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五月初三,長安城被大風帶着放肆了月餘的柳絮終于消停下來,只剩下長街兩旁的文人騷客嘴裏的楊柳依依。風起時,頗有江南的滋味。

一時間,街面上老人、孩童都多了不少,若是百姓居住着的幾個坊間走走,時不時腳下就能撞着個小孩兒。

而前兩日,衙門口少了只大石獅子一事,百姓才圍觀兩日,也沒談論多久,今日一早便發現将軍府門前的大石獅子也少了一只。

這……

衆人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據說宮裏也傳出來說是皇帝親自下令,收了幾只大石獅子。

這般一來,衙門口早放回去的大石獅子一點也就不奇怪了。

有人風言風語,道是許是京中一種趨勢,至于為何旁的官員宅邸門前怎麽沒動石獅子,沒趕這一趨勢?沒見就衙門、将軍府和宮裏動作嗎?一看就是明顯聖寵加身的才有資格,那些個官啊,在皇上眼裏不過爾爾。

這話一傳出來,當初在朝堂上參宋問一本的那個官員,氣得當夜就讓人搬了自家宅邸門前的石獅子,一般就兩只,對府上放言:便是叫那些愚民瞧瞧,本大人是如何深得聖寵的!

百姓:“……”

既然其他官員也搬了,說明上頭不管?趨勢嘛,于是長安城中不少富戶也學着,搬掉大門口一只石獅子一兩日,再搬回去。

沒曾想,一段時間裏,搬掉一只石獅子,竟風靡長安城!

不過,這些如今都讓宋問分不出心思來,他就等着大朝那日,跟皇帝讨個恩典。卻是那日他從将軍府回來,特意尋了秦溫如關于是否能改動衙門後宅之事。

身為京城世家子弟出身的秦溫如明确告訴宋問,衙門修建、修葺都由禮部決定,是依制建造,其餘人不得擅自改動,縣令更沒這個權限。

宋問心存僥幸地狡辯道:“我不動衙門,就我住的那後宅。也不超出制度,只動些手腳罷了。”

秦溫如謙謙有禮問說:“大人要動的手腳,可顯眼?若全是在地下,便是京城不少人都盯着大人這邊動靜,也能尋出法子來……”

他雖然恭謹得很,但那眼神裏還是透露出,偏偏是不信宋問所謂的手腳是能藏着掖着的。

宋問:“……”

眼見着宋問惆悵地成日在衙門裏也不做事,只游魂般在眼前飄蕩。秦溫如“好心”建議道:“大人如今聖寵加身,不如上個折子請示皇上,若是皇上準了,那禮部也就無話可說。大人更無須擔心又叫人參一本。”

這點的是他辦大石獅子叫人參了一本的事呢。宋問撇嘴,這般記仇,心胸一點都不寬廣,不就是被百姓在衙門口圍觀了兩日麽。後來将軍府那邊也搬了大石獅子,不就消停了?!果然,還是将軍是好人啊!

但上折子,給了宋問啓發。

五月初六,大朝之日。宋問急着上折子,沒去将軍府蹭轎子,當然也有不想被“押送”的心思在,早早就出現在宮門口,等待時辰到了,上朝。

雖說這時節,風調雨順的,宋問也怕出什麽幺蛾子,等皇帝幾件例行大事說完,內侍道是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的當下,話音沒落幹淨之際,迅速一個閃身就上前跪拜,高舉雙手過頂呈遞折子道:“啓禀皇上,臣有事奏請。”

“呈上來。”

宮裏這兩日已經嘗過花生油,滋味不錯。宮裏花生品質好,出油也高,這般一折算确實便宜換算,等日後方子公布出去,當是利民之策,史書上定是要記上小小一筆。因而這會兒皇帝對宋問頗為寬和,笑着吩咐內侍去取折子。

皇帝看了折子,目光落到下頭跪着的宋問身上,又掃了朝臣隊列裏的禮部那幾位一眼,後悔了。想也知道,禮部那幾個老頭肯定要跳腳。

幹脆先讓他們罵宋問一通,出出氣。于是皇帝就将折子上內容說了,倒是宋問想對衙門進行修改建造。

皇帝道:“各位愛卿說說,此求朕可否答應?這宋問也沒說錯,衙門後宅到底住的是親眷,也沒說宮裏賜下的哪座宅子,住的人不能動的。便是日後收回宅子,也是可以修改建造的。”

“啓禀皇上,此事萬萬不可!”果然,禮部的老頭當仁不讓,一馬當先就出來了,“自古以來便沒有先例可循。衙門依照祖宗制式建造,顯示天威,豈能随便建造,修改!”

緊接着後頭,一長串的官員出來反對,無非是于理不合,沒聽說過衙門用着不舒坦,要求改建的。衙門到底不是私人宅邸,便是皇家宅院要修,也要多番規劃,衙門豈能動!

