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宋問迅速放下茶杯,讪笑說:“哈哈哈……将軍怎麽來了?吃過了嗎?要不要一起吃點?”
為了緩解尴尬,迅速就是三連問。
蕭略目光落在還咕嚕咕嚕翻滾着湯水的陶罐,以及散落地上的沾着面粉的茶壺,還有幾個疊在一起的茶杯,以及一杯滿滿的面疙瘩。最後時限落在了宋問手裏還在遞湯水當做筷子使用的柴芯子。
“沒吃。”蕭略一幅我沒吃,你要請嗎的模樣。
宋問順着蕭略視線看看自己搭的竈頭,以及邊上的茶壺茶杯,頓覺臉上燒得慌,但面上卻是半點不顯,笑問:“不妨一起吃點?只我這衙門簡陋,什麽東西都沒有,只能請你跟我一道吃面疙瘩了,比不上你将軍府吃食,也就我自己動手下廚這點心意了。”
蕭略本有心看宋問笑話,可見宋問如此坦然,稍稍一愣,便自省起來,随即坦然,眼底也帶了笑意,随手一撩衣擺,席地而坐,就像是幕天席地的君子相交,擡擡手鄭重道:“得宋大人親自下廚,是我之幸!”
這般正式,倒是叫宋問愣了,然後開始端詳起眼前之人。
依據原身記憶,加上醒來這幾日的了解,蕭略出身不凡,是當今皇帝弟弟的獨生子。但壞就壞在,蕭略父親這個王爺做了幾年忽然就起兵造反了。這場跟朝廷的仗一打就是五年,死傷不計其數,更是帶累整個大理朝上下皆是貧困,特別是百姓,畢竟戰争不僅耗人命,也耗糧草、軍備等等。
後來大理朝贏了,滿門全斬了,只留下一個蕭略。戰争起時,蕭略十歲,戰争結束,他十五歲。就在那一年,他站出來說代父贖罪,直接去參軍鎮守邊境,從小兵起,到如今成了大将軍。
宋問莫名欣慰:蕭略長成了很好的人!
突兀接受宋問“慈父”眼神的蕭略:“?”
至于阿眠,繼續吸呼吸呼沉浸在面疙瘩裏,無法自拔。
宋問沖滿頭霧水的蕭略笑了笑,随手一筷子敲在了繼續第七八碗的阿眠盛面疙瘩的手上,虎着臉斥道:“客人在呢,你做什麽?”
阿眠看了蕭略一眼,委屈巴巴抱着茶杯縮到一邊,小聲提醒:“那等蕭将軍吃完了,我再吃、吃五、不對,我還能吃十碗。這碗太小了!”
宋問:“……”
好一通折騰,好歹是讓蕭略也跟着吃上了。這麽一個石頭随意搭起來的竈頭,人一多,瞬間就顯得煙火氣十足。
三人埋頭就吃,蕭略還是個飯量大的,于是阿眠買來預備跟宋問吃上幾日的面粉,肉眼可見地就少了大半,也就堪堪能支撐明日了。
阿眠吃完收拾的時候,再看那面粉袋子,臉瞬間就哭喪起來。
宋問好笑地拍了拍他腦袋道:“餓不着你。”
阿眠撇撇嘴,抱起東西走人。
飯請完了,宋問也不着急,道是飯後消食,衙門簡陋沒有茶水,請蕭略一道去街面上的茶水攤子坐坐。
長安城是大理朝京都,挺熱鬧的。這會兒離正經吃飯的時辰還早,攤子不少,天氣又不是再過幾個月的盛夏,還有徐徐微風游蕩在長街之間。
茶水攤子上,宋問落座,狠狠慣了自己滿口茶。熱熱的茶水順着喉嚨一路燙到胃裏,他舒服得伸長雙腿,長嘆了一聲。嘆世間就是美滋滋啊!
又輕呷了口茶水,宋問偷着瞟了眼喝茶都正襟危坐的蕭略,終于決定問問蕭略來找自己做什麽了,但他偏偏不喜歡好好問,笑稱:“我已依将軍所言,留下做官。将軍此番來,可還有什麽指示?”
聞言,蕭略茶杯,蹙眉望着宋問,糾結說:“我知你不情願。我想問,你為何不願做官?觀你所做文章,你應當願意以天下百姓安康為己任。身為文人,甚至對武将兵丁也頗為注意,文中所言計策不僅對将士極好,連殘兵也好生指點看顧。我實在不明,為何偏偏就不願做官了?這天下百姓,你就不管了?”
宋問沉默。
總不能說自己不是原身,學識智商都堪憂,自覺鬥不過朝廷裏的大大小小官員,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吧?是男人,心裏慫到要尿,面上也要撐住啊!
宋問輕咳一聲,從原身出發,開始編說:“将軍,我宋問連自己小家都保不住,談何擔起天下蒼生?我如今孑然一身,來去天地間,不留蹤跡,覺得挺好。宋問自問不如将軍胸懷,實在慚愧。”
蕭略修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擡眼瞧着邊上其餘喝茶之人,驟然起身按住宋問腦袋,直接上手給它轉了個方向,然後說:“你可瞧見那邊的學子?”
宋問懵逼?
視線所及,對面正在喝茶的一個人,一身學生扮相的長衫,袖口磨得起毛,并且色澤明顯比臂上衣衫更深些,顯然是從前是收起袖子穿的,後來人長了,袖口不夠長,又放了出來。那人正用指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寫字,并不斷問着邊上同喝茶之人。想來是在探讨什麽問題。
蕭略道:“你傾盡全家之力才走完這讀書科考之路,難道不想為其他貧寒學子謀一條輕松路徑?你不期望,日後人人皆可讀書,讀得起書?”
宋問轉回腦袋。
這會兒蕭略還是站着的,宋問仰頭去看他,餘晖籠罩人間,為他頭發鍍上一層金光,他的眼睛是深沉的黑,仿佛有萬千河山隐在裏頭,沉甸甸的。
宋問想這樣好又正直又熱血的人,就在自己面前,當然是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于是,宋問說:“我宋家獨我一人了,求得這大好日後又有什麽意思?除非、除非将軍你願下嫁我宋家……”
整個人眉眼都是彎彎的,笑眯眯,臉頰上凹出一對酒窩來。
下嫁?蕭略滿眼疑惑,看宋問笑眯眯的模樣,還道是自己聽岔了,試探着問:“你、宋家可還有姊妹?”
下人分明回報說,宋家沒人了,唯一的妹妹為了宋問讀書,也自賣了,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難不成宋家妹妹尋回來了?
宋問笑顏再深刻幾分,歡快道:“沒了,就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