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因為皇帝指派過來做宋問副手的秦溫如太過能幹,左右宋問不擅這些事務,甩手掌櫃做得心安理得。好在這秦溫如也是京城中老牌世家出身,身份壓得住,倒沒人為難他。

宋問得了閑,就想着那日與蕭略說的花生榨油一事,于是将先頭阿眠買的一袋子花生全拿了出來,只剩下那麽一小碗放着。

炸花生油是個很麻煩的力氣活,但宋問暫時不準備讓旁人知道,只能跟阿眠兩個人窩在廚房鼓搗。

幸好買的花生都去了殼,為了花生儲存,還曬過,看上去曬得挺幹的,但還是要過一回。衙門後院居住的地方就一個廚房一口鍋,阿眠負責燒火,宋問來炒花生,将花生都炒熟。

炒花生要一直不停翻動,只用手,才能保持均勻,沒炒一會兒,宋問就覺得自己手熱燙的厲害。

“少爺,好香啊,我能吃嗎?”阿眠燒着火,聞到花生袅袅的香味,忍不住探頭問,手上卻是一點都不慢地上手抓了一把,燙的他兩只手将那把花生米不停來回倒騰,還不忘往嘴裏塞,用舌頭在嘴裏吸呼着,就是不肯慢一步。

宋問無奈提醒:“注意點火,不能大了。”

“好。”

阿眠這人有吃的就萬事足,把花生米放懷裏,時不時摸一把塞嘴裏,嚼得滿嘴香,一點都不嫌棄自己滿手灰。

花生炒熟後,要用石舀砸碎,弄碎了要再次上過蒸,将花生裏的水分全部蒸發出來,蒸發之後再次上鍋炒,進行最後的炒幹。炒幹的花生成了細碎的粉,要用平整的容易裝起來,壓成花生餅。

現代有專門的不怕油也不怕糊掉的紙來将花生餅包嚴實,這會兒肯定是沒這個條件的。不過宋問以前家鄉在南方,家中種着油茶,茶餅一般會有幹稻草來代替外頭紙,宋問覺得大同小異,也就讓下頭的衙役從家裏弄了些幹稻草回來,這會兒正好拿來做花生餅。

制作茶餅要紮實,需上腳踩。宋問做花生餅,也仿造着這一項做了。他自己還要繼續做剩下的花生餅,也就讓阿眠來踩。這回不用宋問多說,阿眠也将自己腳洗得幹幹淨淨的,還用熱水泡了好久,要不是宋問阻止,他能将自己腳泡起皮咯。

即便是清洗幹淨了,阿眠踩了幾腳,問宋問:“少爺,在這個最後做出來不是要拿來吃的吧?我聞着我腳怪香的。”擡起腳板看了看,嗤鼻嫌棄,“我反正是不吃的。”

宋問好笑,默默在心裏給他發了個真香警告。

兩人一個做花生餅,一個踩花生餅,不過區區一袋子,也就二十來斤花生,加上之前又炒又蒸又砸,愣是折騰了一天,才把花生餅給全部弄好。

花生餅做好了,就是壓榨了。

後院有石磨,倒是不用做油析出的裝置,宋問直接将花生餅都搬到石磨上,控制着塞進磨盤裏,這會兒花生餅跟稻草混成一起,模樣實在難看,倒不用擔心衙役們看出不對來,宋問心安理得命令他們去搬大石頭。

現成的大石頭肯定是沒有的,衙役苦惱地撓頭:“需要大人說的那麽大的石頭只能上山去采石,這會兒了……”他仰頭瞧了瞧被夕陽霞光普照的天,糾結道,“恐怕只能明天了。”

宋問道:“門口不是有兩個大石獅子,你們去搬一個過來就行。”

衙役猶豫:“大人,這萬萬不行啊。搬了大石獅子,這就不成對了,這怎麽能行。看着多不像話。”

“就是,就是。”阿眠也果斷反對,“少爺,不然咱們還是等明日吧。別一會兒咱們搬了大石獅子,明日早朝禦史又要參少爺了。”

阿眠是怕了,這京城當真是危險,一個個瞧着是個人,背地裏其實是吃人的老虎。據說有些禦史壞得很,朝中大臣上茅廁多用了塊布巾,他們都能參你一本的。

怕了,怕了!

宋問一幅你們一群膽小鬼的模樣道:“這衙門可是縣令最大?你們是不是要聽縣令的?既是如此,那禦史就算要上奏折參人也只能參我,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麽!”

“是。”衙役和阿眠很不情願,但也只能答應。湊了十來個人,一塊去哼哧哼哧地就把大石獅子給搬了,中途換了一道手,總算是擡了,壓到石磨上。

幸而這衙門口的大石獅子沒有過大,也就一般模樣,要是那些王侯府門前的大石獅子,那就不行了。過程艱難,但效果顯著,大石獅子重量可觀,一上石磨,就能感覺出堆起來的花生餅塌了一部分,有點油滋出來的濕潤。

宋問放了個陶罐到底下接油,打發了衙役們回了,讓阿眠先去睡,一會兒半夜來換自己。倒不怕衙門裏的人偷或是做手腳,但到底不是公家地方,人多眼雜,京城盯着他宋問的人不少,免不得要多注意些。