蕭略站在武官這邊,随便遞了個視線。

立馬一個武官站出來罵人:“我看你們就是沒事找事。人也沒說推翻了重建,就是稍稍加些得用的東西,若不喜歡,等日後換人來當那長安縣令,再改了便是。還制式,宋大人就動個後宅,又不是動衙門,有什麽制式的?你們幾個,家中聖上賜下的宅邸,典賣出去一半的都有,何況是改建,那會兒怎麽不聽你們提規矩?!”

武官一上場,頓時熱鬧了,本還随意看看的文臣都不幹了,紛紛下場,頓時朝堂上吵得熱烈。

宋問老實跪着,時刻注意着上頭皇帝的神情,眼看着下頭吵鬧,皇帝露出厭煩的神情,估摸着要按下不表。

“皇上!”

宋問猛地一個高喊,壓下吵鬧,然後就是告罪磕頭,禮那是一毫都不差的。

吵的兩撥人突然被打斷,也就暫時免戰,聽聽宋問這個挑頭的說什麽。只見宋問再次從懷裏摸出一張奏折,高舉過頭。這路數,瞧着怎麽那般熟悉?朝臣心中頓時閃過不妙的預感。

果然。

宋問道:“啓禀皇上,如今衙門政事已由秦溫如接手,處理得井井有條。下官自從上回差點身死,壞了腦子之後,自問才能不足,實在不如秦溫如。皇上恩德,不介意下官這慘敗之身,但下官豈能厚顏至此,做那挂職縣令,吃朝廷空饷?!”

“皇上啊。”

宋問再叩首,聲淚俱下道,“下官有心為朝廷、為皇上、為黎民百姓傾盡己能。卻是總也給朝廷、給皇上增添麻煩。前幾日,下官竟是不知衙門口的大石獅子是朝廷臉面,擅自搬動,下官、下官當真是壞了腦袋啊!下官實在一無是處,愧對皇上、愧對朝廷,主動肯定辭官回鄉!”

說着,又将舉過頭頂的辭官奏折舉得更高了。明明跪着,兩手向後竟然也舉得筆直,決心可見啊!

皇帝:“……”冷漠臉。

不覺得你腦子壞了,朕覺得你腦子很好。秦溫如是你鬧着要的幫手,現在怪幫手太出色,自比不上!而且你根本就不為朝廷、不為朕,也不為黎民百姓,你就是想辭官!這會兒臉皮厚比城牆,當初死不肯當官的難不成不是你!以及,你當着朕的面記仇成這樣,你他娘的!不過是參你搬個石獅子,你還能辭官一遭順便告狀!

皇帝在心裏忍不住露出點草莽之氣,罵了句髒話。

至于朝堂之上。

衆大臣:“……”

朝中元老都不好意思上一次朝就辭官一回!你宋問!!!竟然皮厚至此!還當真以為自己有什麽功績不成!

辭官?這直接撩撥到蕭略底下,立馬回頭,将仿佛藏着刀光劍影的殺人視線一一落在剛才叫嚣最熱鬧的幾個大臣身上。

幾個大臣猛地覺得後背陰涼,冷不丁摸摸自己挺直的脊背,老了?所以五月了,還凍得慌?

下頭如何風雲湧動,反正皇帝陰沉着臉,不置一詞。

宋問一幅不成功便成仁的模樣,高舉辭官奏折,手臂都不晃一下。

幾個重臣,前幾日剛跟皇帝讨論過油方子的,也分了幾斤油帶回去的,這會兒也只能苦笑着相視一眼,無奈站出一人來,急皇上所急。

某重臣先向皇帝告罪,然後走到宋問那邊,好言相勸,說小小年紀,幹嘛辭官,要為天下百姓啊。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嘛,怎麽會是一無是處呢。

“宋大人,可千萬不能妄自菲薄啊。”

另一重臣緊跟着着出列道:“是啊。宋大人前幾日獻上油方子,此等利民之舉,功績朝廷和皇上都記下了,只等着時機成熟,論功行賞啊!萬萬不能再提辭官回鄉啦。我們幾個老臣,都氣七老八十了,還不是為朝廷鞠躬盡瘁?”

然後回頭就開始責問禮部:“禮部,你們怎麽回事?怎麽就不能改建衙門?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超出品級,想怎麽改怎麽改。何況只是後宅,與皇上賜下的宅邸也是無甚不同。若不是如今國庫空虛,皇上定是要為宋大人賜下宅邸的。”

這、一個縣令賜下宅邸?

肯定不行啊。禮部一合計,祖宗可能這規矩,那還不如讓宋問去折騰那衙門後宅呢,當下只能憋着氣,甕聲甕氣讓宋問回去寫份單子遞到禮部,只要不超出品級,他們就批準了。

總之,宋問大獲全勝,榮譽回了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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