類不一樣,幾乎成了樹靈的他,是不被天道容許,吞噬人魂的。

畢竟,“靈”本身是受天地偏愛的存在,比起惡鬼,加之其身的束縛多了不少。

槐鬼很清楚這一點。

傅藏舟也是知道的。

然而,那是槐鬼發自本心的選擇。

生死大仇,只要牽涉不到無辜的第三者,誰也沒理由幹涉別人的報複行為。

至于後果……

槐鬼本就剩一縷殘魄,終不過是灰飛煙滅。

求仁得仁罷了。

“多謝……大人。”

說完這一句,槐鬼微微一笑,身形驟然透明——

消散。

傅藏舟輕嘆一聲。

左手輕握,與空氣近乎融為一體的光點,被一點點聚攏;

右手食指指尖在虛空中迅速畫出一只……烏鴉?

咳,本意是畫一個雄駿的大雕的。

算了,湊合罷。

烏鴉與“光點”融合在一起。

倏而是一聲啼鳴。

本來是“死”的烏鴉一瞬活了過來。

撲棱着翅膀,在屋裏盤旋。

片刻後,落在了少年的左肩。

傅藏舟輕拍了拍烏鴉羽毛。

養一個馭靈也是養,再養幾個也不嫌多……

不,希望以後不會再有更多的馭靈。

只盼有一天,馭靈的靈智能蘊養成功。

于槐鬼,于飛頭鬼,縱然前塵往事煙消雲散,勉強也能算作“投胎”?

這樣想着,少年雙腿一軟,身體直直往後倒去。

不管是調用陰陽名冊的力量,抑或分出鬼力、煉陰育化馭靈,極為消耗精力……

別提,斷糧快兩天了,餓得手腳發軟。

反正摔不死。

傅藏舟雙目一閉。

不管了。

便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小舟如何這般狼狽?”

是宿桢,來得真真及時。

順利完成一樁任務的傅藏舟,心情還算不錯。

仰着頭,對男人道了聲謝,說:“沒事,只是餓了。”

吃些東西,再回棺材睡一覺,就沒事了。

——整整一百冥幣到賬啦,現在他不差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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