打算是這樣的,孰料阿眠是個叫不醒的,宋問能怎麽辦,只能點了添了油燈,繼續自己熬着,中途眯上一會兒,卻不敢睡踏實咯。

晨光光顧,落在眼皮上,眼底模模糊糊地偷着紅。宋問猛地一個點頭,醒了過來,趕緊去看陶罐,也就不足三分之一滿的陶罐油,石磨的行非常緩慢地繼續滴着油,看來是弄不出多少來了。

宋問昨日弄了一整日,這動靜難保沒人看在眼裏。何況夜裏搬了衙門口的大石獅子,肯定也有注意的,這會兒天亮了,衙門口剩一只石獅子,不是瞎的都看在眼裏。

也怕夜長夢多,宋問換了陶罐去接着,自己抱着裝了油的陶罐就去了将軍府。

晨光才起,蕭略定是不在将軍府的。不過将軍府,宋問熟。上門就直奔廚房,讓廚子用自己帶來的花生油做餡餅吃。

白面的餡餅,內裏是瘦肉裏摻和一點肥肉,加上小蔥和小酒拌起來的餡料,往花生油裏那麽一卧,油滋滋的,鼻尖都是花生的油香氣還有餡餅的香味。宋問吸溜一下口水,就趴在竈頭上等吃。

今日倒是蕭略回來得早,聽聞下人說宋問抱着個陶罐神秘兮兮地來了,一來就進了廚房,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廚房今日做的餡餅簡直纏的人想吞舌頭。

蕭略瞬間就想到了今日朝堂上宋問又被人參了一本。這回說的是宋問搬走了衙門口的石獅子,成日在衙門裏行事乖張等等,那一大通文绉绉的話,蕭略聽的腦袋疼。

趕到廚房,果然今日餡餅香味與衆不同,蕭略這等不重口腹之欲的,肚裏都鬧騰起來,咕嚕咕嚕的,很熱鬧。

聽到動靜的宋問回頭,便是一笑,見蕭略過來後頭還跟着探頭探腦的茍頭他們幾個,想來是想跟着混吃,但哪裏那麽容易?

宋問直接起身過去,一煽門,直接就将人拍在了門外,拴門。

“有事?”

宋問直接将陶罐遞到蕭略鼻下,正色道:“花生油。”

蕭略定定看着宋問,眸光湧動,喉頭動了動,好一會兒才下意識伸手要去拿。卻是叫宋問直接移開了陶罐,擱在邊上的桌上。

這桌子是放各種食材配料的,剛才做了餡餅,這會兒餡料、面粉、做好的餡餅等等,弄得一團亂,還沒來得及收拾,而就是這麽一張桌子上,放着一個灰撲撲的陶罐,裏頭卻是裝着金黃的花生油。

“我怕死。”宋問望着蕭略,鄭重認慫。

蕭略明白,這是京城,皇親貴胄滿地走,宋問只是個農家子,皇帝下聖旨似乎是聖寵在身,但也是将他推到風口浪尖。一個綠豆芽,也就是往汪洋裏,丢一塊石子,不會怎麽樣,但一種新的油,而且是廉價的花生弄出來的。難保不會有人要方子,宋問就保不住命了。

“我會護着你!”蕭略鄭重承諾。

宋問搖頭:“不夠。說起來你是大将軍,還有皇上親賜将軍府,更有太後依仗,但實際上呢。聽聞邊境不太穩定,為何皇上明知你走了邊境鄰國躁動,還是要召你回京?”

他探身過去,近到鼻息相聞,卻無半點漣漪,宋問聲音幾乎成了氣聲,“說是聖寵加身,蕭将軍不會也這般以為吧?為質還是聖寵,蕭将軍心中可清明?”

說完,宋問回到正常交談的距離,望着蕭略款款而笑,笑彎的眼裏洩露出冷芒來。

蕭略見過宋問當上狀元後,狀元紅袍加身,打馬行來的風姿,也見過他癫狂尋死時的灰敗,更多的是撿回命之後的不正經、鬧騰,這會兒的他卻是頭回見,叫人心悸,覺得危險,但也更讓人沉迷。

越危險越吸引!

蕭略從懷裏掏出一塊牌子來,順着廚房的這張配菜桌子,将牌子推了過去,手指點着桌子,視線沒離開過,一直望着宋問,以表誠意:“這是先皇禦賜免死金牌,拿着它,當今皇上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這是他的底牌。

宋問垂眼看着桌上的牌子,不客氣拿了牌子,恢複一貫模樣,在他眼前晃了晃牌子笑說:“你的命,我收下了!”

蕭略點頭。

宋問把陶罐推到蕭略面前說:“我查過衙門裏的記載,如今花生畝産六百斤,差點的會少些,也能出個四五百斤。而好的花生,十斤能出兩斤油。重要是産油剩下的渣滓可以拿來做飼料,或是做成肥料。更重要的是,市面上花生米只要七文錢一斤,而豬肉呢,又能出多少油?花生變成油又能賣多少銀錢?”

蕭略眼瞳縮了縮。

“面粉多少銀錢一斤,餡餅又作價幾何?費些功夫、一把子力氣就能賺上銀錢。蕭将軍,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宋問道,“天下農人種的都能賣上銀錢……”

貧者不貧,何愁安康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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